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 消息一出,郓州城内顿时一片哗然。
“安王都卖起了高价粮, 那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反正天塌下来,还要安王撑着呢。”
“没错。”
当天下午,郓州城内的粮价应声而涨。
之后的两天里,安王名下的粮店陆续涨价十几次,其他粮店见状,纷纷跟风涨价。
以至于很多百姓在粮店买粮食的时候,只差付钱了,却突然就被店里的伙计告知粮价又暴涨了五成甚至是一倍, 让他们加钱。
到了第四天, 郓州城内的粮价已经暴涨到了二两银子一斗。
在大扬朝, 一斗约为十五斤。
一两银子约为一千文铜钱。
要知道丰年时,民间粮价不过二十文一斗。
即便是平年, 粮价也不会超过四十文。
结果现在, 郓州城内的粮价竟然直接暴涨到了二两银子一斗——
要知道这年头,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辛苦一年都不一定能攒下二两银子。
一时之间, 郓州城内, 民怨四起。
不知道多少百姓连夜把之前给安王做的长生牌又都砸了。
更有不知道多少儒生跑到州府衙门前抗议, 只为了逼迫敖锐泽收回成命。
“安王爷, 皇上将郓州托付于你,你就是这样办差的吗?你枉为皇子。”
“难道郓州数百万百姓的性命还比不上那几两脏银吗?郓州若是生出了民变,安王爷你难辞其咎。”
“上书,我等这就联名上书, 誓要向朝廷, 向皇上告发你的所作所为。”
但是敖锐泽却没有搭理他们, 不过为了安抚日渐不满的百姓,他还是做了一些事情的。
比如以贪赃枉法的罪名,让他手底下的人将郓州一干五品以上的官员,全都抓了起来,最后查实了他们贪污修筑河堤的银两,导致郓州大堤接连两次被洪水轻易冲垮,害得郓州无数百姓枉死的罪名。
最后,他手底下的人从这些贪官污吏家中一共抄出了上百万两白银。
“但这件事情最多也就是能把百姓安抚住一两天,粮价一日不降,郓州百姓迟早会反。”
“迟早?只怕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利州城外的一处茶摊上,数千正在休息的士兵将这里围了个严严实实,不远处还停放着数百辆满载粮食的大车。
而茶摊为数不多的几张桌子,也都已经被这支军队的将领坐满了。
说话的是几个长满了络腮胡的将军。
就在他们对面,坐着一个身穿一件蓝色锦袍,头戴一顶墨色玉冠,生的端是风流韵致,虽风尘仆仆,却难掩周身贵气的年轻男人。
那几名将军眉头紧蹙,又说道:“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就是昼夜不休,也至少还需要十天的时间才能赶到郓州。”
可是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只怕他们还没有赶到郓州,那位安王爷就已经被郓州城的百姓给活剐了。
想到这里,其中一个络腮胡忍不住将手中的粗茶碗摔在了桌子上。
“之前听说安王主动请缨去郓州治灾,后来又为了堵住郓州大堤的决口,不惜以身犯险,亲自跑到堤坝上督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虽然因为身体不好,常年养在深宫之中,但至少比他的那两个哥哥要强得多,现在看来,是我瞎了眼了。”
一旦郓州出事,安王死了就死了,但是郓州的百姓却是要遭殃了。
还有他们这些奉命驰援郓州的人,最后恐怕也要吃
不了兜着走。
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几乎是同一时间,那名年轻男人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悠悠说道:“这位安王,倒是有几分急智,书也读得很不错。”
“什么?”
