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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带着荧光的粉末弥漫在空气中,与天空的群星交相辉映。
君傲颜手持陌刀,站在了莺月君旁边。两人都望着这张巨大的溃烂的脸。良久,君傲颜忽然将袖子捋上胳膊,攥着陌刀,踩踏着巨蟒面部攀爬而上。如此负重,还要不断地将之在左右手上交换,实在很不容易。莺月君昂头看着她,忧心忡忡。
所幸傲颜是练过的,更艰险的位置她也爬过。只不过,这个环境让人看着有些恶心。但傲颜的眼里没有这些,她心里只记着一件事儿。
“老白……老白——”
祈焕和柳声寒后退两步,聚拢到莺月君身边。他们明白了,傲颜想要从脆弱的、没有鳞片覆盖的“地面”下手,将它剖开,好把白涯解救出来。她终于站在这里。这张形同腐烂的脸上,唯独左边的三只眼睛之间没有鳞片覆盖。每只眼睛的直径都有半个人那么高,最边上的眼珠上覆盖了半张瞬膜。它在倒下前,竟还想安详地闭上眼么?
她看着倾斜着红色无神的眼珠映她颓然的身影,弧面令她有些扭曲,有些丑陋。
还是说,她本身就是这个样子?
令人作呕。
“君姑娘!”莺月君在下方高喊,“若能找到赤真珠,就将它取下来。只要破了他数千年的修为,身躯兴许也会变得脆弱些!”
君傲颜沉默半晌。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攥紧陌刀,高高抬起。
哗啦。
滋。
啪、啪……
纯红的眼睛上,黑色尖细的瞳仁已经消散不见。这纯粹如红宝石的球体并不像是真正的眼珠,因为它并非整个都是固态的胶状,而是像一层薄膜包裹了一滩血水似的。兴许也是因为它死亡后自己化开了。因为在这之中,还流出了肉块一样的、半凝固的不明物质。不论如何,它比想象的要好处理很多。
红色的黏液飞溅到她的脸上,将她一点点覆盖、侵蚀、
她全然不觉。
一刀,一刀,又是一刀,不知疲倦。
将它剖开,挖空,开出一个洞……然后把人救出来。
或许不太人道,但它已经死了,它不再会反抗,不再会用它的力量肆意蹂躏人们的思想……不会了,都不会了,它只是一具尸体,一具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尸体。它该死,它要为这一切因果负责。就是它,它伤害的不仅仅是白涯、祈焕、柳声寒和莺月君,它毁灭的是两个家庭,甚至对六道无常的制度发出挑战,无视奈落至底之主的威严。
它应该死,应该惨死。它凭什么这般安然地想要阖上眼睛?
它造就了血淋淋的真实。
它就是那血淋淋的真实。
鲜血淋漓。
鲜血淋漓。
砍杀的动作无法停止,像是有一双更有力的手,像是所有因此而死的受害者都牢牢抓在她的陌刀之上,整齐划一地在无声的口号下,一刀又一刀地为他们不公的命运复仇。每一刀落下去,都是一位死者的控诉,一个亡魂的呐喊,一场悲剧的呜咽。
生生不息的唯有仇恨二字,循环往复的杀伐无休无止。
她的眼中只有红色。
“她、她不要紧吧……”
祈焕有些担忧。天狗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仅存的一些祸斗还在此地与火焰周旋。他不知该如何阻止她——因为她看上去实在是太反常、太反常了,失了智一样。劈砍与挖掘的刀从未停止,整个人都像是在散发着诡异的红光一样,在逐渐消退的淡蓝中愈发醒目。
“她看上去很不好。”莺月君望着他们,“谁来阻止她……”
“君姑娘,停手罢!”柳声寒如此劝道,她充耳不闻。
他们的声音已经无法传到她的耳朵里去。她魔怔了,变成了只会重复剁杀的疯子,鬼上身了似的。她的朋友们都为此感到害怕。够了,已经够了……快停下吧,可别在解救白涯前你先失去理智啊——他们都这样想,却根本无从规劝。每次都是这样,每每到了这一步,她都会完全失控,变成这番可怕可怜的模样。几人有些后悔,一开始该阻止她的。
“够了。已经可以了。”
傲颜听到熟悉的声音。
她的动作戛然而止,刀刃停留在血沫的三寸之上。她僵硬地转过头,白涯的手牢牢地攥住了她的前臂,充满力量。
他的眼睛仍是那样黑白相反的……但这不重要,他回来了。
君傲颜安静下来。
“老白!”祈焕跳着挥手,为他的出现感到由衷的高兴,不论哪个层面之上。白涯的背后有两把刀,不知是何时取回去的,而手上还拿着一把断刃,上面还滴着血。
