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天色还早,文哥儿溜达去丘濬家,想要宽慰宽慰他的忘年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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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似乎也没有太生气,还在那奋笔疾书来着。
文哥儿被丘濬的勤奋努力给感动了。他凑过去一看,很不错,居然是《成语词典》的范例。
比起重编本草,《成语词典》可谓是丘濬的老本行了,他一下笔就能从记忆里揪出一大串四字典故来。只有实在太久远了,怕自己记不清楚,才在旁边标注个“待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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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效率真是太高了!”文哥儿由衷感慨。
丘濬早注意到文哥儿跑过来了,但他没有停笔。他一口气把整个成语典故写完了,才转头睨着文哥儿:“你这会儿跑过来干什么?”
文哥儿道:“我听人说有人往您家门口贴骂人的对子,这不得过来看看。”
明清人好像都很爱对对子,也很爱用对子骂人!
文哥儿见老丘好像没太在意,就在旁边和老丘分享起来,说他听说过一个骂人的好对子,上联是“一二三四五六七”,下联是“孝悌忠信礼义廉”之类的。
丘濬不明所以:“这怎么就骂人了?”
文哥儿道:“上联只有一二三四五六七,没有八,那就是王八!下联只有孝悌忠信礼义廉,没有耻,那就是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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瞅你小子这兴高采烈分享对子的模样,难道是特意过来瞧热闹的吗?!
丘濬气得都把笔搁下了,怕自己手一抖毁了稿子。
文哥儿见势不妙,立刻说道:“我就是想起来了,觉得这对子很不错!您知道是谁给您贴的对子吗?您要是知道,我就偷偷给您把这对子贴他门口去!”
丘濬哪里能承认自己结过仇的人太多,压根不知道谁想搞自己。他板起脸说道:“小小年纪的,别净学这些腌臜手段。难道狗咬了你一口,难道你还要咬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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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哥儿凑到近前神神秘秘地问:“您是不是仇人太多了,报仇都不知找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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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濬不想说话。
丘濬想把这混账小子撵走。
文哥儿积极地给他出主意:“要不您列个名单,我们挨个贴一遍,宁杀错,不放过!”
丘濬气道:“这是你该干的事吗?为了这等闲事,你还要把满京师的人都得罪了不成?别老觉得你年纪小就没有人和你计较!”
文哥儿嘴巴都张大了,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居然满京师都是仇人!”
丘濬:“………………”
丘濬懒得再搭理文哥儿了,叫他赶紧滚回家去。他只要好好办事、好好写书就成了,别人想怎么说他又怎么拦得住?
文哥儿见丘濬没被气坏,安心地踱着步子回家去。回到家他还在琢磨这事儿,想着老丘到底和谁结了仇。
他左思右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去找他爹追问,他爹也不给他讲。
直至隔天听人说刘吉突然上了道乞致仕的辞呈,文哥儿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号人。
刘棉花!
刘棉花怎地突然想要致仕了呢?
据他爹说,刘棉花可是弘治初年两个赖着不走的阁老之一(另一个是被当众念房中术灰溜溜辞职的万安),当时的人都愤愤上书说:“这人好不要脸怎么好意思舔着脸留下来和老丘他们一起升官?”“陛下您不请老王(王恕)出山反而留下这家伙,糊涂啊!”
难道是刘吉因为要辞职越想越气,逮着老丘来撒气?
文哥儿越想越有可能,毕竟大伙骂刘吉时可是把老丘他们拉出来当对照组的。可这个猜测纯属主观臆测,压根没啥证据。
刘吉为啥好好的首辅不当,突然要辞职呢?文哥儿弄不明白,悄悄找朋友圈最广的李东阳询问此事。
李东阳平时什么都爱往外说,遇到朝堂上的事还是挺谨慎的,思量片刻才给文哥儿透露了一点情况:应该和皇后家中兄弟有关。
对于刘吉这次上书乞致仕,李东阳心里也挺感慨。
以前刘吉干的事确实让大伙很有怨言,可现在刘吉因为插手陛下的“家事”而被迫退出内阁,却是让李东阳心里生出一丝隐忧来。
天子哪有什么“家事”,天子给人封爵,封出去的是大明的土地,给出去的是大明的食禄。
本来大明皇室宗亲就已经多不胜数,还要把这些外戚统统加封,对朝廷、对百姓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刘吉能因为两位小国舅的事“主动致仕”,焉知这两位小国舅以后不会在朝中引起更大的波澜?
