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儿给朱厚照画了一通大饼,直接把朱厚照给砸得晕乎乎。
朱厚照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很多东西都还想不通透,但在许多事情上已经有自己的主意了。他心潮澎湃地琢磨了一会,又有些回过味来:“你是不是早就在准备这些事了?你一直在想办法宣扬关学的用处,就是为了建这个学校对不对?”
文哥儿否认道:“我又不是诸葛亮,哪可能走一步算百步?我平日里忙于公事,大部分研究都是李燿他们在做,我不过是在他们出成果以后帮忙夸几句而已,和老师他们写了文章我夸赞几句又有什么不同?”
朱厚照才不相信,他觉得文哥儿就是早有预谋。
只不过文哥儿提到的那些前景让他心潮澎湃,忍不住想要去实现那样的远大构想。
明知道那是文哥儿抛出来的香饵,他还是想要咬钩!
反正朱厚照总感觉这件事跟打仗一样令他浑身来劲。
过了日,那冶炼所的负责人老老实实地将历年的事故资料整理上来了。
朱厚照翻看着上头的记录,发现上头的名字大多颇为相像,不少都是当爹的出事后当儿子的顶上。
这仿佛已经是匠户的宿命。
至于抚恤,那也是有那么一点的,就是不多。
而且也不知能不能落到对应的人手上。
就像朝廷给军户的优待很多都被旁人昧掉了一样,很多人可是连别人的活命钱都要拿走的。
难怪文哥儿老给他们出经济学题目,哪怕有了足够的钱粮,怎么保证它们能用到实处也是个巨大的难题。资源的分配自古以来都让人犯愁!
朱厚照目光微动,喊杨玉过来吩咐了几句,让他带人分头走访这些人家。
最好别惊动任何人。
杨玉认真领命而去。
文哥儿是没管朱厚照如何纠结的,朱厚照身为太子能早早为这些问题烦恼,对他而言已经算是个很不错的进展。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眼看早前定下的五天之期将至,文哥儿难得没再到外面玩耍,关起门开始绘制火器图纸。
有朱厚照这个太子在,他得以了解这个时代的火器水平,甚至还进行了几次不同火器的拆卸。他扒拉出适合当前水平的改良思路琢磨了一会,提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等到文哥儿聚精会神地绘制完火器图纸,就见杨慎过来了,与他说起外头的变故:太子亲自发落了几个冶炼所的人,命应天府尹抄了他们的家后把一批应该给匠户的抚恤金补发下去了,说是朝廷不会亏待任何一个用心做事的人。
文哥儿听后笑着说:“这是件好事。”
杨慎也点头:“确实是好事。”
文哥儿便问他:“太子殿下这般英明贤德,你何时下场应试与我们一起辅佐东宫?”
杨慎眼神开始游移。
他才十六岁,才不要跟文哥儿一样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你一天天的怎么老想着催人去应试!”杨慎小声嘀咕起来。
文哥儿道:“唉,这不是我以前被人这么劝过吗?”
他都已经吃过亏,别人怎么能不上当!
真是岂有此理!
杨慎对文哥儿这种行为予以强烈谴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文哥儿坚决不听。
他就要施,日日施,夜夜施!
太子到南京后的第一次发难,居然是针对那极不起眼的冶炼所,这一消息让许多人感觉摸不着头脑。等查知太子居然是替几家匠户讨回抚恤金,众人都有些沉默:难道他们大明当真要出个爱民如子的太子?
当初朱厚照有感于《乞儿图》养了只小羊,李东阳等翰林学士还写过不少歌功颂德的诗文。那些诗文后来也曾流传到江南,只是不少人都觉得他们写得也不是特别好,并没有太广的传唱度。
苏州那个叫桑悦的狂士更是直接表示翰林院这些家伙写的文章全是垃圾!
虽说这家伙有事没事就爱拉仇恨,不算什么权威点评,但也代表不少江南人士的想法。江南一带最不缺的就是文人雅客,对翰林官也不似别的地方那么推崇,是以那些诗文传过来后大伙也就是讨论了几句,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
不少人甚至忍不住腹诽李东阳他们明目张胆拍马屁。
一个几岁大的孩子懂什么爱民如子?全凭他们一张嘴在那瞎吹!
现在朱厚照这般作派,倒是叫人想起了那些诗文。
难道老朱家被喊多了万岁,当真生出个圣人来了?
如果太子当真是个悯恤百姓的,对他们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们最担心的其实还是拿不准上头的喜好,毕竟不管上头偏好什么他们都有办法满足,没有喜好才是最难的!左右太子又不会常驻江南,要令太子所到之处百姓和乐富足实在再简单不过,也就那冶炼所的人做事不周全才撞到太子枪口上。
众人都叮嘱底下的人仔细些,别落到跟冶炼所那些人一个下场。
朱厚照却是没再出行,他跟文哥儿去了神机营。
五日之期到了!
成国公朱辅也如约带着几个会看图纸的老工匠过来当裁判。甭管他心里信不信文哥儿与太子能画出火器图纸来,面上都得表现得很期待。
他私底下已经叮嘱过这些老工匠,无论太子师徒俩的图纸画成啥样他们都得找到夸赞的角度。
你们是专业的,总能挑到两个能夸的点吧?
本来老工匠们对这种事都很抗拒,要知道他们一辈子老实巴交地干活,哪里懂得这一套?知晓要到太子面前说话,他们两条腿都直打哆嗦!
不过昨夜之后,他们的心态已经改变了。他们并不是朱厚照帮忙讨回抚恤的那几家人,可是他们同为匠户,得知此事心里岂会没有感触?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要是火器实用性不行,他们就夸整体创意;要是整体创意也不行,他们就夸局部设计!
