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军到底会会做亏本买卖?这问题好回答的, 因为买活军做的许多买卖都让人『摸』着头脑,似乎很有『乱』世义军典型的神神叨叨、混『乱』堪的风格,他们所推行的一切政策都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论狂热的开班动力, 还断往领土内引入女『性』的作法,在敏朝的官吏来看, 无疑都赔了个底掉, 在他们心里,买活军完全靠着高产稻才支持到现在的,他们的财政状况一定相当岌岌可危, 扩张的脚步才会如此缓慢,三年来也就占据了几县之地而已。
一般官吏这样看的,而厂卫的消息要更加灵通, 王珰既然知道奢品贸易的利润,便会小看买活军的钱袋子, 他虽然还无法完全理解买活军推崇的种种政策, 但却也有了自的一套理论:六姐既然谪仙降世, 所知一定远超世间所有, 自哪怕有一点儿能为, 在六姐跟前也犹如萤火见月, 因此也必细究其中道理, 只要知道买活军绝对会亏的便得了。
即便如此,这么一叠八版报纸,居然只售卖十文钱, 仍让在版本学上颇有造诣的王珰吃惊——此凡有些家底的读人, 很少有涉足制业的,王珰虽然通农事,但也内房出身, 自诩‘内进士’,闲来也以收集图版本为乐,更曾自雕版付印了许多平日爱读的散文,这种选集送人很高雅的礼物。他知道这样的报纸,说的,哪怕纸张和油墨,这本钱就要五六文了,这还有工人的工钱,难道要开发的?难道买活军聪一世,竟在报纸上做了亏本生意?
“这报纸一张的本钱多少,可算得出来?”他立刻便关心起了随之衍生出的问题,“便说旁的,工人的工钱多少,一期又发几百份,总额能卖多少,你心里可有数?”
若这些数字都有数了,便能略地推出活字印刷模具的本钱——这样看,这些活字应当很便宜的,否则一份报纸也会只卖十文,那么王珰的脑子就转起来了,倘若如此,能能向买活军来买些活字呢?要说官,只怕没这样顺利,官场里文来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事都要‘再看一看、等一等’,但至少他私人拿来印岂美哉?
工钱确然很好听的,买活军也瞒人,王至孝仔细地解释道,“这些印刷工都专门学校毕业的,这去年冬天买活军开始创办的学校,咱们有个暗线也进去了,需要心灵手巧,扫盲班毕业,这学校进去之后便有钱得的,一日二十文,比那些扫盲班毕业后去做杂工的要少了五文,但若分配到岗位上了,那又一样了,这印刷工一日便三十五文起,若成了组长,或高级工人,那么还有得加。”
这种暗线,锦衣卫对他们的控制力很有限,无非一些小恩小惠,要说多么忠诚至,但锦衣卫也只需求他们汇报来的消息,哪怕猪肉卖价都很有的。王珰听得心头颇为火热,由道,“这也少了,若如此,想必活字贵的。”
一份报纸至少要五六个印刷手,除了印刷本身之外,还要裁剪、排版,还要有人撰文章,有人校对,这些本都折进来,还能卖到十文一份,就可说活字模的确贵。王至孝白义父的逻辑,也因此面『色』有些古怪,道,“这……也未必如此,义兄离开云县以前,给我来信,有提到这报纸一事,当说了,买活军预计每期刊发十万份,因此活字的钱摊薄进去,也就无足轻重了。”
“十万?十万?!咳咳咳——”
王珰本来正捻着酒鬼花生吃——他惯常还茹素为主,买活军那里得来的仙食佐料,先加在面里吃,后来黄谨信回来,介绍了酒鬼花生的作法,又附了一小盒子请王珰品鉴,这酒鬼花生将落花生去皮酥炸,再加了辣椒段拌炒,撒上佐料,真可谓香辣可口,王珰怎么爱吃辣的人,也一下便爱上了,尤其喜爱其中的辣椒,酥脆微辣,嚼着犹如神仙滋味,此后就常常做来配茶吃
,并且也在自家的庄子里开辟一片田地,量种起了辣椒。他以为这种佐料很能发汗开胃,将来必定有前途,也失为自补贴家的一点小门路。
刚正吃得高兴,听了义子这话,王珰一口花生差点没呛住,咳嗽了半日,喉咙火辣辣的,接连喝了两杯茶方才稳住,“十万份?你这话可当真?十万份——这——”
王至孝苦笑道,“孩儿也以为义兄笔误了,他在海上,交通便,好去信,因此只能设法求证——几份线报来看,倒没有说错的。衢县、江县、临城县、云县、许县,这就五县之地了,更何况还有彬山,这些地方,十万份或许还未必够呢,实在纸张消耗十分,才能只印十万份。”
买活军的地盘,说,但这么盘点下来,也颇为可观了。而且有个极的变,那就如今买活军治下的人口多都识字的,至少认识拼音,而这份报纸的确也都有拼音标注,他们可以读懂的。这样来看,十万份或许又那样荒唐了,一周发一次,一次十文,譬如说五个人合买,一人两文钱,这也多,而且总有些宽裕的人口愿意一人买一份来看的,看完了还能收藏,岂美哉?
