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病在几根参须下肚之后,慢慢好了起来。
在得知是师傅救了自己之后,父亲略带犹豫的留他在家里吃了饭,师傅应了下来,两个人至此也算冰释前嫌,握手言和。
师傅说在山里修行的精怪极少会出现害人的情况,除非是人误打误撞的做了什么惹怒他们的事,总之因为一系列的事情我跟父亲也算把长白山里的几位大佬得罪了遍,值得要说是我与山精之间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已经到了1996年,这一年我九岁,上小学三年级。师傅说我的命是逢九过,也就意味着每过十年都会有一场劫难发生在我的身上,正所谓九死一生。凑巧的是我再一次印证他的乌鸦嘴。
故事的起因发生在玉刚哥身上。还记得此前黄皮子剩下的那个儿子吗,下面由我来讲述鸠占鹊巢的故事。
时值夏日的中旬,这时候的长白山比起冬日里的严寒多的是一股子湿热,雨季漫长,毫无征兆。大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刚脱下蓑衣,还没来的急出门,又是噼里啪啦下个没完没了。
自从迈入九岁的第一天起,师傅再也没让我出过门。平日里的功课由他带着,早上弟子规,中午道德经,临到晚上更是一堆五花八门的奇文异志。遇见不认识的字,也会在一顿臭骂之后强行被灌输进脑子。这些对于上小学三年级的我而言无疑是人生之中最大的折磨,那些日子,我受尽了不可想象的苦难。
由于一直待在山上的原故,远离了村子,也就再也没了跟玉刚哥玩耍的机会。直到这一天大伯从山下跑了上来。
师傅见大伯上山,招呼了声这就领进了屋子。大伯二话不说,直接就给跪在了地上。要知道山里人民风淳朴,尤其是大伯这样的汉子只有在遇见解决不了的事情,才会做出如此的举动。
“老刘哥,柱子给你磕头了,你可千万要救救玉刚。”大伯说完,又是砰砰几声响头磕了下去。
由于计划生育政策的落实,山里人大多在那个时候结了扎,大伯只有玉刚哥这么一个儿子,想到自己心头肉出了状况,显得异常紧张。
师傅急忙把他扶了起来,一听到玉刚出了事,当下问道:“柱子啊,咱哥俩用不着这样,你赶紧说说这玉刚到底是咋回事。”
大伯急的一跳脚:“说不清,说不清!”
师傅在一番安慰下示意他安静下来,大伯这才开始吐口。
“老刘哥,这事怪嘞狠,这玉刚昨天下午放学回来,非要出去摸知了。我想着天不黑也没事,就没拦他,这晚上倒好也不知道在哪带回来一捆海东青。”
海东青又或者东东伟是地方上对第四套人民币中一百元的俗称,就像现在的小红鱼一样,不过因为时间的推移,很少会有人知道。大伯说一捆海东青也就是一万人民币,要知道在那个万元户横着走的年代,这话说出去是多么不可思议。
师傅一听大伯这话,眉头一皱,就让大伯接着说下去。
“我见这小子弄了一捆钱,就问了他几句,玉刚非说他在路边捡嘞。我想着这娃也不敢骗我,再说这数目也不小,我也没敢声张,让老婆子先藏起来。谁知道倒好,第二天玉刚就开始发高烧。”
“当时我也没注意,想着是这娃抓知了给冻着了,喂喂药捂捂就好了。谁会想得到,这晚上家里可就出事了。”大伯苦着脸说道。
“出啥事?”师傅问道。
大伯咬了咬牙:“闹鬼!”
“咋,到底咋回事,说清楚。”师傅一听闹鬼,眉头深锁,紧接着问道。
“昨天晚上,玉刚他娘看玉刚高烧不退,就让我上村头给玉刚包点药。我这刚打算出门,院子里就刮了大风,我当时还在纳闷,刚才还好好嘞咋突然起了风嘞,紧接着就有人敲门。”
“我就问了声谁啊,那人也不说话,只管一个劲嘞敲。我当时也不乐意,骂了两句把门打开了一看。娘嘞,我就看见王婆子了。”
“这个王婆子是谁?”