听见这话,那几个络腮胡全都愣住了。
年轻男人轻笑道:“从郓州城到这里,除非是快马加鞭,否则至少需要八天的时间。”
他转头看向那名茶摊的老板:“你刚才说,安王是从四天前开始哄抬的粮价。”
那名茶摊的老板忙不迭点头道:“是的。”
年轻男人:“短短不过四天的时间,郓州城内粮价暴涨的消息就传到了利州来……”
那几个络腮胡还是没弄明白年轻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年轻男人却没打算再细说。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帮他一把好了。”
他命令道:“派出三队人,前往附近的州县,务必将安王为了敛财,带头在郓州城内哄抬粮价,导致郓州城内粮价暴涨的消息宣扬出去。”
那几个络腮胡只能压下心中的疑惑,回道:“是,公爷!”
所以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身后几十里外的利州城中,无数粮商甚至顾不上看顾自己的店铺,直接冲向了他们所在的商行的驻地。
“你们听说了吗?郓州的粮价都已经涨到二两银子一斗了。”
“二两银子?利州的粮价现在也才不过四十文一斗啊。”
“要是我们现在购入一大批粮食,然后运到郓州去卖,嘶——”
“只一点,这连着一个月的大雨下下来,只怕郓州的官道早就变得泥泞不堪了,要想在这个时候把粮食运过去,只怕不大容易。”
“那又如何,大不了到时候多雇点人就是了,这样的赚钱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动身!”
而这样的场景,还发生在附近州府大大小小的角落之中。
于是一时之间,无数粮商用力挥舞着手中的鞭子,驱使着拉着装满粮食的板车的牛马,冲向了郓州。
在发现郓州的官道竟然全都被人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树叶和杂草,所以他们根本不用担心他们用来运粮的板车会陷进泥坑里之后,他们更加兴奋了。
两天后,郓州城内的本土粮商突然发现市面上多了好几家售卖粮食的外地商贩,而且对方的价格比他们低上了足足一成,导致城中的百姓全都跑到对方那里买粮食去了。
他们当机立断,在对方的粮价上再降低半成。
反正就算是粮价腰斩,他们也还是能够赚个盆满钵满。
果不其然,得知这个消息,他们的客流量瞬间就回来了大半。
但是没等他们高兴太久,那些外地粮商也跟着降价了,而且价格还是比他们要低上一成。
显然对方的想法跟他们是一样的,那就是就算粮价腰斩,他们依旧能够赚个盆满钵满。
但是郓州城内的本土粮商却不准备再下调价格了,因为他们觉得对方虽然都带了不少粮食过来,但是郓州城的市场显然更大,用不了多久对方带来的粮食就会卖光,到时候他们的粮食照样能够高价卖出去。
但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第二天,又有几十家粮商涌进了郓州城。
同样的场景再次上演。
当天,郓州城内粮价跌至七钱银子一斗。
第三天,又有上百家粮商涌进郓州城。
郓州城内粮价跌至两钱银子一斗。
……
等到了第五天的时候,郓州城内的粮价已经跌到了五十文一斗了。
而此时,依旧有无数的外地粮商押送着数之不尽的粮食往郓州而来。
很快,他们也知道了郓州城内的粮价已经跌下来的事情了。
但是他们却已经回不了头了。
因为他们如果继续把粮食运去郓州的话,至少他们不会亏本。
但是如果他们再把粮食运回去,光是回去的车马费,就能让他们脱层皮,而且回去之后,这些粮食要怎么卖出去又成了一个问题。
不过好在郓州衙门随后就发布了一条告示,宣称安王愿意用六十文一斗的价格收购他们运来的粮食。
这样一来,他们竟然还能赚上一点。
他们当即不再犹豫,继续押送着粮食往郓州城而去。
因而短短不过三天的时间,郓州衙门就买到了六百万斗粮食,费银三十五万两。
消息传出,郓州城内一片哗然。
“是了,各州藩库里虽然没有粮食了,但是各大粮商,还有那些乡民手里可都不缺粮食,郓州的粮价突然暴涨,外地的粮商听到这些消息之后,肯定会蜂拥而至。”
“等到市面上的粮食一多,为了抢夺生意,尽快把粮食卖出去,那些粮商肯定会争相降价。”
“这样一来,粮价降下来了,郓州也有了足够多的粮食来度过接下来的冬荒了。”
“所以这才是安王爷哄抬粮价的真正目的——”
“难怪这些天都不见有州衙的衙役上街巡逻,原来他们是被安王爷派出去散布消息去了。”
“难怪前段日子,安王爷突然征集上万力夫修复官道。”
“我就知道安王爷不是那种昏聩无道的权贵。”
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时之间,无数人撇下了正在跟他们聊天的亲朋好友,冲回了自己家中,从粪坑里、从火灶中、从鞋底下,把安王的长生牌掏了出来,洗干净了,又摆回了供桌上。
当然了,那些把从粪坑里掏出来的长生牌又摆回了供桌上的人,免不了被他们的老娘和妻子揍了一顿,然后老老实实地又去给敖锐泽重新做了一块长生牌。
“不过安王爷哪来的那么多钱去收购粮商手里的粮食?”