如果两边的图纸差距不是特别大,那他们这次必须让太子胜出!
王小状元与太子可都是外行,两边应该画不出什么像样的图纸才是。这样他们夸起太子来就没什么负罪感了!
几位老工匠跃跃欲试地跟着成国公朱辅前去当裁判。
朱厚照这几天过得很充实,一边琢磨怎么画火器图样一边处置冶炼所的事。
今儿马上要和文哥儿比试了,他整个人都很亢奋。他对自己的图纸信心满满,同时也很期待文哥儿的图纸,因为文哥儿很少说大话。
文哥儿也挺好奇朱厚照画成啥样,人到齐以后二话不说交出自己的图纸,接着便凑过去看朱厚照画了啥。
不得不说,朱厚照在军事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他设计的新型火器不管能不能做出来,乍一看上去还挺能唬人,至少外形十分炫酷。就是功能上没什么创新,大抵还是走不出现有火器的窠臼。
这也很正常,任何一个发明都不是凭空思索五天能得来的,以朱厚照这个年纪能画成这也已经很难得了。
工匠们也是这个感觉,太子想要的样式他们可以造出来!
工匠们都在琢磨该由哪里开始夸太子好,就听朱厚照急切地开口:“你们先别看孤的了,你们来看看小先生的图纸!”
原来工匠们都先紧着太子那份图纸看,文哥儿那份还在成国公朱辅手里拿着。朱厚照有些等不及了,也跑过去拉成国公朱辅一起看。
一看之下,朱厚照马上被这新式火器给迷住了。比起现有的火器,这新式火器多了几个特别的构造,不仅外观上好看很多,使用起来也更加便捷,要是顺利能造出来的话甚至能在马背上使用!
这让天生好武的朱厚照怎么能不激动?
就算这些匠人再愚笨,研究个五年也能造出来了。到那会儿他少说已经十六七岁,肯定可以亲自上手试试看!
朱厚照激动地招呼工匠们过来研究一下有没有什么需要突破的技术难关,没有的话需要多久才能够造出来?
成国公朱辅同样能看出这份图纸的重要性,在把图纸给工匠们传阅前肃容说道:“你们记住,这份图纸上的内容绝对不能外传,否则你们将祸及家人!”
这些隶属于神机营的工匠都是可靠的,且他们的家人们平日里都生活在神机营的控制之下,自然不会随便泄密。
听成国公朱辅这般慎重,工匠们诚惶诚恐地应下此事,小心翼翼地传看起文哥儿的图纸来。
他们全都是专擅火器制造的专业人才,图纸一入手就看出这种新式火器的不凡。每个人在心里推算出制造出来的可能性后,手都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能造,这个他们能造!
要是造了出来,怎么说也算是一件大功劳吧?
这会儿他们已经全然忘记了成国公朱辅最初的吩咐,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每一个部件的铸造难度,最后对朱厚照表示马上开始试造的话,半个月应该可以摸索着造出来!只是如果试造失败了的话,可能就得更久一点了。
但是从理论上来分析,这种新式火器完全可以造出来!
这可比朱厚照预期的五年要快太多了,说不准他可以带一批成品回京去!
朱厚照转头和成国公朱辅商量了几句,成国公朱辅当即代替太子吩咐那几个工匠马上开始着手试造,能造出来的话东宫重重有赏。
工匠们喏然应下。
文哥儿在边上等他们安排完了,才笑吟吟地追问:“这次比试殿下是输还是赢?”
众人听他这么一提,猛地想起今天是场比试来着。
可是两份图纸差距太大,他们完全没办法昧着良心说朱厚照的更好。
朱厚照从小不知输给文哥儿多少次了,早就习惯文哥儿永远不会让着自己的横脾气。他哼道:“是你赢了!”可认输之后他又得意洋洋起来,“你赢了又如何,咱又没定什么彩头,你白赢一场!”
神机营还赚了份新式火器的图纸来着。
他一点都没亏!
文哥儿听了朱厚照的得瑟后一琢磨,对哦,他白送了一张图纸,什么彩头都得不到。
亏大了!
文哥儿看向朱厚照的目光带上几分感慨。
不愧是生在剥削阶级的家伙,从小就这么会剥削人。真是令人自愧不如!
既然图纸已经给出去了,断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文哥儿只能叹着气说道:“殿下且在这里多玩会,今儿豆哥儿他们回南京来,我告假半日去寻他们玩耍。”
朱厚照哼哼两声:“你去吧。”
文哥儿溜溜达达地走了。
等到文哥儿已经走远后,成国公朱辅忍不住和朱厚照提了一嘴:“即便是对王修撰殿下也得赏罚分明才是,不能寒了王修撰的心。”
朱厚照闻言不高兴地道:“孤又没亏待过小先生!”
成国公朱辅说道:“臣听闻河西走廊如今种植的玉米、土豆、辣椒皆是王修撰所献,却不曾听说过陛下与殿下曾为此嘉奖赏赐王修撰。如今王修撰又献上火器图纸,殿下似乎也不打算赏赐王修撰。”
这份图纸价值巨大,若是太子就这样白白拿走,连点赏赐都不给,以后王小状元哪还乐意把这样的图纸拿出来?
所以哪怕可能会让朱厚照不高兴,成国公朱辅还是帮文哥儿说了句公道话。
“王修撰为人淡泊,不图名利,可王修撰虽无所求,朝廷却不该没有表示才是。给足了王修撰厚赏,才会有更多王修撰这样的人尽心尽力为朝廷办事。”成国公朱辅讲完后向朱厚照告罪,“臣斗胆多说了几句,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朱厚照本来觉得他小先生一点都不淡泊名利,可仔细一琢磨又发现似乎事实确实是这样的。
“孤知道了。”
朱厚照绷着小脸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