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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清醒才是最重要的,先前一切看似受情绪支配的举动,都是以此为掩饰的试探。要说尹归鸿自己到底气不气……那若是满腔愤懑能被具象化,怒火早烧到天上去了。但没用。既然是徒劳无功的怒火,还是控制些的好,气坏身子可当真不划算。
“所以?”尹归鸿站在原地,扬着眉,“你该不会是看我可怜,同情我,才来说什么帮忙的鬼话吧?你能帮些什么?不如替我给老家伙换块好点的碑,刻些漂亮的字。”
“哦?我看你刻的也不赖嘛。碑文也写的不错,是读过书的。”
原本飘忽不定的声音有了具体的方向。此人说的不错,他是跟着老猎人学了不少,虽然不至于能考取功名,但稍微仿写名人大家的诗词歌赋还是像模像样的。他转过身,看到刚才消失的男人朝他走了过来。男人步伐轻盈,满目笑意。
“对你知根知底却不自报家门,好像有些失礼。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一位……六道无常:红玄长夜·朽月君。”
“猜了个大概。”尹归鸿倒是很轻易接受了。这厮一看就不是什么寻常货色。
“就当是对我先前所作所为的道歉吧。我送你个礼物,怎么样?把手伸出来。”
尹归鸿盯着他,态度依然警觉。不知这无常鬼要搞什么把戏。他可不会被这番话糊弄,刚才自己可是被狠狠戏弄了一番,这仇归鸿可记下了。
“放轻松……我会害你不成?”
说着,他一打响指,面前凭空燃起一道火焰。但这火好像并不热,尹归鸿在短暂的惊讶过后,试着伸出手,在这串火苗中碰触到了某种实体。在这一瞬,火焰忽然像是被打散一样,又逐渐熄灭。余下的流火落在石滩上,倔强地燃烧着。这些零星的光让他的视野变得清晰,他能更好地观察起手中的东西。
一把刀。
……真的是刀吗?它有刀刃、刀背、刀锷和刀柄,造型很简单罢了。这也太轻了些,有两斤重吗?他掂了掂,盲猜一斤六七两。然而作为刀来说,它却很长,若用软尺来测量它的真实长度,恐怕超过了四尺。它的颜色也很奇怪,苍白中透着铁青,能映出人的模样,却没有那种刀剑应有的金属光泽,是因为天太黑了吗?不过这个重量,恐怕还真不是铁打的。
“……什么东西?”
疑惑暂时让他将先前的账搁置到一边。朽月君勾起唇角,兴趣颇浓地为他介绍起来。
“你听说过……有一任走无常,在生前曾锻造过六道神兵么?”
尹归鸿微微睁大眼睛,觉得朽月君意有所指。他是知道的,难道自己手上的就是……不太可能吧?那样非凡的武器,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交到自己手里?即使送他东西的人,也是一位六道无常,但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让他毫无实感。
刀身略窄于普通刀刃,归鸿伸手摸过去,只觉得一阵冰凉,倒与铁无异。他又将这把刀在手里倾斜,感觉它的重心仿佛发生了变化。
“当心,这牙被锻造成刀时淬了蛇毒,中空的部分也充满毒液。若是被它所伤,你会身中剧毒。哪怕隔着皮肤摸得太久,毒性也会渗透体内,迅速蔓延到全身。它不会让你立即毙命,但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中,你会在无法忍受的剧痛中看着自己是怎么烂掉的。解药并非没有,毕竟已是那么久前的妖物了……但可不好弄来呢。”
“……烬灭牙?”
“你听过?你很聪明……它是用兽牙打造的弯刀。这位刀匠曾造访南国,在一座密林中有幸得到一根新鲜脱落的、蟒蛇的前钩牙。一般的蟒没有毒牙,但这可是来自畜生道的蟒神摩睺罗迦的所属物。若是敌人身上已经有伤,即便不是烬灭牙所致,就连碰触到它的刀气也会毒发身亡。我看,你倒是有一副能驾驭住这把毒刀的气质呢。”
尹归鸿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该感谢他吗?他可一点也不想。在朽月君将自己的来意解释清楚前,他是绝不会掉以轻心的。也难怪他知道这么多事,毕竟是黄泉十二月,就算不用盯着自己长大,知道这些也是轻而易举。
“你是不是该说谢谢?”
“我是不是该还给你?”