“村头张寡妇她娘,半月前就死赖。我一看她在门口站着,当时我就吓地上了,一个劲嘞往后褪(tun)。”
“后来呢?”师傅听大伯这话,又问道。
“后来这王婆子也不理我,就站在门口,一个劲嘞嘟囔着还钱,还钱,还钱,还钱,越喊越大声,玉刚他娘听见这动静,跑出来一看就问我坐地上干啥,我一回头再转过去一看,人可不见了。”
大伯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就赶紧拉着玉刚他娘进屋,老婆子说啥也没看见,我想着是不是我眼花了,就赶紧让她叫玉刚捡嘞钱拿出来,这一拿倒好,全是些黄纸。”
大伯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把黄纸,颤抖着递给师傅:“这哪是啥海东青,分明是给死人烧嘞吊纸。”
师傅接过来翻了几下,抬头又问道:“这玉刚咋回事了。”
大伯一听师傅提到玉刚,这才想到自己来找师傅的目的,当下又跪了下去:“老刘哥,我这也是没法子才来求你,你说啥也要救救玉刚。”
师傅见大伯着急,也吐不出个所以然来。当下把他扯了起来,说道:“走,咱俩回去看看。”
大伯连忙应了两声,拉着师傅这就打算出门。我急急忙忙站起来打算跟上去,师傅回头对着我说道:“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不许跟着。”
师傅一脸深沉,加上正赶上玉刚哥出事,我着实不敢在这个时候忤逆他的意思,也便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俩出门。
可能冥冥之中,上天已经策划好了一切。在师傅出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我不得不去处理另外一件事情。当然正应了那句老话不作死也就不会死。
长白山的气候变化无常,今年的雨季来的比以往要早一些,当然也要更闷热一些。
老林里不时窜出几只动物,在来回张望一番之后,又窜了回去。比起树林外的躁热,林子里闷热对于它们来说,再适应不过。
我正走在这闷热的环境里,头发已然被汗水浸透,如同刚洗过澡一般。在老林里行走是一件极其耗费体力的事,我不得不停下来歇息一会。
黄皮子群见我停了下来,往两边分出了一条道,一只长的比较肥胖的黄皮子走到我面前,坐在地上开始弯腰作揖。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真的走不动了。黄皮子有些可怜的哼唧了两声,紧接着整个部队停了下来,就地开始休整。
我万万想不通这群黄皮子究竟是吃了什么胆子,敢来师傅的地盘上把我请出来,当然也不可能是请我,凑巧的是师傅刚好下了山,而它们也给了我不得不跟上的理由。
大自然真的很神奇,如果你有见过上千只黄皮子蹲在自家门口,摆出“要救玉刚先救我!”七个大字的时候你也会这么认为,尤其结尾时用上的感叹号,竟然惟妙惟肖。
部队休整了不到一柱香时间,之前那个体型较胖的黄皮子吱吱叫了几声,我极不情愿的站起来,紧接着上千只黄皮子站了起来。在我大手一挥之下,整个部队如狼似虎挺而南下,功无不克,战无不胜,大军所到之处毒蛇害虫一个都没有放过。
就这样经过大概一个小时的长途跋涉,黄皮子群在一个土丘前停了下来。体型较胖的黄皮子吱吱叫了两声,紧接着整个黄皮子群俯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眼望去到处土黄一片。胖黄皮子这才满意,威风凛凛来回走动了一番,适才转过身,向我作了一揖。
我见它动作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正要开口问话。就在此时后方土层里传来了一阵响动。我转身看去,一个黄皮子从土里钻了出来,大摇大摆的这就走了上前。
我打量了几眼,只见这黄皮子竟然全身金黄,丝毫没有杂色。见我转身看着他,金皮子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随之扭过头去对着胖皮子吱吱叫了两声。胖皮子听它说完抬头看了看我,转身对着黄皮子群又叫了几声。
下方黄皮子群开始有了动作,不一会在草地上便摆出一句话,整个阵形变化过程只是短短十几秒,竟然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我低头看了一眼说道:“我师傅不在。”
金皮子听我回话,又吱吱吱吱的乱叫了一通,草地上阵营又随之开始变化。
“师傅有些事来不了。”
“我也不知道他什么回来。”
“……”
“……”
最后在我一番询问下终于搞明白了一件事,师傅不来它是决计不会放我离开的。
就这样我被几十只黄皮子围了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已经到了晚上。临近午夜,老林里黑乎乎一片,四周静得出奇。可就在这时突然刮起了一股冷风。
周围的黄皮子好想觉察到什么,一阵炸毛后跑得个干干净净。我感觉有点不大对劲,畏畏缩缩趴在地上再也不敢乱动。
老林突然传出了一丝轻微的响动,紧接着就好像有大批人马走动的声音。四周冷风一时间不要命的呼呼猛吹起来,我下意识往草地后又挪了挪,强压住自己内心中的恐惧抬头向老林里看去。
本来黑乎乎的树林突然变得幽暗起来,一眼看上去绿幽幽一片。紧接着从老林里探出一队人来,一个个目光呆滞直视前方,脚下更是轻飘飘的向前走去。沿途的树木竟然没有起到一丝的阻挡,这群人从中穿了过去!
