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姜姜对自己的没出息很是颓丧。
手上的字帖就像是烫手的山芋,总感觉字帖上还残留着谢璋身上淡淡的气息。
她低着头看了一眼,脸上就忍不住发烧,丢也不是,抱紧也不是。
……她其实应该同意的,她在想什么啊。
姜姜大感挫败地锤了锤自己脑袋。猪脑袋吗?她明明可以借这个看字帖的机会,让谢璋指点两句,从而堂而皇之地接近谢璋。
大好地机会被她白白溜走了,下一次,她又能找什么借口继续接近??
傍晚,姜姜托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立冬立春讲话。
言谈间不免讲到了府上的这些郎君娘子们。
“说起来,大娘嫁的便是袁家表哥呢。”立冬看着姜姜有些感叹的模样。
没错,谢家大娘子和其夫袁英纵也是表兄妹的关系。
姜姜明白了立冬言语里的未尽之言。
在她终于决定好好适应这个世界后,最让立冬立春忧心忡忡的则成了她的婚事。她是上京来找个好人家嫁人的,这是整个谢府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姜姜甩掉鞋,爬上床,拉高被子。
闭上眼,满脑子都是立冬的感慨,“大娘嫁的便是袁家表哥呢”。
又想到了谢璋。
姜姜也知道这几天自己的状态有点儿不对劲。
她好像,喜欢上了谢璋。
她到底喜欢谢璋什么?喜欢他长得好看?
她的确是个颜狗没错。她之前喜欢过班上的学习委员,就是因为男生他长得皙白清秀。而谢璋的容貌无疑能碾压对方八百回合。
还是说喜欢上谢璋对她的照顾?又难道是因为“吊桥效应”?
他先是从小黑屋里救她出来,又把她从冬日冰冷刺骨的池塘里捞出,替她隔绝了众人异样的目光。
这是姜姜这些天里一直刻意逃避,不愿意去深思的。
谢璋是原主阿姜的哥哥。
只要她不去深究自己的不对劲,她就能以“兄妹”的关系,单纯、直接、坦坦荡荡地继续接近谢璋。
就像中学的爱恋,无需考虑未来,无需考虑事业以及家庭,它只是一列开在春天的火车,无需在意目的地,在火车轰隆隆的行驶过程中,她只需留意沿途的风景。
立冬话里的意思却告诉她,她也必须要为自己打算了。
这个世界,表兄妹是能成亲的。
她很有可能再也回不到现代,这意味着她要在这个世界嫁人生子安顿下来。与其把自己的后半辈子交到不知底细的陌生人手里,最理智的做法无疑于抱紧谢璋这条大腿,争取努力上位嫁给他。
实在嫁不了谢璋,她还可以嫁给谢府其他少年郎,比如说谢珏、谢玖……这就是立冬的意思了。
所以说,表姑娘这种生物,果然就是为了嫁给表哥而坚持不懈努力奋斗的吗?!
—
姜姜没有追求过人,毫无倒追的经验,思来想去,她决心以字帖为突破口。
谢璋每天日常生活规律,天不亮就要去族学上学,回到家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用过晚膳之后,又要忙着复习今日的功课,预习明日的课业。
她能见到谢璋的时候屈指可数。
那时候的姜姜并不知道谢璋其实已经在暗地里为沈值做事,对懵懵懂懂的少女而言,最重要的事或许是鼓起勇气将新练的字帖送到了谢璋居住的“考槃居”,请求谢璋的指点。
谢璋依然不在。
将字
帖转交给橝枝之后,姜姜便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等待消息。
明天应该能等到回复吧……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翌日,姜姜都处在一个坐立不安的状态里。一上午就忍不住朝院子里望啊望,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望眼欲穿。
立春问:“娘子今天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
上午就这样过去了,逼着自己吃过饭,睡了一觉醒来,姜姜终于没忍住问立春,“立春,今天有人来吗?”
立春正坐在小杌子上做绣活,闻言,奇怪道:“没有啊。”
傍晚,夕阳西沉,姜姜看着窗棂外的斜阳,确信自己今天是等不到回复了。
第二天。
第三天。
谢璋就像是遗忘了她的存在,依然毫无音讯。
姜姜忍不住猜疑,自己送的字帖真的送到了吗?还是说她写得实在太丑,谢璋干脆放弃她了?
又或者她那天调头就跑太失礼了?谢璋不高兴了?古代人好像很重视这个……
或许,她应该给自己找点事儿干转移注意力,不要胡思乱想了。
等到第四天,姜姜终于下定决心,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直接去找谢璋。
结果是她又扑了空。
“那娘子,这便要离开吗?”橝枝斟酌着地、问面前的姜姜。
姜姜想了想问,“我能进去拿回我那本字帖吗?”
这其实是有些失礼的要求,可考虑到姜姜和谢璋的关系,橝枝答应了下来。
“郎君平日里便在这张桌子上学习。”
平平无奇的红木案几,案头点着一盏铜牛灯,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整理得整整齐齐。
姜姜刻意避开其他书卷纸页,目光飞快搜寻,一下子就在桌角找到了自己那本字帖。
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应该是看过了。那为什么不回复她?还是觉得没必要?
