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的节目确实精彩,京师三教九流有名的角儿都被请了过来。
这些名角大家有些是冲着文哥儿的面子来的,有些是张灵他们去牵线搭桥,有些还蹭了点张仑这位英国公长孙的名头。小半年来新社成员各展所长,共同筹措了这场堪称盛大的宣传活动。
最后一场的《飞天》更是从服化道到舞台布景都费尽心思,全程利用人为增加的风、烟雾、光影营造出台上的人宛如凭虚御空的效果。
所有人都被这如梦似幻的画面震慑住了,只觉仿佛当真有飞仙降世。
要不那戏台看起来怎么会飘渺如仙境?
这真的是他们不花钱就能看到的神迹吗?
只能围拢过来站着看表演的京师百姓有些恍惚。难道小神童当然是菩萨座下童子,特地将飞仙带下来陪他们过元宵!
天知道他们看到仙子们出场时差点都跪到地上去了。
不止周围的百姓一路惊呼个不停,连谢迁他们也觉第一次看到这么丰富多样的表演。
像那个两个说书先生在台上你来我往抖包袱的节目听着就很有意思,用词看似全是俚语俗句,细究之下却发现他们其实十分讲究,里头不少逗趣话读来朗朗上口,连三岁稚儿听完后都能学着讲上几句。
随着一场接一场充满敦煌风格的演出最终被最后的《飞天》推到最高/潮,连谢迁他们竟都莫名生出一种以前绝不可能有的想法来:真想去敦煌看看……
等回过味来,谢迁与李东阳对视一眼,只觉文哥儿搞宣传确实有一手。
通过年前年后这一轮接一轮的宣传,京师今年最热门的两个词估计就是“河西走廊”以及“敦煌”了。
今晚以后兴许还有“飞天”。
《飞天》结束的时候有人放起了放置在指定地点的烟花,于夜空中砰砰砰炸开的烟火炸开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台上台下的表演者与其他人员趁此机会飞快散去。
等众人回过神来,台上已经空空如也,刚才的风烟与美人仿佛只是一场遥不可及的美梦。
意犹未尽!
对于京师的百姓来说,元宵不禁夜的十天欢庆才刚开始。前头的表演接下来九天都会有,但只有元宵节当天以及长假最后一天会再表演一次《飞天》,有钱有闲的今晚就可以开始预定接下来九天的内场票。实在没钱也可以跟今晚一样站在场外观看,九场演出都不收站票钱!
这些票钱是给参与者和演出者分的,总不能让人每天都来无偿表演!
文哥儿一个朝廷命官并不参与这种分润。
他敢拿一分一毫,估计御史又该骂他了!
都察院实在太爱他了,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九天的内场票几乎是当天就预订完了,哪怕是没有《飞天》可看的那七天也是全场售完。虽然到场的人几乎都是一瞬不瞬地看完全场,可是这么多新鲜又好看的节目只看一遍怎么够?
而且他们还有些亲朋好友没能过来,怎么能不给亲朋好友预定一场?
周经在众人散场之后留下来稍微旁观了一下订票现场,心里的感想是这样的:钱真好抢,哦不,好赚。
京师这些家伙是真的有闲钱
,只看你有没有让他们心甘情愿把钱掏出来花的本领!
文哥儿这掏别人钱袋子的门道一年到头都不带重样的。
光是他那积木拼图今年新增的敦煌套装又收割了一波。
好几年过去,当初玩积木和拼图长大的少年郎们很多都娶妻生子了,该给孩子们买幼儿积木套装和幼儿拼图套装了……
给孩子买东西能是乱花钱吗?!
绝对不是他们自己想抽今年的敦煌福袋。
那可是消费到足够金额就能免费抽的福袋哟!
周经琢磨了一下其中的门道,得出一个后世已经广为人知的结论: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你本来不想花这么多钱的,结果一看可以免费抽取敦煌主题的福袋,马上就想办法凑足了远超于原计划的消费金额!