“回去吧。”他说,“我们该回去。”
世界都安静下来。
在这个静谧的夜里,群星璀璨,像大把碎钻奢侈地铺在上面。这里的空气很好,干净极了,让每一颗星星的光辉都完全透过来,连月亮也相形见绌。
两个人帮扶着走下去,回到友人身边。莺月君上下打量他,就好像怕他被调换了似的确认他的身份。但他的确是白涯本人没有错了,她惊异地发出叹息。
“真不知你是怎么做到的。”
“嗯……我也不知道。”他好像有些无所谓,“就是赌一把。”
他们转过身,并排走着,远离那巨蟒的遗骸。零散的蓝色光点还在空中沉浮,似乎是顽皮的星星跳下来玩,却因为贪玩没有足够的法力回到天上一样,有些茫然地在尘世徘徊。这真是美不胜收,令人感慨。
直到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白涯大步向前,走到这具无声无息的躯体边,用断刀将他拨过身去。
华贵的衣服早就破了多处,沾染了灰尘与血痕。楚天壑静静地躺在地上,感受晚风拂过面颊,在伤口上轻轻刮擦,疼得麻木。他闭上眼睛,再睁开,再闭上眼睛,眼里有些盈盈点点的光,像是死去的破碎的星星。
柳声寒将他扶起来,靠在一处断墙上。楚天壑的呼吸不太平稳,有些杂音。声寒摇起头来,有些遗憾地说:
“你的脉象很乱……”她又摸上他的头,“还发烧了。若不及时医治的话——”
“用不着。”
白涯打断她,冷冷地在一边站着。他不愿意离这个人太近,即使心里知道他八成是无辜的。但白涯就是觉得烦躁,不想多看他一眼。或许摩睺罗迦的面孔在那张脸上,给他留下了过于深刻且不必要的印象,这招致了白涯的厌恶。
“他直接死在这里就行了。”
“老白,这……是不是有点冲动了?”祈焕有些忧虑,“你不也觉得,他可能只是个受害者,什么也不知道吗?虽然摩睺罗迦确实给我坑的不轻,但楚神官他……”
“但他至少知道那是个邪神吧……”傲颜似乎对白涯执支持态度,“毕竟摩睺罗迦连自己的信徒都不放过。算了,九天国的假神们,一个两个都只是把人当工具而已。而且你忘了吗?白涯的父亲可是死在他们手里,这仇,怎么能……”
君傲颜站在他面前,手上攥紧了陌刀。她太能理解白涯的痛苦了,就算白涯将他碎尸万段她也不会觉得过分。柳声寒在楚天壑身侧,放下他的手腕,摇头叹息着站了起来。楚天壑困惑地皱起眉,抬手按了按阵痛的太阳穴。他的声音有些干哑。
“白爷的事……我倒是知道。”他像是第一次得知这件事,有些恍惚,“信徒……他们怎么了?他们、他们都死了?”
“你不知道?你的神附在你身上,把这里搞成现在的样子。”
莺月君狐疑地看着他,伸长手臂让开一方视线。楚天壑看到灼灼燃烧的红色林海。他曾经看着这里慢慢“生长”,从一片空旷的沼泽与茂密的树林,由无序变得有序,由混乱变得规整,由荒芜变得热闹。朴实无华的建筑拔地而起,参差坐落其中。这方安静而避世得仿佛置身人间之外,俗世的焰火永远不会烧到这里。
直到今天,被付之一炬。
零散的几只黑色祸斗正在附近游走,将明火吞吃腹中,收拾着残局。地面上的火源便越来越少,光芒也越来越淡。遥远处传来那少得可怜的、将他映衬出人色的红光,逐渐变得暗淡,好像在见证血从身体里缓缓流尽。
“只有……只有我们几个,活下来了?”
“我想是吧?”白涯活动了一下肩骨,语气不咸不淡,“但我想你就要死了。抱歉,我无意杀你,也无意窥探你的记忆,不过属于我爹的那部分我已经知道了。虽然你与他的死没有直接关系,看来你也像是被蟒神利用的受害者,但很抱歉,我们不是为此杀你。”
“我知道……”楚天壑疲惫地说,头枕在砖石的断面上,“看上去你们胜利了,蟒神大人也不复存在……那如何处置我,就随便你们。”
白涯的脸别到一边:“你怎么想都随便你。我杀你,只是怕还有摩睺罗迦的部分残留在你的体内。若是它某日忽然醒来,又为祸人间。你不得不死……算是以绝后患。”
君傲颜的手微颤着,她将陌刀抬高了些。
祈焕好像于心不忍:“可、可是——有没有别的办法?老白,我理解你,关于白爷的事我绝不是说风凉话……我就是想,那些什么砗磲啊、琥珀啊能不能驱除邪秽?或者我们把赤真珠带走,是不是就没问题了?”
“你怎么还在替他说话?”君傲颜很惊讶,“蟒神诡计多端,对我们心中所想是知根知底,说不定现在也在骗我们……祈焕,你忘了它是如何对待你我的吗!”
她如此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