文哥儿不知李东阳正在想什么,他从李东阳这儿旁敲侧推得知刘吉是因为劝阻朱祐樘给张鹤龄兄弟俩加封才被“劝辞”,心中越发笃定事情一准是刘吉干的。
刘吉自己马上要辞职了,眼瞅着老丘又是推动社学重兴,又是提出广征天下遗书,都七十多岁的人了,愣是在阁老岗位上干得风风火火,可不就碍着刘吉眼了吗?
怎么看都是刘棉花嫌疑极大。
刘吉虽然递了辞呈,朱祐樘却不会立刻批复。
按照正常流程,就算朱祐樘再想让刘吉滚蛋,那也得来回挽留个两三回。只有整套流程走完了,朱祐樘才能“忍痛”让他离开现在的岗位荣归故里。
不然不管对皇帝还是对大臣来说,那都是很不体面的,无异于直接撕破脸!
王恕当初被宪宗皇帝直接批了辞呈,回到家不就写了本自传暗搓搓埋怨皇帝不地道,不少人读了以后都很为他不平!
一时半会刘吉还是会留在内阁。
估计得来回辞职和挽留三两个月,等到各项事务交接完再走。
文哥儿没急着做什么。
过了几天,文哥儿去找张仑练武兼投喂猫猫,离开时正好遇到了勾肩搭背出去玩耍的张鹤龄兄弟俩。
比起英国公府这种老牌勋贵,张家这样的“新贵”底蕴还是差了些,他们路过英国公府都很是羡慕。
一个说“听说英国公他老人家老当益壮,没名没分的通房丫鬟都有好几十个哩”,一个说“怪不得英国公府建这么大,建小了哪里住得下”。
好好的两个国舅爷,聊起天来简直像没文化的暴发户。
瞅着那富丽堂皇、占地广阔的英国公府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至于王家那小神童,一五岁小孩能懂什么?根本没他什么事!
一边吃吃喝喝,他们还一边聊起京师的新鲜八卦,比如老丘门前的骂人对联。既然都聊到了这个,文哥儿便又把“王八无耻”给他们分享了一下。
张仑都和文哥儿交朋友,他们觉得自己没比张仑差到哪里去,他们家说不准也能比得上英国公呢?
也不知是在得意什么。
什么?本来他们可以封伯的?
文哥儿往外面瞧了一眼,才唉声叹气地和张鹤龄兄弟俩说道:“我听人说,陛下本来打算给两位兄长加封伯爵,结果刘首辅听了极力死谏,甚至还用上书乞致仕来逼迫陛下收回成命。本来朝堂上的事我一个小孩子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可是吃了两位兄长这顿饭,我把这事告诉两位兄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他说完以后又紧张地左顾右盼,忧心忡忡地对张鹤龄兄弟俩说,“你们可千万别跟别人说,我爹官那么小,可得罪不起刘首辅。”
两个人齐齐猛拍大腿!
这没碰上也就罢了,碰上了总得问个好。
张延龄说:“不是那小神童吗?”
除了他们两个聪明绝顶张国舅,谁还能想得出这么棒的主意?
张延龄道:“这想法不错!可你自己练得练到什么时候?直接多带些人手不就成了吗?”
不愧是小神童,说话就是这么中听。
“小神童”这三个字刚走到舌尖,张延龄就感觉自己屁股开始疼了起来。可他们挨打的事又怪不得文哥儿,都是他们亲爹太狠心!
“没有的事,我只是觉得这儿的饭菜太好吃了。”文哥儿叹着气说,“好吃到让我觉得对不起两个兄长。”
他们靠的全是自己的聪明才智!