不多时,整个队伍离我越来越近,我大致数了一下竟有百十个之多。随之细细一打量,当下惊出了一身冷汗。这群人一个个面如枯槁,惨白得毫无血色。甚至有些人根本没有血肉,整个头骨裸露在外,面部毫无遮掩得呈现着三个幽深的黑洞。
这些哪里是人!
我一惊之下张口就要叫出声来,突然身后探出个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口鼻。我满是恐惧不敢再动,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了几下。过了一会见自己还没有被吃掉,这才暗自里镇定下来。心想着,小爷就是死了也不能做个糊涂鬼。这才扭过头去一看,这只手的主人竟然是师傅。
师傅死死摁住我,小声说道:“不想死的话,就给老子安生点。”
我不敢乱动,伏在草地上趴了下来,见眼前人群从身边走过,这才小声问道:“师傅,这些是啥?”
“阴兵借道,不过也不算,顶多算上是游魂。”师傅见我一脸懵逼的样子,又骂了一句:“谁让你狗儿子跑出来的!”
我哪里知道会遇见这趟子事,哆嗦哆嗦嘴也敢在这时候招惹老头子。
过了一会,整个游魂的队伍尽数消失在视野中,老林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师傅这才从草地上把我拉了起来。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抬头看着师傅问道:“师傅,大伯家怎么样了。”
师傅没有想到我会问他这句话,他听到的时候明显有些迟疑,支支吾吾了半天说道:“没事,你大伯死不了。”
说完这话,师傅并不等我开口又问道:“老子问你个事,家里那块养魂石你见着没有。”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急忙跳到一边,心想着这老东西又要找借口揍我。索性嘟着嘴说道:“没见,见了也没见。”
师傅眉毛一皱:“真没见?”
什么狗屁养魂石我连听过都没听过,见这老东西铁了心的要找茬,保不齐又是借口。当下一脸的不情愿,也就干脆耍耍嘴皮子,先气上他一气,张口说道:“见了,床底下放着呢。”
师傅听我这话,抬手一把掌扇了过来,我又哪里躲得过去,瞬间被他打翻在了地方。我万没想到他会下手如此绝情,细摸之下,脸上火辣辣的疼,当场哭了出来。
师傅见我倒在地上,一把把我拽了起来吼道:“说,到底在哪?”
师傅的转变让我感觉到了陌生,就好像一瞬间世界把我抛弃了一样。我哭着嚷着想要挣脱他的手,可师傅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最终我一口用力的咬在了他的虎口上,师傅受痛使劲把我扔了出去。
师傅掐着虎口,低着头沉声说道:“老子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地上的草屑打了个漩,像是有股风把它轻轻托了起来。我突然感觉到有些凉意,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好像自己是一只羔羊,在面对恶狼的尖牙利瓜时,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懦怯。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气的存在,很强烈,足够把我撕碎。
师傅甩了手,向前走了几步。我停住哭声有些倔强的迎上他的目光。
“狗儿子,你真以为老子不敢杀你?”师傅止住脚步,冷笑道:“别用那种眼神看老子,老子看着心烦。”
我瞬间想明白了一些,一脸平静的对他说道:“你不是我师傅对不对。”
师傅没有想到我会突然说这样一句话,随即一脸讪笑的看着我说道:“狗蛋啊,我怎么可能不是你的师傅,来,仔细看看师傅。”
说完这话,师傅上前又走了几步,弯腰趴在我脸前,笑道:“好好看看,我刘山响怎么可能不是你的师傅。”
见他凑了上来,我一口唾沫顺势吐在他的脸上:“呸,杂种。”
师傅万没想到我会这么做,往后退了一步,袖子一卷把脸抹了个干净,怒骂道:“你狗儿子找死!”
说完这话,走了上来,两手拽着我举过头顶,用力摔了下去。
我发誓,被人举起来摔下去的感觉真的很爽,一瞬间的酥麻可以麻痹整个中枢神经,包括肉体乃至灵魂都会得到一个无以复加的快感。只不过高潮过后往往都是疲软,在享受成仙成佛的快感之后,我又回到人间继续饱受着摧残。
这一摔让我再也站不起来,我趴在草地上呻吟了一会。师傅用脚噔了我几下笑道:“狗蛋啊,疼吗?你把东西在哪说出来,师傅又怎么舍得打你。”
我小声嘀咕了几句。
师傅见我说话,饶有兴致的走到我面前,半蹲着笑道:“来说说说,大声点,老子听着呢。”
我深呼了一口气,又是一口唾沫吐了出去。师傅早有防备的往旁边一躲,见我耍他,当即又把我举了起来,大声吼道:“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长白山的夜色又在一摔之下恍如白昼,那里有亿万星辰在瞬间明灭。恍惚中我突然听到了一句话。
“我刘山响的徒弟,你也敢动!”
于是我又想到一句话。
“悟,嗯,师傅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