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入了宫,文哥儿也就顺便在内阁蹭了顿午饭。
对于内阁逐渐多了个人吃饭这种事,上上下下都已经习以为常。
有些旁听了文哥儿刚才如何游说皇帝以及阁臣们的人,对这位小神童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看看人家,才七岁就给太子讲学不说,在御前也是侃侃而谈,一点都不会战战兢兢!这难道能用初生牛犊不怕虎来解释?肯定不能的,只能说是人小神童从小神异过人。
有徐溥他们在,丘濬也没和文哥儿说什么题外话,一老一少用过午饭,丘濬才叮嘱了一句:“不该写的别写。”
比如闭关锁国什么的,提是可以提,但最好少骂几句。
因为朝中上下赞同封闭嘉峪关的人可不在少数。
你摆事实讲道理就行了,可别真的把人骂个狗血淋头。
文哥儿道:“我晓得的,我晓得的。”他又给丘濬汇报了一点《本草》的编修进度,才优哉游哉地溜达去东宫玩耍。
离得比较近的刘健见文哥儿走远了,才问丘濬:“什么是‘不该写的’?”
丘濬脸皮抖了抖,没想到这刘希贤偷听就偷听了,还好意思直接发问。他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道:“那日看了兵部的决议,我和他讨论过几句,骂这些人闭关锁国贻害子孙!这私底下骂出口的话,万一叫他写到奏本里去了可不好。”
这决议他们也看了,他们也同意了,并且准备呈给陛下看。所以,这丘琼山是当着他们的面直接骂人吗?!
刘健道:“你有想法合该当场提出来,何必私下与王家小子说?”
丘濬用“你在教我做事吗”的眼神睨着刘健,继续冷哼道:“我回去后越想越不对不行吗?你难道没有当场没发现、事后越想越气的时候?”
徐溥听两人聊着聊着都快聊出火气来了,好脾气地出来调解:“好了,既然都提起来了,不如丘学士来讲讲闭关锁国怎么个贻害子孙法?”
丘濬道:“这还用说?一个地方三天不下雨你可能没什么感觉,要是三个月不下雨你就该发愁了吧?要是三年甚至三十年不下雨,这地方还能住人吗?关起国门也一样,我们一年两年——甚至一代两代关着门过日子,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倘若这国门关个一百年两百年,你焉知外面会变成什么样?不管什么时候,都得牢记骄兵必败的道理!”
刘健皱起眉道:“这跟下雨怎么能一样?”
要论抬杠,那可没人杠得赢丘濬。他冷笑道:“你没观察过天上的云吗?若是你平时多抬头看几眼,就会发现有不少云都是从外邦飘过来的。既然你觉得封闭嘉峪关是个好决定,有本事就把它们也拦下来,说你不要外邦的云来下雨。”
内阁这边剑拔弩张,东宫也没好到哪里去。
朱厚照一看到文哥儿,憋了半天的怒气终于有地方发作了,抬手就抓起桌上的镇纸往文哥儿来的方向砸。
文哥儿眉头皱了皱,弯身捡起差点砸自己身上的镇纸检查了一下。
还好,这是个黄铜镇纸,等闲是砸不坏的。
文哥儿不赞同地道:“殿下要是不喜欢这镇纸,可以送给我。”
朱厚照憋足劲才把镇纸扔出去的,听到文哥儿这话后更气了。
这家伙根本没把他这个太子看在眼里!
朱厚照跳下地,跑到文哥儿跟前怒声质问:“你和杨玉出去玩,不带我!”
朱厚照一开始也不知道的,杨玉休假就休假呗,东宫又不缺陪玩的人。结果早上朱厚照随口问起杨玉昨儿去哪玩了,才知道杨玉和文哥儿约着出城去了,好多好多人一起出城玩,就是没带上他!
文哥儿道:“殿下年纪尚小,岂能随意出宫?不是我不喊上殿下,而是我不能喊。若是叫旁人知晓我撺掇殿下出宫玩耍,即便有陛下圣恩在,御史们怕是也会死谏到底,决不许我再入宫带坏殿下来。”
朱厚照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他还是不高兴。他气呼呼地道:“那你也不许约杨玉去!”
文哥儿挑眉问道:“殿下是自己不能去,也见不得旁人去吗?”
他就是不高兴身边的人都能去玩,只有他自己不能去!
文哥儿道:“若是我们平时不多出去走走,怎么知道外面有什么新鲜玩法、怎么能带好玩的东西给殿下玩?”
朱厚照哼了一声,坚决不承认自己生气不对。
文哥儿径直把镇纸往常坐的位置上一放,把自己面前那对没纹理的镇纸匀了一个到朱厚照面前,慢悠悠地对朱厚照说道:“殿下这镇纸我收下了,我的换给殿下用,这个便宜点,扔着不心疼。”
文哥儿也没故意看朱厚照生气的想法,他让谷大用把自己揣进宫的圆胖土豆给呈上来,对朱厚照说道:“今儿殿下上堂写生课,来画一画这颗土豆。”
朱厚照没见过这玩意,拿起来左看右看,奇怪地问:“这是什么?”