张鹤龄没好气道:“‘孝悌忠信礼义廉’啊,这你都记不住?”
张鹤龄兄弟俩见他这模样,便让他自己先回去。
真是岂有此理!
因为文哥儿的表情变化实在太明显,且捧着茶一句话都没有再说,所以迟钝如张鹤龄兄弟俩都察觉了他的不对劲。
张延龄道:“呸,什么首辅,叫他刘棉花就好!”
等到饭饱酒足,文哥儿看着桌上杯盘狼藉,食物全被扫光光,脸色忽然变得非常惭愧,一副“我真是太对不起你们了”的表情。
张延龄顿时得意起来。
文哥儿听到这话后顿时变得更加弱小可怜又无助。
张鹤龄兄弟俩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外传。
就着这个逗乐的对联多干了一碗饭。
他们和刘吉无冤无仇,刘吉为什么要拦着不许陛下给他们封伯?
他们本来不是这么大方的人,可这不是撞见文哥儿从英国公府走出来吗?
由于这副对联实在太好记又太损了,张鹤龄兄弟俩听得哈哈大笑。
连骂人对子都是现成的!
两人凑一起讨论怎么报复刘吉。
张鹤龄道:“就我们三个在这儿,有什么不能说的?”那些狗腿子都在外头吃得老欢,眼下只有他们几个坐在雅间里头。
出于那么一点儿和张仑较劲的想法,张延龄点完菜还要问一句:“张仑没带你来过这里吧?”
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
张鹤龄兄弟俩一听就怒了。
文哥儿一脸羡慕地看着张鹤龄他们身后带着的一群狗腿子:“不是所有人都养得起那么多人手的,只有像两位国舅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才做得到!”
只打个招呼的话,应该不至于让他们挨打吧?
文哥儿也瞧见了张鹤龄兄弟俩。
这主意好!这主意妙!
张延龄道:“你小小年纪的,说起话来怎么净学读书人的坏毛病,一句话动不动就拐个九曲十八弯!你倒是说说,你怎么对不起我们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
文哥儿欲言又止。
他很乖巧地上前喊了人。
一坐到饭桌上,张鹤龄兄弟俩就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请这小子吃饭了。
反正是非常大方地让文哥儿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不点就是瞧不起他们兄弟俩!
张鹤龄兄弟俩一听,顿时挺直了腰杆。
张鹤龄问道:“怎么了?难道你没有吃饱?要不要再叫几个菜?”
张延龄琢磨了一会,想到了刚才吃饭时聊到的骂人对子。
文哥儿如实回答:“没有。”他都是去找张仑练武的,哪会特意出来下馆子?
张延龄问他哥。
张延龄道:“我是说把它……”
等瞧见文哥儿从英国公府偏院走出来,张鹤龄奇道:“这小孩有点眼熟。”
他们羡慕英国公,别人也得羡慕他们!
“你还记得那个‘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下联不?”
文哥儿道:“我与你们讲了,你们可不能往外说。”
张鹤龄好奇地问道:“你去找张仑玩儿啊?”
一下子心领神会。
兄弟俩对视一眼,内心陷入强烈的挣扎之中:都碰上了,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对。”文哥儿和张鹤龄兄弟俩聊起自己伟大的“吃遍天下”计划,“我想练好武艺,以后出去外面玩儿!把咱大明各地的美食吃个遍!”
两边针对“吃遍天下”的宏愿聊得很是起劲,张鹤龄兄弟俩听着文哥儿从蒸的讲到炸的、从炸的讲到烤的,简直越听越饿。他们主动提出邀文哥儿下馆子,咱边吃边讲,甭折磨自己。
他们跟着文哥儿吃得老香了,只觉文哥儿“吃遍天下”的理想果然不是吹牛,看文哥儿那么一吃都觉得平时吃起来挺平常的菜都美味了不少。
要是他们封了伯,就可以直接高张仑一头了。甭管以后怎么样,张仑现在可没有爵位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