王珰由就道,“上回黄谨来信,说他推算中买活军治下的人口有多少了?”
“光吴兴县,在册的便四万人了,其余几县加在一起,六万人怎么都有的,况且去年冬天光经咱们手——”王至孝又轻轻地扇了自一下,“光经由咱们这儿的统计,之江道去的人丁便有个一万,现在六县加在一起,十几万人当有的。这报纸相当好卖,一到便卖光了,茶馆里的说先生也都有读报的环节,第八版的话本‘连载’——一期刊完的就叫连载,也颇受欢迎。”
王珰去年当然也在第一间读到了《斗破乾坤》,只他觉得此文笔直白『露』,节重复,虽然的确也有开生面之处,但如《蜀山剑侠传》多矣——他私下甚至仿着蜀山中几笔提到的修炼办法,坐静修几次,仿佛也觉得精神有益处。闻言翻了翻第八版,但并就看,而叹道,“十万份!这里头多的利?哪怕这活字真金子做的,那也值回来了。一周就一万两的进出!哪怕只有一成的赚头,那也一千两,真可谓日进斗金了!”
旋又道,“这活字必定也仙器,一般的活字那里经得住这样!”
发行量达到十万份的报纸,在此自然前所未有,甚至连报纸这种概念其实都首次——邸报可以视作内部传抄本,而报纸却任何人都可以来买,买活军似乎也排斥敏朝百姓带出他们的统治范围。这里面有太多无法想象的东西了,譬如说这其中的影响力——如今六姐的言论甚至可以报纸携带着送往天涯海角,这个角度去想,她的言论能直接影响到的范围,甚至比如今端坐宫中的皇帝还要更,比九千岁以及内阁辅臣,更知高到哪里去了!
“十万份……邸报便算上所有手抄本,怕也没有万份。”
这确然的,如今这邸报,京城发往外头的,数十份,之后再往外自行传抄,自然免错漏,哪有这活字印刷一般的便捷?十万份,十万份能带来太多改变了……就譬如说买活军缺牛,往这报纸上一登,天下人都知道他们缺牛了,又有钱买……这样的好事前能想,敢想的吗?
王珰闭目冥思了一会,方才睁开道,“这报纸你带回了几份?”
王至孝两期各买了五十份,王珰很满意,“咱们自留十份,剩下四十份立刻直送京城,送到九千岁手中。此物事关重,必须快马加鞭,挂三根鸡『毛』。另外,调集账面银子,做好购买活字的准备,若京里商议下来,愿意购买活字,咱们这里要能筹措得出钱来——届若够,你们自行设法,闹出点动静也没什么,,要握好分寸,要无事生非。”
这意思准备要勒索富户了,现在开始做些铺垫,王至孝清脆道,“白,请义父
尽管放心。”
王珰又道,“另外,既然买活军愿意买牛,他们在海宁又有港口,这也失为有益民生的好事。下咱们省内有许多织工无业么?也有些没了地的农民,我瞧着买活军那里,人都十分聪,学学就会了——一样都百姓,咱们这的百姓也没有愚笨的道理,你去拣选些聪的无业流民,妨就在海宁附近择地养牛,再往云县那里试着运一批,若能运去,这门生意便可做得。这对咱们省内也好事儿。”
这道理假的,至少能安置一批人口,有家有业了便会作『乱』,王珰选择无视了买活军那里的百姓擅长学习的原因——那因为扫盲班啊,王至孝略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道,“义父,买活军其实也出了养牛的教材,只多拼音和简字,咱们这儿的生丁们,若会拼音,养牛便未必养得好……”
可若学了拼音,便等王珰这里在组织人手学习买活军的魔文,这事儿,你说它敏感,它对景了或许也能带来麻烦,你说它敏感,也能说出非学可的缘由来。王至孝敢自专,还要请示义父,说完了又小心翼翼地道,“其实如今咱们之江道的商家,许多也都暗地里让织工、伙计们学拼音,也止就只有那些农户了。”
这个王珰知道的,这些商家背后都江浙一带本地亦官亦商的豪族儒商,便如今之江三司中的高官,家下也有人在和买活军做粮食买卖,也跟着学拼音。有钱家赚,只要阻碍了九千岁的事,这些事他乐得睁只闭只。
王至孝瞧着干爹似睁非睁的双目,也白来,道,“孩儿白了,请干爹放心,此事孩儿自然会和几个兄弟交代,令干爹失望。”
又道,“宫里来的孩儿们,也快到了,孩儿已预备了下处,一俟到达便带他们来见干爹。”
这由经年来之江道厂卫地位涨,人手逐渐敷使,宫里要为王珰派遣些犬马来补充新血,此事对王知礼、王至孝父子来说相当重要,二人由又密斟了好一会,定下了方略。王至孝已预备告退了,似乎经意间又说了一句,“此次买活军还有规模较小的报纸,叫做《吏目参考》,在吏目内部刊发,仓促间很难搞到,只能等另有机缘,再行呈览了。”
“什么?”
