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清既然让学生给带信,信中自然少不了夸赞学生的话,
李东阳读完后便对眼前的后生更为喜爱。他收起信,瞅了眼刚才一直凑在自己边上探头探脑的文哥儿,抬手薅了把他的脑袋,笑道:“往后可不能随便偷看旁人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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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换成旁人,他自然不会胆大包天地偷看,李东阳不同,李东阳和许多人的往来信件都属于半公开状态,遇到特别有趣的还会带到文会上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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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梦阳能考出个解元,过目忘不忘不知道,一目十行的能力还是有的。他把文哥儿的“大作”读完了,看向文哥儿这个小娃娃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复杂。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文哥儿是正月初一出生,今儿刚好六岁。六岁写起文章来便能这样旁征博引,当真很了不起。
实际上在杨一清那边,李东阳的来信同样处于朋友圈公开可见状态,他们参加杨一清主持的文会时也没少听到李东阳这个“小弟子”的佳作和事迹。
只是人不在眼前,大家都还意识不到六岁是多小一娃娃。现在面对面见了,李梦阳才意识到“六岁”以及“小神童”是怎么个概念。
“我还是头一次瞧见这种叫人耳目一新的看法。”李梦阳望着文哥儿调侃,“若是多攒一攒,说不定可以出一本别开生面的诗话。”
明朝读书人大多最爱读《沧浪诗话》,可以说是大伙品诗的指导方针。
诗读得多了,自己也爱写,比如李东阳写《怀麓堂诗话》,杨慎写《升庵诗话》。
要是文哥儿点评唐诗,李东阳可能还会觉得他还有点不够资格,可要是侃侃宋诗就没什么所谓了,反正大伙都觉得“诗在盛唐”,集体轻慢宋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像李东阳这位文坛前辈一样什么诗都读一读的,反而是少数。
文哥儿听李梦阳这么一提议,倒是真有些意动。
今年他可是王六岁了,该给王六岁留下点值得纪念的东西。看看去年的王五岁还蹭了本《几何学》的二作呢,王六岁怎么能输给王五岁!
文哥儿道:“师兄的提议很棒,我要是攒够了稿子,一定出一本专讲美味的诗话。到时候师兄你可要给我写序!”
这一声师兄叫得顺口至极,李梦阳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仔细一琢磨,杨一清算是他老师,李东阳算是他师伯,文哥儿这么喊倒也没错。就是算算文哥儿的老师数量,李梦阳就对他有几个师兄弟感到十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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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梦阳道:“有西涯先生他们在,哪里轮得到我来写序?”他很是谦逊地给文哥儿分析起来,“何况我若是没能高中,到时还不一定在京师。”
文哥儿道:“师兄你可是解元,怎么会不中!”
他又给新来的师兄介绍了一下罗玘,说这位罗师兄也是解元出身,京师真是三步一解元、五步一状元,你科考时没考过第一都不好意思和人说话!
罗李两解元对视一眼,都觉得对方仪表堂堂,颇合眼缘。
罗玘笑道:“师弟放宽心,会试与乡试差不离,你只要正常发挥定然榜上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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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阳素来是爱热闹的,多了个后生只觉谈兴更浓,四人围炉闲谈古今诗词,不时捧着热饮子喝上几口,只觉身心都十分惬意。
不多时,有人来报说烧鹅烤好了,李东阳也不嫌荤腥坏了书房的清雅,直接叫人把烧鹅端了过来。
由于李东阳特意吩咐过,所以这烧鹅烤的时候特意撒了不少花椒,如今片成薄薄的一片片,每一片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香得文哥儿直接把李白杜甫全忘了,期待不已地看着那盘香喷喷的烤鹅。
李东阳瞧见他那馋样,给他夹了一片皮脆肉嫩的鹅胸肉,乐道:“来,先给你来一块‘放翁烤鹅’。”
文哥儿从来不知道客气为何物,登时乐滋滋地接了过去,啊呜一口把送上门的那片“放翁烤鹅”咬了大半。
有李东阳和文哥儿起头,罗玘两人自也不再拘束,都取了筷子夹肉吃。
不知是不是因为文哥儿吃得实在很香,四人围着炉子把一盘烤鹅分了个干干净净,很有种与陆放翁跨时空聚餐的快活。
陆放翁说得果然不错,烧鹅加花椒果然香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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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哥儿吃饱喝足,溜达出李家准备归家,看到不远处的丘家府邸又想起自己还没去给老丘拜年。他摸了摸自己刚收获了一轮点评的新作,大摇大摆地揣着它去找丘濬,和丘濬说起自己要写《吃喝诗话》的事儿。
丘濬额头青筋跳了跳,说道:“你这是什么名儿?”
这种玩意他都不想摆在自己书架上!
文哥儿道:“先生他们听了都说好!”
