明朝有专门的“医户”,也就是说你这户口是搞医学的,子子孙孙都要出一个来搞医学,要不然你们就犯法了。
这时代学医待遇不怎么样,很多人都会想办法让儿子去考科举,自己打通门路帮助儿子走仕途。
汪机本来也要走科举独木桥,还是他娘大病一场,他才弃儒从医,决心在医学领域发光发热。
如今他正潜心跟着他的名医祖父和名医爹搞临床实践。
瞧见个小豆丁跑出来要他祖父把脉,汪机在心里捏了把汗。
好在汪家乃是杏林世家,家学十分渊博,内科、外科兼学,遇到小儿科的患者他们也不会拒绝医治,通过经年累月行医使药的积累,他们也算是样样皆通了。
汪医士镇定下来,笑着应邀坐下摸上文哥儿的脉搏。
小儿科难搞得很,他自己话说不利索,没法像大人那样自述病症,遇上了谁都得头疼好一阵。
幸而文哥儿身体康健,脉搏活泼有力,四肢锻炼得很足,人瞧着也眼清目明,望闻问切一条龙看诊下来,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连小孩儿常见的积食毛病在他身上都找不着。
汪医士捋须笑道:“没甚要紧事,就是平日里少些走动,小孩儿的骨骼没长好,不宜过分疲累,每次走动一盏茶的功夫就该停下来歇歇。”
文哥儿一听,英雄所见略同啊。他立刻抓紧机会朝汪医士亮出自己的小爪子,兴冲冲地表达自己的想法:“练字,不能!太早,不能!”
汪医士听明白了,点头接话:“练字也不宜太早,三岁前玩玩就好,三岁后每次练字也最好不要超过一盏茶。”
文哥儿:?????
瞧您老也算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中医,怎么说出口的话这么冷酷!
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对三岁的小孩儿这么残忍!
一盏茶也就是十来分钟,算下来也不是很多,可是才三岁诶,三岁的孩子应该无忧无虑享受快乐童年!明朝又没有幼儿园,真的没必要三岁就开始卷!
文哥儿在心里数了数。
他爹,从小过耳成诵,据传七岁写诗。
他哥,从小过耳成诵,据传七岁写诗。
谢状元,从小过耳成诵,据传七岁对对子。
杨廷和,从小过耳成诵,据传七岁对对子。
可这些学神卷王都是可能名留青史的大人物,和他这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普通孩子有什么关系呢!
等我七岁再给你们表演一个背诵九九乘法表吧,那才是小学生该有的水平。
值得一提的是,九九乘法表这玩意源远流长,明朝小学生也是可以轻松掌握而不会被当妖怪的。
据说早就春秋齐桓公时期,就有个擅长“九九”的人求见,齐桓公对此不屑一顾,表示:“会个‘九九’也值得我亲自接见?”
那个特长是“九九”的家伙特别会说话,当即又让人递话说:“您连我这种只会九九小术的人都愿意见,还怕会其他‘大术’的人不蜂拥而来吗?”
由此可见,背九九乘法表这个技能距离他们这会儿差不多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实属春秋老祖宗都瞧不起的“小术”。
数学理论如此源远流长,这个东方古老国度却没能发展出现代科学,着实是个难解的“李约瑟难题”。
这么深奥的问题,暂且还不是文哥儿能思考的。
他没能从汪医士这边得到足够多的医学理论支持,有点蔫答答的。
就他爹那“你看看别人多牛逼”的态度,总感觉现在的快活日子过一天少一天。
不妙,非常不妙。
后世要是有人提起他王小文,标题大概是《扒一扒那个混在大佬堆里的惨烈对照组》,想想就令人惆怅。
王老爷子见孙子一下子蔫了下去,顿时乐了。
还没开始练字就想要偷懒,活该不能如愿!他也没那么排斥这次看诊了,伸出手叫汪医士给他把把脉。
汪医士知晓这次看诊的主要对象就是王老爷子,笑着上前给王老爷子把了把脉。
本来他的脸色非常轻松,等摸清楚脉象后面色就有些凝重了。
汪医士乃是当世名医,见过的病患多不胜数,有些常见的毛病不必多问,一摸脉象就能摸出来。
汪医士又仔细地重新给王老爷子号了次脉,才斟酌着措辞与王老爷子讲了自己从脉象得出的结论:他这发作得越来越频繁的头疼有点麻烦,不是寻常那些忍忍就能过去的小毛病,发展个一两年说不准会病入膏肓、卧床不起。
趁着现在病灶还小,须得及时着手调理才行。
要知道老人家一旦卧病在床,三五个月基本就没了精气神。
但凡能撑个半年都是周围人精心照料的结果。
王老爷子一听这话,又不大高兴了,就是顺便让这医士号个脉,怎么一下子就成了“现在不治肯定后悔”。他哼了一声,正要说两句,就被岑老太太截了话头。
岑老太太直接和汪医士商量该怎么调理。
王老爷子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文哥儿忍不住抬手去揪王老爷子胡子,这一气恼起来胡子就一抖一抖的,不揪两下着实手痒得很!