文哥儿就给朱厚照介绍了一下这东西,说是自己亲自从城外挖回来的,从昨天起就一直惦记着带进宫来给殿下看看,他,王七岁,时时刻刻惦记着殿下。
可是哟,一进宫就有人朝自己发脾气,真是难过,真是难受,世上怎么可能有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的情谊呢!
没有的,不存在的,不过是王七岁一厢情愿罢了!
朱厚照一听又急了,立刻否认道:“孤没有发脾气!”
文哥儿唉声叹气地道:“有的人扔东西砸人还说没发脾气,真发起脾气来岂不是要拖出去砍头?”
朱厚照只能保证道:“孤再也不扔东西!”
文哥儿见朱厚照信誓旦旦地这么说了,也就没有穷究到底。他给朱厚照介绍起了这颗“金蛋子”的用处,别看它瞧着这么不起眼,实际上这可是他们经略河西走廊乃至于经略西域的重要蛋蛋!
“重要蛋蛋!”
朱厚照捧着那颗圆溜溜的土豆学舌了一句,神色也跟着严肃起来,仿佛这是一颗重若千斤的大宝贝。
经略河西走廊和西域他是知道的,从汉武帝到唐太宗都在干!
他,朱三岁,是要让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靠边站的厉害太子!
他们能做到的事,他也要做到!
文哥儿见朱厚照明显听上头了,又抓紧机会多忽悠了几句,争取让一手棉花一手土豆盘活大西北的观念深入朱厚照这个太子的心。
反正吧,能多哄一代人,就多哄一代人!
这毕竟不是三年五年能做成的事。
现在朱祐樘答应把育种基地设在皇庄,说不准朱厚照以后也有机会过去玩!
土豆!辣椒!草莓!都给皇庄种上!
要是经费充足,还可以搞个温室大棚!这个也不新鲜,皇室本来就有暖房,以便让皇家人过冬都能吃上新鲜蔬菜。
没什么技术问题!
万事俱备,只差把皇庄拿到手!
等皇庄到手了,他们想啥时候去玩耍就啥时候去玩耍!
文哥儿把朱厚照讲得激动不已,便让人给他备了纸笔,让他对着那颗土豆搞写生,自己则坐在对面拿着笔构思这次的奏本怎么写。
为了不让朱厚照觉得枯燥乏味,文哥儿还给朱厚照现编了一个达芬奇画鸡蛋的故事,说是遥远的西方有个牛逼人物,他拥有很多奇思妙想,并且都把它们画了出来。
比如可以让人像鸟一样在天上飞的滑翔翼,比如可以让人可以像鱼一样在水下呼吸的潜水装置。
他为什么能想到什么就把什么画出来,都是因为他小时候对着鸡蛋勤学苦练夯实基础!
你看看这颗土豆蛋子,从左边看、从右边看,从前边看、从后边看,是不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所以说,你觉得画土豆蛋子很简单,实际上可没那么容易!
朱厚照听得一愣一愣的。
“真的可以在天上飞吗?真的可以在水下呼吸吗?”
文哥儿:“…………”
文哥儿道:“一时半会怕是不行,得找到那位达·芬奇先生看看他能不能实现自己的绝妙想法。”
朱厚照穷追不舍:“那他在哪里?”
文哥儿面不改色地道:“我也是偶然听别人说起的,具体在哪我也不太清楚,兴许是在地中海那一带,跟马可·波罗差不多吧。”
他都不知道达·芬奇是不是这时候的人,不过地中海那么远又那么大,朱厚照找不到人多正常!
朱厚照又问:“马可·波罗是谁?”
文哥儿便给朱厚照介绍了一下,马可·波罗出生在一个遥远的叫作威尼斯的水乡,他们那地方整座城池都是建在水上的,出门就要摇船!
那是朱厚照从未见识过的风光,听得他心向神往:“远不远?远不远?”
文哥儿摸着下巴笑吟吟地答:“不远吧,直走似乎也就一万多里。可惜很多路不能直走,估摸着大概走个两万里就到了,当初郑和下西洋都没抵达那边。”
朱厚照:“…………”
即使隔得这么远,马可·波罗还是跟着他父亲穿过了塔克拉玛干沙漠,见到了元世祖忽必烈!
忽必烈非常喜欢马可·波罗这个英俊的小伙子,给他授予了官职,并允他公费环游全国——甚至还出使周边国家!
马可·波罗要做的,只是把沿途见闻带回去给忽必烈解闷而已!
看看!
人忽必烈多大方!
隔壁王七岁羡慕哭!
文哥儿朝着朱厚照疯狂暗示:你们父子俩以后要是把这个活儿交给我,我保证每次回来都给你们讲不重样的见闻,讲三天三夜都不带停的那种!
就算你让我去地中海帮你找达·芬奇,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