丘濬心道李东阳果然是不着调的,自己一天到晚瞎写,还鼓励文哥儿写这种乱七八糟的玩意。
丘濬又睨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是“我怎么觉得就算你成了王九十六岁还是爱胡写瞎写”。
要是让他学着《沧浪诗话》那样点评什么诗之法、诗之品、诗之体,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丘濬虽是不太看好文哥儿这本诗话,却还是接过文哥儿的新作读了起来。
文哥儿吸了吸鼻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兴冲冲地问:“您蒸了‘阁老饼’吗!”
李东阳要是在这儿,一准要说文哥儿胡说八道。分明是李梦阳鼓动他写的,怎地就成他这个老师干的了?他只是没有反对罢了!
对于理学推崇者来说,最崇高的追求自然是做到“存天理,灭人欲”(此处指对自己的要求)。
文哥儿听了直点头,表示丘濬这个名字实在太棒了。
可惜李东阳不在这儿,根本没办法替自己辩驳。
事实上要论南宋哪些诗人在元、明、清以及近现代评价最高,那陆游、杨万里、范成大这三位私交甚笃的好友是排得上号的,三人都属于到后世还有诗作被选入教材的那种。
可惜丘濬还是头一次看这类文章,读来便觉新鲜得很。
丘濬道:“那你还想学人写诗话?”
得知在李家吃烧鹅的还有自己在国子监关照过的罗玘,丘濬横了文哥儿一眼,说道:“别人谈诗论道,你就光惦记着吃了?”
文哥儿认认真真把稿子校阅完,见丘濬又捧着本新书在那儿专心致意地读,立刻跑过去要给丘濬念书,不让丘濬一天到晚用眼睛。他可是记得老丘有一只眼睛视力都快归零了!
《礼记》有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
人肯定是一长大就会变得成熟可靠,绝对没错的!
为了吃上烧鹅,他还听李东阳他们讲了好久的唐诗宋诗呢!
他只好向丘濬坦白:“刚才罗师兄读了我的文章,说是应该就着烧鹅吃,先生就真的叫人去准备了。”
丘濬和文哥儿闲扯了一会,鼻子忽地动了动,转头瞅向文哥儿:“我怎么感觉你身上有股烧鹅味?”
现在文哥儿从饮食养生角度读诗,倒也不能说有太大的问题。
文哥儿道:“左右也没什么事,我把今天的稿子校阅完再走。”他已经六岁啦,早上出去玩耍一早上就够了!
丘濬道:“既然你已经在你三先生家吃饱了,便莫要在外面久留了,快回家去吧。”
反正《吃喝诗话》就是他随口胡诌的,老丘给他起好名字他自然是直接拿来就用!
饮食之好和男女之情是人们最基本的欲求,死亡和贫苦则是人们最厌恶的事,这都是人的本性,只有极少数人能做到不顾人欲、不避生死、甘于贫苦。
李梦阳做的事,关他李东阳什么事?
丘濬没说什么,把写好的稿子递给他。
且不说他在这些方面的了解远不如李东阳他们,就算他真把这些都学透了,也不乐意干那等拾人牙慧的事。
探索他们生平经历(八卦)、分析他们传世作品的人自然也最多。
就是这文章里展现出来的陆放翁与大伙认知中不太一样。
丘濬这个理学家对享受荣华富贵就没有太大的追求,不过他对吃好喝好还有那么点执着,对于著书立说也还有着浓厚的兴趣,目前终究还是没能到达“灭人欲”的境界。
倘若丘濬接受过后世信息时代的洗礼,肯定会联想到很多标题:《颠覆!我是陆游,我为四川美食代言!》《震惊!历史上最会吃的诗人居然是他……》……
很明显,过年也没挡住他写书的热情,大年初一他也攒了好几篇稿子!
丘濬骂道:“什么‘阁老饼’,一天到晚净瞎扯!”
一本书念了过半,文哥儿就闻到了外面飘来的饼香。
文哥儿理直气壮:“合该趁着我才刚满六岁敞开了写,只写我想写的,别人看我年纪小,必然不会和我计较。以后成了王十六岁、王二十六岁、王三十六岁,就不能乱写了!”
文哥儿闻言立刻往自己左边袖口嗅了嗅,又往自己右边袖口嗅了嗅,感觉可能是吃烧鹅的时候沾上了香喷喷的烤鹅香味。
丘濬给出自己的建议:“‘吃喝诗话’太俗白,失了几分雅意,不如改成‘饮食诗话’。”
既然文哥儿执意要念,丘濬便随他去了。
文哥儿才不管那么多,直接把书一搁,拉着丘濬去看“阁老饼”是不是已经能吃了。香软可口的阁老饼,蒸久了可就不软和了!
文哥儿哼哼唧唧地说道:“您少瞧不起人!”
诗话本来就是读诗之后的感悟,有人分析技巧,有人分析感情,有人分析背景,畅所欲言,没有定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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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哥儿道:“他们说的我又不懂,哪里插得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