姜姜犹豫着拿过字帖翻开了第一页,一行行骨峻挺拔的小字映入眼帘。
这个是……
姜姜一怔,捧着字帖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是谢璋的批注。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谢璋写的东西,哪怕只是批注,姜姜还是努力地默读辨认。
然后她发现——
……看不太懂。
中学的古文水平显然不足以支撑她毫无障碍的阅读古人写的东西。
但是姜姜能感觉出谢璋的言语非常平实,并不追求华词丽藻,用词不偏不倚,准确入骨地指出了她问题所在,并没有考虑到她幼小的自尊心的意思。
她的笔画进步很大,如今最重要的是结构。
谢璋写得很满,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不厌其烦地,给她指出结构问题的。
比如说这里“反”、“及”二撇,先长而斜硬,后差短而腕转。
“上”“下”直画宜短……
……都写好了,却不交给她。姜姜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纸面,是忘掉了吗?
姜姜眨眨眼,既雀跃又失落。
失落的是,她的事好像在谢璋心里并没有那么重要,是可以向后稍稍的。
雀跃的是,谢璋认认真真看过了她的字帖,学业那么繁重的情况下还耐心地一个字一个字做了批注。
姜姜拿起一张纸,提笔写下几个字,先解释了一下来这的原委,为冒昧道歉。
“字帖我拿走了,多谢九哥哥的批注,我这就回去练习。”
—
姜姜从前并不清楚暗恋的具体感受,如今却忽然有了切身的体会。
大概就是,只要和对方能有接触,不论是什么样的接触,都能让她涌向出无限的动力,整个人就像是被打翻的汽水,咕嘟嘟冒着泡,她能在每个日夜反反复复回味这只言片语,满怀期待闭上眼,迎接崭新的一天。
她再一次来到了“考槃居”,这一次却在上次放字帖的位置看到了一张字条。
明显是谢璋留给她的。
大概意思是,他白天课业繁忙,对忘了给她字帖这件事很抱歉。又说屋里的东西,不管是书桌还是书橱,她都能随便翻阅。
姜姜知道“随便翻阅”这种话其实听听就好了,但对暗恋对象的好奇心最终还是战胜了礼貌,她犹犹豫豫地四下逛了一圈。
每个角落里好像都充斥着谢璋的味道,眼前似乎浮现出谢璋他在这间屋子里起居、学习、用膳的一幕幕。
这是谢璋的私人领域。
她和谢璋之间的关系好像在这一刻陡然拉近。
姜姜不敢再看,急忙跑过去打开书橱。
本来以为都是些经史子集,出乎意料地是放在最显眼位置的竟然是几本游记和话本。
姜姜提起笔,一笔一划地写道:“多谢九哥哥,这是新的字帖。书橱里我借走了话本《登龙门》、《秦娃传》……”
就这样,她突然跟谢璋以这种留言板的方式联系起来。每练完一本字帖,姜姜都会把字帖送到“考槃居”,在字条上留下问候。
谢璋大多数时候都会回复,作出批注,太忙就会拖延几天。
姜姜能明显察觉出,如果前段时间她和谢璋还有些生疏的话,这几天两个人的关系明显是在突飞猛进式增长的。
具体表现为,谢璋偶尔会在字条上损她几句,呛她两声,像是冰冷寒傲的高岭之花,忽然间有了活人气儿。
姜姜有时候也忍不住想,她去得时不时太频繁了,会不会被谢璋发现她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实在舍不得放弃这来之不易的交流机会,小心翼翼地试探,懵懂地摸索着二人相处的边界,生怕暴露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最后连兄妹也做不成。
支撑她倒贴的动力,则是谢璋冰山表象下的重情重义。
他们经常吵架。
姜姜长得很乖巧,但她自己十分清楚自己的本性到底有多糟糕。
不撞南墙不回头,又任性又犟。
或许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土著,总缺了点儿大晋女子的温驯,而谢璋又是个喜欢大家闺秀,热衷于把她教育成大家闺秀的直男。
姜姜不知道真正的阿姜是什么性格,但谢璋对她的脾气很头疼,常常冷着脸不给她好脸子。
她虽然喜欢谢璋,却不代表她能认同谢璋的教育理念,也不代表她就会变成对谢璋言听计从的应声虫。
姜姜能看出来,谢璋的内心却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清有礼,他的内心不是雪山,是一座火山,对礼教的漠视甚至更胜于她。
她想要点燃这把火。
—
春去冬来,眨眼间,她已经穿越了近一年。这一年时间,谢璋常常被她气得咳嗽不止,面色青白,冷着脸白她道,早晚要被她气得折寿。
有一天,谢璋无事,她想方设法蹭到他屋里来。
谢璋正在灯下做功课,她以为是做功课,其实那时候他桌上的山川地形图已经暴露了许多。
姜姜把玩着他桌上的笔架、镇纸。
“这个是?”姜姜好奇地把谢璋桌上的一个红木匣
子扒拉过来。虽然谢璋说过这屋里的东西随便她翻,她还是礼貌地征求了意见,“我能打开吗?”
谢璋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随你。”
匣子打开,姜姜一怔,不可置信地翻了翻。
这里面装得竟然都是他俩传的小纸条。
“你……你都保存着?”姜姜愣愣的,没有言语能形容她这一刻的心情,她每天都对着春山空谷呐喊,突然间山对面传来了回音,她大脑晕眩,心脏几乎要炸开了一朵朵花。
谢璋淡淡道:“留着给你长记性。”
“哥,你看,我们这些字条像不像唐朝那个典故……”姜姜努力回忆了一下,几乎是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红叶传情!”
她说出这个词的时候,的确没想着夹带任何私货的。
红叶传情这个典故讲的是于祐和韩夫人的故事。
“先是,宫女韩氏题红叶放于御沟,为祐所得,祐亦题叶置上流,亦为韩所得。后韩放出,祐适娶之。各示红叶,叹为奇缘。”
话一出口,姜姜觉察出不对劲,就知道要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