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拿出几颗玩卡牌用的骰子,气咻咻地让文哥儿来掷,先掷一颗,再掷三颗,最后掷五颗,三次掷出来的数就是第一轮的三个随机“火点”了!
文哥儿挑了挑眉,没想到朱厚照居然能这么随机法,不愧是储君,在自己家里玩起演习来就是霸气。他由衷夸赞道:“殿下真有想法,我都想不到这么安排。”
朱厚照立刻高兴起来:“那当然!”
文哥儿便给他随机掷了三次骰子,朱厚照记下数字,马上让人传报下去,派人快跑过去按照预先约好的信号发出警报。
可惜紫禁城里没有高楼,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把整体情况一览无遗,所以他们只能坐在东宫等人回来禀报“失职”情况以及“阵亡”情况。
朱厚照有点抓耳挠腮,恨不能亲自跑过去看看。
好在杨玉这个准锦衣卫苗子腿脚快,可以代他去瞧上一眼。
约莫过去两刻钟,杨玉就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说是三处“火点”都有些不尽如人意——
其中一处水缸居然没装满水,大家按时跑过去取水结果缸里空空如也,都傻眼了。
另一处偏僻宫殿的人觉得太子不会想起他们,压根没认真听,大抵是觉得自己已经不会有更差的去处了。
还有一处住的是刚选入宫不久的宫女,她们刚解了足纨,还不习惯快步行走,几乎全部“阵亡”了……
朱厚照也傻眼了。
他都安排得好好的,每处宫殿都派人过去通知和讲解了,怎么连一处成功的都没有?
朱厚照有点委屈。
他转头瞧见文哥儿还是倚在那儿慢悠悠喝茶,仿佛在说“看吧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的”,顿时就更委屈了。
朱厚照不信邪地亲自掷了三次骰子,让人跑去传信并叫杨玉继续跟上看看。
一准是文哥儿运气不好,掷出了三个有问题的数!
朱厚照的想法还是有点道理的,他这一轮倒是好一点,至少有一处是无人阵亡且全员尽责的,不过那是张皇后的寝宫。
那搁谁也不敢怠慢啊!
比较令朱厚照震惊的是,太皇太后所在的清宁宫居然也犯了第一轮的低级错误,庭院里的水缸里居然有没装水的!
这些散落于紫禁城各个角落的大水缸被称之为“太平缸”,一共有三百多口,平时会往里头装满清水以备不时之需。
若是哪里起火了,宫人们可以就近取水及时把火扑灭,属于简单但好用的原始消防措施。
连太平缸都没装满水,已经属于重大过失!
至于那些被带着跑错路的、跑太急摔倒的以及不慢不紧当散步,都只能算是小意外了。
第二轮演练的结果让朱厚照十分震怒,清宁宫中出现这样荒谬的差错,岂不是显得他父皇和母后侍奉太皇太后不够尽心?他气呼呼地对终于放下茶盏的文哥儿说:“走,我们找父皇去!”
文哥儿示意朱厚照稍安勿躁:“既然殿下都已经安排下去了,不如让继续摸个底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隐患,结束后再一并禀报给陛下。”
朱厚照听了觉得也有道理,也没心思掷骰子了,直接把骰子扔给过来凑热闹的弟弟妹妹让他们轮流投几轮。他一脸郁闷地问文哥儿:“你早就知道会这样吗?”
文哥儿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我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多问题。”
事实上还是有想到的。
明朝的宫廷管理松散起来是真的挺松散,比如底下人捞油水可以捞到皇帝都门儿清,弄得皇帝笑骂“这种饼子在宫外的勾阑胡同几文钱就能买到”。
再比如有次有个女医怀着孕入宫陪伴太后,临到要生了还赖着不走,最终居然直接在宫里生下个孩子。
弄得皇帝勃然大怒下令要把她们母子俩处死。
毕竟按照古时习俗,在别人家里生产会带来凶煞,皇宫就更讲究这种封建迷信了。
女医都胆儿肥到能赖在宫里生孩子,可见宫中的管理必然有诸多疏忽之处。
当初张皇后封后时才十几岁,太后与太皇太后又沉迷封建迷信不太管他们夫妻俩的事,是以一切都是他们夫妻俩摸索着来,可能疏忽掉的地方可太多了。
所以朱厚照这种随机演练会演出问题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朱厚照虽是太子,可他年纪到底还小,还没有说一不二的威仪。何况他只是派人去传个话罢了,底下人阳奉阴违的可能性着实不小!
就像前两轮演习看出来的结果那样,值守偏僻宫殿的宫人觉得轮不到自己头上,伺候太后或太皇太后她们的宫人又觉得太子不会惊扰她们两位老人家,自然都不太把太子的演练安排放在心里。
朱厚照一听文哥儿那信誓旦旦的语气,越发笃定他不过是在糊弄自己,这种情况肯定是文哥儿早就已经预料到的。
他想问文哥儿为什么不提醒他,忽地想起一开始弄这个演习便是因为文哥儿说“防微杜渐很难”。
你自己想不到的事,别人也不一定会提醒你,而且别人即便提醒了你你也不一定能听进去并准备到位。
有多少人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不仅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还会被人埋怨你没事找事或危言耸听。
像今天这次演习不就是吗?明明已经安排好了,到头来还是有这么多问题。
好在这只是演习而已,倘若真的起了火才当真是兵荒马乱!