“你们忘了,安王爷此前可是将刘成原那些狗官全都拿下了。”
“是了,从那些狗官家里,安王爷可是抄出了上百万两银子。”
“主要是安王爷将那些狗官都拿下之后,这件事情就没了下文,所以我原本还以为安王爷会将那些脏银中饱私囊。”
也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喜讯,特大喜讯,郓州衙门刚刚贴出了两张告示。”
“一张上面写着,郓州衙门决定明日午时在郓州大堤上,将刘成原等脏官斩首示众,以慰郓州百姓。”
“好!”
听见这话,整个长街上瞬间就响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
紧跟着那人又大喊道:“另一张告示上写的是,郓州衙门征召三十万力夫,用以重修大堤,彻底修复官道,清扫各州县城淤泥,修缮各州县城城墙……,最主要的是,每名力夫每日给粮十斤。”
听见这话,在场的百姓彻底欢呼了起来:“好。”
对于老百姓来说,他们只知道,以往若发生天灾,朝廷征召力夫重建受灾地的时候,不仅不给钱,还要力夫自己带粮食和衣服过去。
现在安王征召力夫,竟然反而给他们发工钱。
有了这些
粮食,足以让他们这些普通人平安度过这个冬季了。
那些儒生也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郓州的民怨彻底平息了。”
“此法是不是宋朝时的以工代赈之法?”
“正是。”
“如此一来,郓州得以顺利重建,百姓得到了粮食,又不至于养成不劳而获的习惯,安王爷英明。”
又一想起他们之前因为误会了安王爷,跑到郓州衙门前诋毁辱骂安王爷的事情,他们更是羞愧不已。
直到有人喊了一句:“ 走,我们去郓州衙门。”
听见这话,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
“去郓州衙门——”
一时之间,无数人涌向了郓州衙门。
很快,郓州衙门外就围满了人。
“我们要见安王爷。”
“还请安王爷出来相见。”
也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见一阵沉闷的嘎吱声,对外紧闭了半个月的郓州衙门的大门终于在这一刻缓缓打开了。
四周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就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四名侍卫抬着一个软轿走了出来。
软轿上坐着的可不正是敖锐泽。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恰在这个时候,一缕缕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中钻了出来,倾洒在了郓州城的大街小巷,也倾洒在了在场所有人尤其是敖锐泽的身上。
被乌云笼罩了三个多月的郓州,在此刻终于放晴了。
再看敖锐泽一脸苍白的样子,想起他为了堵住郓州大堤的借口,保住郓州这几百万百姓,不惜以尊贵之躯,亲临险境,最后郓州保住了,他却因为病情加重,差点死在郓州的事情。
这一瞬间,他们只觉得敖锐泽整个人周身都散发起了耀眼的光芒,像极了一位悲天悯人的天神。
他们心中顿时升起无限的敬服和热忱。
他们纷纷弯下了腰,拱手说道:
“我等愿为殿下执鞭随镫,以报殿下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