抽不中心仪的宝贝?
你可以再花一笔钱!
这事儿一玩上头,砸进去的钱可比单独买一件福袋里的敦煌主题积木配件多太多……
等你回过味来,说不定钱袋子都被掏空了!
想想自家小辈里头也有不少喜欢玩积木的,周经都忍不住琢磨自己每年的俸禄是不是都被文哥儿给赚走了。
真是可怕!
周经忍不住琢磨要不要违背一下祖制把文哥儿挖到户部来。这种能轻轻松松把别人口袋里的钱弄到自己口袋里的好脑瓜子,他们户部很需要!
王小状元生在京师长在京师,怎么算都是京师人,哪里能说是浙江籍呢!
只可惜这小子是谢迁相中的东床快婿,谢迁必然不可能让他冒着被都察院疯狂弹劾的风险进户部。
周经只能一脸惆怅地走了。
元宵文艺汇演第一次正式演出结束,关于河西走廊的讨论度却丝毫没有降下来,京师几乎每个大街小巷都在讨论相关的话题。
那些才刚刚进京、没能赶上看现场的举子们都遗憾不已,相约第一天晚上一起去看看。
还有人高价求购内场票。
唐寅与他新交的朋友徐经就是这时候到的京师。
徐经比唐寅早几年中举,只是上回没考中,所以这次属于一战会试。
唐寅今科高中南京解元,他便主动与唐寅交好,往来过程可以简略概述为“你我本无缘,全靠我花钱”。
唐寅非常喜欢这位花
钱不眨眼又很爱吹捧自己的新朋友。
他俩一路春风得意地赶赴京师。
到京师后唐寅也没去老地方大兴隆寺租住,而是住进了徐经单独租下的大院子里头,出入都有丫鬟奴仆伺候。
听说这样的热闹事,徐经也颇为好奇。他身边本来就养着不少擅长唱曲儿的优童,个个都长得唇红齿白,最擅长给人逗趣解闷。只是家花总不如野花香,热闹总是外头的好看!
徐经打算派人去弄两张元宵那日的内场票。
钱不钱的不要紧,他就是要坐最好的位置!
唐寅听人说这演出是文哥儿他们捣鼓出来的,当即笑道:“不着急,我带你去见几个朋友,见完兴许能讨几张票。”
徐经砸那么多钱与唐寅交好,一来是看重唐寅的南京解元身份,一来则是想蹭蹭唐寅的门路。
听唐寅说要带自己去见朋友,徐经心里激动不已,恨不能马上提着礼物跟着唐寅挨个登门拜访一遍。
他忙追问唐寅是去拜访什么朋友、对方有什么喜好,上心程度不亚于准女婿头一次上门。
唐寅道:“都是同辈朋友,不讲究这些。”
徐经本有些失望,可听唐寅说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小神童,马上又支棱起来了。他说道:“该讲究的还是要讲究的,这位小神童可有名了,与谦都常与我提起他。”
与谦说的便是回松江府过逍遥日子的钱福。
作为家里穷的只有钱的人,徐经对钱福这位有才华且相对好接近(毕竟钱福需要钱买酒喝)的状元郎也是开启疯狂砸钱模式,平时家里盖栋楼都要去找钱福写文章吹嘘一下(润笔费给得十分丰厚的那种文章)。
经过他常年坚持不懈地给钱福塞钱,终于在钱福朋友圈拥有一席之地。
徐经所说的“与谦经常提起”,也不过是钱福偶然提了一次,他把这位小神童记下来积极地多方了解而已!