王珰此已和王至孝谈了近两个辰,若前,精力早已有些济,但他去年以来断服仙食佐料,又黄谨得了买活军养生的独门秘技,现在每日坐修炼之余,有暇也常慢跑健身、习练拳脚,再加上得了镜之后,看字看人极清楚,便像前那样,谈到最后昏昏然了。王至孝弄的这个小狡狯瞒他,闻言忙道,“这就他们的邸报?如何连一份也弄出来?”
说到这里,语气严厉,已有些责问的味道。王至孝没奈何,只好仔细汇报,“因这《吏目参考》,份数很少,只在各衙门中传览,而且拿了一种特制的木夹夹好,没有钥匙很难取下的,这报纸极,木夹长有半人高,实在很难带走。而且买活军的吏目,父亲您也知道,均对六姐忠心耿耿,很难其口中套取消息,更油盐进,平在江湖上没什么朋友。”
所谓的油盐进,自然指暗中敢收受好处,好处肯收,对报人员来说就很困难了。王至孝叹道,“这种暗中夹带的事了,我们也敢贸然开口,就怕指认举报,因此只能等义兄回了买活军的地盘再设法了,只知道买活军肯肯将心腹文章示人。我也问了嫂子,嫂子说买活军对她戒心犹存,虽然她狠心剃头,又多方示好,迄今在军中依旧能接触太核心的层面,也敢轻举妄动,就怕引来六姐的猜疑。”
黄人夫『妇』,都世代名门,原本的日子也相当得,并非活下去逃入买活军治下的流民。论王珰还王至孝,都对他们的忠诚毫无怀疑,黄人也曾多次来信,讲述了自如何深入浅出,以义说服妻子剃头示好,又如何在种种场合巧言令『色』,迎合买活军的思想,以此结交朋友的
场面。个中曲折,简直令人泪下,任谁都能感受到他们为厂卫事而惜献身的悲壮决心。
在王珰心里,如今黄氏夫『妇』简直就感天动地,可以入忠烈祠的敏最后一对忠心间谍,实在他手中可多得的重臣。他也愿因为几份报纸就令黄人失宠,徘徊片刻,道,“这行,伊夫『妇』另有重任,一旦折损,再无人可以补替的。还要另行物『色』一些人手,此前我曾让你择选聪忠心的孩儿,去考他们的吏目,此事现在进展如何了?”
王至孝就怕干爹问起这事,此看无法逃避,才如实交代,“人已选好了,只……他们外来户,按买活军的政策,除非居住年限达标,考得吏目,政审分够的。而且其中有几个心思摇动定的,移居入内之后,久便托辞逃走,与我们断了联系……”
王珰面『色』一沉,王至孝慌忙双膝落地,叩首道,“干爹,这也实在没有办法,咱们厂卫维系得艰难,能拿得出手的好处多,这些人既然聪机灵,到了买活军地头之后,发觉做工所得更多,正所谓人往高处走……”
他言语上还够谨慎,总说出口了才白说错话,此见义父面『色』变了,又连忙自耳光,狠狠抽了几下方才说道,“孩儿倒也想了——也没有破局的办法,因买活军对外来的女户比较相信的,政审分比男丁们的多加一些——”
“难道外来的男丁便没有意见吗?”
“说了为了防范厂卫特务……”王至孝见王珰无语,方才续道,“因此孩儿也去信京城,请那处送来一些聪伶俐的女孩儿,要未裹足,年纪的,现正在宫女子中挑选,至迟年前便可送到,如此一来,两三年后,只要有一人考入了吏岗,咱们便可瞧见这《吏目参考》了。”
任何一件稍微有些难处的事,在敏朝这里几个月能办成都算快的。王珰也熟知此点,只他和买活军相处久了,免又觉得,买活军那里,日新月异,这两三年下来,指定还有什么变呢。
心里虽略嫌足,但也知道王至孝能为就到这里了,王珰轻叹一声,正要和义子再商量几个办法出来,便听得外头一叠声的‘急报’之声,王至孝忙起身前去开门——搞报的这样子,什么候消息一来便都要点精神,天知道这份急报哪来的,影响又有多!
“报!”一见前来送信的城外武林驿的小吏,王至孝先就缓和了脸『色』——虽也急报,但只粘了鸡『毛』,而没有派出专门的信使,便可见得此事和武林的干系并。他接信件,和颜悦『色』地道,“辛苦了,去歇着吧,福叔,开发上等茶钱!”
见管家应声上前,他这才低头揭开火漆,抽出信纸,一目十行扫略,面『色』便一变,也敢耽搁,慌忙将信件双手转递给王珰,同轻声说道,“延平郡王擅离封地——说受了买活军的凌迫,此人买活军的报纸上看到消息,说……说……”
“说六姐要强纳他入后宫,取了他的龙脉炼丹,郡王恐惧无极,便带了家小乘船离了延平,往榕城去,一则请罪,二来也请求榕城府的庇护……”
“又说延平此已落入买活军手中,藩王府的所有积蓄,只怕都肥了买活军的内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