王老爷子:“…………”
这个混账小子!
唉,有点想大孙了。
也不知大孙什么时候回来。
儿子也真是的,说什么路途太远让仁哥儿直接住在岳丈的官署里,连过年都不让人回来。有他那么当爹的吗?
不像样,真不像样!
不管王老爷子怎么不乐意,岑老太太还是拿到了汪医士开的方子以及汪医士给的调养建议。
为了回报汪医士的尽心看诊,岑老太太甚至还让王老爷子把手再伸出来,让汪医士的孙子也上手摸摸脉。
文哥儿在旁边瞧见汪医士明显真诚了不少的笑容,感觉又学了一手。
要对人好果然是要投其所好,他们家不算大富大贵,要论诊金肯定比不过真正的高门大户。
他祖母就很会做人,汪医士既然带着孙子出诊,必然很看重这个孙子,能有人主动给孙子这么个学习机会,他哪会不高兴?
唯一比较受伤的,可能就是他祖父了!
文哥儿在旁边给他祖父一个“勇敢爷爷不怕困难”的鼓励眼神。
王老爷子:“…………”
本来还没什么感觉的,对上这小子这眼神就有点憋屈了。
相比于给他们看诊,汪医士给女眷看诊就比较讲究了。
时人都说“女病难医”,不是说女人生病的病情更复杂,而是世情太复杂。
明太/祖朱元璋是个“家天下”思想很浓的人,也是个小农思想很浓的人,他规定男女大防必须严防死守,不能纵容破坏家庭安稳行为的事情发生。
女人看病这个问题,也衍生出许多复杂的条条框框,有些人因为从小受到的洗脑教育甚至宁死也不看医生。
面对这种棘手问题,医者们有着默认要遵守的规定:隔帷诊之,亦必以薄纱罩手。
也就是说,你要隔着帷帐来望诊,看不看得出问题
端看你水平如何。
诊脉也得隔着薄纱来把脉,摸不摸得准也全看你水平如何。
帷帐和薄纱再薄再透明都成,反正就是要有,绝对不能直接看直接摸。
文哥儿看得瞠目结舌。
女眷看医生居然有这么多讲究!
难怪会有人觉得这破病不看也罢。
多这么一重薄纱到底有什么意义?
汪医士轮流给赵氏、杨氏两人看诊,摸到杨氏的脉象时沉吟了一会,笑着恭贺道:“府上有喜。”
岑老太太没想到有喜的是杨氏,把杨氏打发去休息后又宽慰了赵氏两句,才去张罗人手给王老爷子煎药。
汪医士已被人客客气气地送出门去。
新客人走了,文哥儿便去看人给王老爷子煎药,不时还抢过扇子帮忙扇风,妥妥是孝顺孙子的作派。
只是他力气小,又没恒心,扇了几下便没什么意思,又把扇子还了回去,坐在一边嗅嗅他祖父要喝的药苦不苦。
王华回府去寻二老时,看见的便是文哥儿站在旁边的矮墩上给他祖父加油鼓劲:“不苦,喝光光!”
这小子第一次看家里人喝药,那兴致勃勃的模样儿明显正在兴头上,看向他祖父的眼睛直冒光。
甚至还大逆不道地威胁上了——
“不喝,捏鼻子!”
王老爷子:“…………”
这混账小子到底是谁教出来的?!
瞥见王华从外头进来了,王老爷子立刻瞪了儿子一眼,意思是“看看你生的好儿子”。看文哥儿那跃跃欲试的架势,绝对是在期待捏他鼻子灌药!
王华掏出包蜜饯放在桌上打开,对王老爷子说道:“回来路上给您买的,您把药喝了吃上一两块,压压嘴里的苦味。”
文哥儿一看到蜜饯,顿时忘了当孝顺孙子劝祖父喝药,改为趴到桌沿眼巴巴地望着那包散发着清甜果香的蜜饯。
瞅一眼。
想吃。
再瞅一眼。
还是想吃。
他还没吃过明朝的蜜饯!
这还是弘治元年最后几天出品来着,再过小半个月就没啦,成弘治二年了!
王老爷子本来想说自己不稀罕这玩意,瞧见文哥儿那模样又改了主意,一口气把药喝完,抬手取了块蜜饯送进嘴里。
他在文哥儿期待的目光之中嚼巴几下,还真品出点儿十分怡人的甜意来,把嘴巴里的药味全被驱散了。
王老爷子见文哥儿目光又转回到剩下的蜜饯上,慢条斯理地伸手把它们重新包了起来,嘴里还慢悠悠地夸了一句:“这蜜饯不错,我留着送药。”
文哥儿:“…………”
可恶!!!
太可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