“噗嗤……”
朽月君又莫名其妙笑起来。尹归鸿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可乐的?搞不懂。
“既然你都摸透了我的底,还给我这种东西……说吧,你到底来干什么?我话先说在前头——这把刀,我不能要。”
朽月君的笑意淡了些,多了几分疑惑。他的语气中带了些许不可置信:
“你确定?也不多想想么?虽然人类在接手之前多少会犹豫一下,不过都只是因为不确定而客气一下。你倒好,一上来就这么坚定地拒绝,真想不到。”
“很简单的道理:你莫名其妙地出现,莫名其妙地塞给我这种危险的东西,恐怕是要让我承你的人情。这样一来,如果有什么事你要让我去做,得了好处的我都没有理由拒绝。这把刀若真是烬灭牙,恐怕不是你的礼物,而是你用以挟持我的把柄。而且听上去,你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是我很小的时候就学会的道理。”
“……不错嘛!能想到这么多,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朽月君扬起眉,“不过耽误了这么久,天都黑了,也该切入正题。嗯——不如找个说话的地方,坐下来好好聊聊?”
言下之意,他一副要登门拜访的样子。毕竟附近除了尹归鸿的家,也就是老猎人留下来的房子之外,再无其他去处。朽月君说着,自顾自地向前走去了,尹归鸿一愣,立刻提起手边的水桶追了上去。但不知为何,朽月君的背影总和自己有一段距离,即使他觉得自己已经跑得很快了。再怎么说手里拿着重物,还不能洒,他跑了一阵便停下来调整了一下握捅的手势。一抬头,那无常鬼已经不见踪影了。他皱起眉,但脚下不再着急。等他凭借对这山路的记忆摸黑回到屋前时,看到窗里有亮光。推开门,朽月君竟已经“私闯民宅”,坐在那张老猎人生前最喜欢的藤椅上,看上去悠闲极了。
“别坐那儿。”
尹归鸿放下水桶,将另一手的刀扣在桌上。如此命令对方,倒还挺有气势。不过朽月君没听见似的,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尹归鸿已经没有心情发出第二次警告了,但是,先不论他是否奈何得了这家伙,如果现在就摆出敌对的态度,恐怕他就不会老实交代自己想听的事了。而且,朽月君将这点拿捏得很好,真教人窝火。有气却撒不出,这便是理性的代价。
“得了吧,这儿也没其他像样的地方可坐。你那张凳子么?搁火里抢救出的老木雕也不比你这旧板凳更有艺术价值了。”
“你……”
“行了,自己家,坐啊,客气什么?”朽月君故意这样揶揄,“不来点茶么?你是这样招待客人的?”
“水在桶里,要喝自己去烧。”
朽月君笑着摇头,将靠在椅背的身子直起来,重心放到单条支撑着自己的二郎腿上。他伸出手臂,勾勾手指,一道细细的水流便从门口的桶中引来,落到面前的杯子里。他又用手指画了个圈,细小的火焰便围绕在杯子周围,使水升温。很快,杯里的水面泛出小小的气泡,冒出白色的袅袅细烟。尹归鸿的确被震住了——这样灵巧而直观的妖术已经充分说明,即使在言语上,自己也还不具备与这妖怪正面抗衡的资格。
真他妈憋屈。
朽月君一手端起杯子,弓着背,视线自那细碎的刘海下投上来,盯着端坐的尹归鸿。
“不用把背挺得笔直,已经没人这么要求你了。”
“用不着你操心。有什么话,说完就带着你的刀赶紧走。”
“唉,既然都打算听了,何必这么草草下了定论?”朽月君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接着说,“我想想,该从哪儿先说起比较好呢……啊,刚被收养时,你养父查过你的身世,这事儿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他直接告诉我了。因为我来路不明,十来岁的小孩也具备撒谎的能力,所以多留个心眼打探一下,是再正常不过的。”
“不错。你家出事那天,你十一岁又一季……虽然你可能不想重新回忆,但我不得不建议你回想起来。你的父母、一对老人、你的叔父、你的一位哥哥和一位姐姐,甚至……你母亲怀胎八月的肚里的孩子,他们究竟——死于谁的手中?”
尹归鸿的瞳孔骤放,他攥紧了杯子。
他分明已经平静很多,但此刻却仍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是他有意埋藏起来,实则是记忆中最鲜明的部分:不是“谁”,而是“哪些人”。
“……左衽门。”
齿间摩擦的声音如巨石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