唐寅道:“那给他买点吃食就好,他别的都不稀罕,就好一口吃的。”
徐经马上让人去悉心准备了一番,最后让人提着大包小包的珍稀食材跟着唐寅去王家拜访文哥儿。
元宵有十天长假,文哥儿正好在家陪弟弟妹妹玩耍、顺便指导指导李燿的理论课程。听人说唐寅带着朋友过来了,他微微讶异,打发走弟弟妹妹出去迎接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看到徐经这个一看就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文哥儿愣了一下。他看向跟在唐寅背后的那群仆从,马上就想起来了——
唐伯虎科举舞弊案!
据传唐寅就是跟一个到处散财的人走得很近,两个人在京师出尽风头,最后就被人当出头鸟打了。
唐寅从风光无限到一生潦倒,就是从这次科举舞弊案开始的!
文哥儿看着那群仆从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凝重。
他现在也算是翰林官了,今年会不会也被拉去会试当弥封官之类的?
他爹当初当翰林修撰的时候就经常被安排去会试殿试打杂,他和他哥都曾经跟去长见识来着!
震惊,舞弊案涉事考官竟可能有我一份!
见文哥儿脸色不对,唐寅不由问道:“怎么了?”
文哥儿道:“人到了就行了,东西就带回去吧。”
徐经热情地说道:“哪有过年登门什么都不带的道理?都是些吃的喝的,不值什么钱。”
文哥儿摇着头邀他们坐下,问过徐经姓名后才给他们讲了讲自己被都察院盯梢的事儿。他们今天敢把这大包小包搁在王家,长假后奏本就能直接送到御前!
徐经听得一阵咋舌。
这待遇怕是内阁那几位阁臣都没有吧?
既然有这样的风险,徐经便没再给文哥儿强塞礼物或金银。
文哥儿便趁机叮嘱了唐寅两人,让他们接下来这段时间低调一些。京师不比江南,形势复杂得很,他们每日招摇过市很容易被人盯上。
这节骨眼上最好不要登许多准考官的门,瓜田李下必须要避嫌。
唐寅可是南京解元,只要正常发挥一准能金榜题名,何必做
些容易给自己惹来麻烦的举动?即便幸运地没人看你们不顺眼,万一考官有仇家呢?
就这么几天功夫了,考完再去拜访京师前辈也不迟。
唐寅本就对自己的才学很有自信,根本不怕下场考试。他听了文哥儿的话后深以为然,点着头说道:“行,我听你的。”
徐经却是有些犹豫。
以唐寅这位南京解元的才学肯定是能高中的,可他不一样,他乡试才四十多名,排名着实算不得多靠前,上次会试便没考中。
这次他揣着重金来京,就是想用金银砸出一条门路来,好让自己的第一轮会试能更顺遂些。
说不准他缺的就是考官的欣赏呢?
现在文哥儿让他和唐寅别去拜访那些准考官,徐经怎么能不犹豫?
文哥儿便给他们讲了讲被人逮住小辫子的后果。
朝廷官员之间并非一团和气,他们也存在不少竞争关系,到时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斗法的双方可能没什么事,他们这些连功名都没有的人却可能会蹉跎一生!
京师这地方水很深,你们把握不住的,何必非要去蹚浑水!
哪怕多考几次,也比彻底断了前程要好。
文哥儿语气太认真,莫名让唐寅也有些心惊,不知怎地竟感觉他说的事真的会发生。
唐寅与徐经连讨要内场票的事都忘了,怅然若失地一同离开王家。
走出一段路后,两人停下来对视一眼,徐经忍不住问:“伯虎兄,你是怎么个想法?”
唐寅沉吟片刻,说道:“慎辞他朋友多,消息灵通,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特意给我们提个醒,我们不能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接下来还是安心备考吧。”
徐经听了唐寅的决定,也没有再坚持最初的打算。
主要是他也没什么门路,他与声名远扬的唐寅不一样,除了有点钱以外真没别的长处可以结交那些有资格当会试主考官的官员。
就算你再想送钱,没有可靠的门路也是送不到对方手里去的!
来路不明的钱谁敢收啊?
万一为了你这点钱弄得自己丢了官,忒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