朱厚照没有再埋怨文哥儿,而是安排人跟着杨玉去详细记录接下来几轮防火救灾安全演练出现的问题,顺便让杨玉回来时把他父皇派来帮忙跟进具体情况的锦衣卫带回东宫。
朱秀荣和朱小二两个小孩儿瞧见哥哥绷紧的脸,一时都没敢上去打扰,改为凑到文哥儿边上和他一起吃茶点,时不时小声和文哥儿嘀咕一句:“皇兄好凶哦。”
朱厚照:“…………”
这两个小没良心的。
文哥儿全程都没有插手,由着朱厚照认真听杨玉他们的汇报并亲自把每轮演习出现的问题整理出来。
朱厚照忙活完了,才让人把他弟弟妹妹送回张皇后这边,招呼文哥儿一起去找朱祐樘汇报这次安全演练的情况。
文哥儿也没拒绝,拿过朱厚照写的汇报内容边走边看,看完了还笑着夸道:“殿下的字写得越来越好了。”
朱厚照听后哼哼两声,转头绷着一张脸对文哥儿说道:“孤不是小孩了!”
文哥儿心道,我三四岁的时候也爱这么说。
不过朱厚照能从这次演练收获诸多感悟,对文哥儿而言也是种意外之喜,有什么能比随手撒下去的种子居然茁壮成长并开花结果更有成就感?
文哥儿点头应和道:“对,殿下已经是很有担当的储君了,天下百姓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朱厚照闻言又有些郁闷。
他的话在紫禁城中尚且还有传达不下去的地方,何况是整个大明。
要当个英明神武的太子可太难了。
要当个英明神武的皇帝肯定更不容易!
朱厚照看了眼悠然跟在自己身侧的文哥儿,心情才稍微好了一点。
不管做起来有多难,总不是他一个人去做。小先生以后若是不好好帮他干活,他就不许小先生出去玩!
还要把小先生俸禄扣光光!
文哥儿瞧着朱厚照一时情绪低落一时斗志盎然,也不太清楚这小子到底在想啥。不过一个安全演练来回折腾了这么久,去见过朱祐樘以后他应该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又是愉快摸鱼的一天!
师徒俩各怀心思,很快来到文华殿外。
朱祐樘正在和刘健带领的内阁班子开小会讨论朝政,听人说太子和文哥儿在外求见。
朱祐樘看了刘健几人一眼,笑着让人把他们直接放进来。
朱厚照一看还有旁人在,顿时有些犹豫起来。在亲爹面前没面子事小,在外人面前没面子事大!
可他想到连清宁宫都有一口空空如也的太平缸,又觉得这件事不能不提!
朱祐樘见自家儿子行过礼后便皱着小眉头,一副特别苦恼的模样,不由敛起笑问道:“怎么了?”
朱厚照跑在他父皇身边落座,直接把自己揣过来的安全演练总结呈了上去。
朱祐樘眉头动了动,接过朱厚照亲自写的汇报翻看起来。
越翻看,他的眉就皱得越紧。
等看到清宁宫都出了岔子,朱祐樘同样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宫中有些松懈了啊!
事关太皇太后,可不能不慎重对待!
李东阳是内阁之中好奇心最重的,见朱祐樘这般态度不由越发想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忍不住开口追问:“难道是太子殿下提议的那个演习不太顺利吗?”
朱厚照有些气闷。
宫中诸事到底属于“家丑”范畴,朱祐樘没把手中的汇报给李东阳他们看,而是叹着气说道:“当初爱卿们痛骂那些追求金莲小脚的家伙还是有道理的。可叹如今百姓之中还是有许多人会私下给家中女儿缠足,新选进来的这批宫人便有些刚解了足纨的——方才她们全都没能按时抵达指定地点。”
李东阳看了眼朱祐樘手中那份汇报的厚度,知晓上头肯定不止这点问题。
不过他是个聪明人,一听就知道只有这个是他们能听的,别的可能都涉及宫闱之事。
李东阳笑呵呵地看向文哥儿,口中说道:“骂得最铿锵有力的还得是文哥儿的《讨金莲癖檄》。”
李东阳这么一讲,朱厚照也想起来了,他读《讨金莲癖檄》的时候就很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喜欢小脚。小脚根本跑不快好吗!
这次演习更是印证了这一点,缠了小脚连逃命都逃不过别人!
朱厚照马上朝他父皇怂恿道:“以后我们选进士不选喜欢小脚的!”
朱祐樘:“”
你要是真这么把话放出去,往后兴许真的没人敢再写诗文夸三寸金莲了。毕竟和小脚相比,还是前程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