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步云楼前,姜姜特地化了个淡妆,提前吃了点儿东西垫垫肚子。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陆长策的朋友,可都是活生生的禁军。
梁延兰也替她激动,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让她好好吃,席间多帮她留意留意可有什么大龄未婚的单身汉,死过老婆的也行。
姜姜严肃表示都包在她身上。
时间定在了傍晚“下班”之后,陆长策先来接她,看到她,微微怔了怔。
“是不是有点儿奇怪?”姜姜问,本来想抬手摸摸脸,又怕掉粉,“我也觉得是不是太庄重了,要不我回头洗掉吧?”
陆长策他今天也只是简简单单拢了个马尾,一身窄袖收腰的曳撒。
伸手想拦,不知道为什么又把手收回去了,默默道:“不必,这样很好。”
得了陆长策的保证,姜姜这才松了口气,路上忍不住皱着小脸问。
来了几个人?有女孩子吗?都怎么样?需不需要她提前准备准备什么的?
一路而来,陆长策都完美地诠释了“耐心”两个字,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来到步云楼前,递交了帖子,顺利上楼。
推开雅间的门,屋里已经闹哄哄地坐了一桌了,都是青少年男子,看到姜姜默契地顿了半秒,画面犹如静止。
姜姜:“……”
“看到了!”其中一个眼熟的少年,正是之前的叫叶受的那位,眉飞色舞扬声叫起来,“终于看到娘子的真面目了。”
御前伺候,颜值也是十分重要的,不说多俊俏,但也是样貌堂堂,不能丑到圣上。
身高也是一项重要的选拔标准,大梁禁军身高需在五尺八寸左右,也就是说大概一米八左右。
而这些天子禁军,除了边军选上来的精锐,不乏圣上信得过的勋贵子弟,陆长策小侯爷的身份使然,如今来席的很大一部分都属于后者,与他从小一起长大。
综上,出现在姜姜面前的就是一批盘靓条顺的靓仔。
靓仔们用好奇的星星眼看着自己。
时不时地夸一句。
“娘子你看起来好小,多大年纪了?”
“难怪指挥使藏着掖着不让大家见面,若说我,我也舍不得叫人见着。”
……这什么女明星出场画面?!
姜姜被尬得脚趾蜷地,头皮发麻。又被夸得脸红心跳,嘴角疯狂上扬。
叶受眨巴着眼,殷切提议,“要不要甩了指挥使,考虑一下我?我还没娶妻!我也想娶妻啊!!”
“在军中连个姑娘都见不着——”
一众“恨嫁”单身狗血泪控诉,“都是指挥使天天拘着我们不让我们——”
啪!
“嗷!指挥使饶命!我不是流氓!”
陆长策收回了刀鞘,转向姜姜,眼睫一颤,像是不好意思再和她对视:“……抱歉,他们平日里浪荡惯了。”
姜姜忙不迭地说没关系,落座的时候能感觉到陆长策脊背绷得很紧,神情冷直,耳边微红,嘴角却轻轻勾起。
虽然一开始有点儿无所适从,但好在上菜没多久后,一番吃吃喝喝,推杯换盏,气氛很快就热络起来。
雅间里毕竟人多,一通吃下来,姜姜脸闷得有点儿红,就扯扯陆长策的袖口。
“我出去透透气。”
陆长策放下筷子:“我陪你。”
姜姜生性就不喜欢麻烦人,摇摇头说:“不用了,我马上我就回来。”
一走出雅间,顿觉呼吸
一清。
姜姜轻轻吁了口气,一时半会儿也不想再回到雅间里,干脆就趴在二楼栏杆上往下看。
这好像是京城一处高档酒楼,耳畔时不时传来些支离破碎的谈话声,话题颇为高大上。
就在这时,门口又停了两辆轿子,走进来两人。
走在前的是个年轻俊秀,看上去温柔多情的男子,玉冠束发,姜姜一眼就认出了他身上的金线蟒纹不是一般人能穿得起的。
跑堂何其眼尖,喜笑颜开忙不迭地躬身相迎。
其后一人微微侧身,当他整个人出现在人前时,就像是一段月光照入楼中,清冷又渺远,像是一抹淡淡的梦。
垂发如瀑,苍白如雪。身形清瘦颀长,颇有些弱不胜衣的秀致风姿。
姜姜浑身上下的血液,在撞见这男子时,近乎冰冻。
谢璋!
他怎么会在这儿?
自蕙兰芳一别之后,姜姜以为自己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了。如今的谢璋位至首辅,和她们这些升斗小民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更何况,他身子病弱,一般也不会出来瞎溜达。
这也是她为什么决定摘下幂篱的原因,普通小百姓,哪怕生活在京城,没事儿压个马路能遇得上总|理吗?
所以他到底出来瞎跑个什么。
姜姜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步云楼人那么多,她又在楼上,只要慢慢地转过身子,回到雅间就可以了。
很好。
姜姜咬了咬嘴巴。
谢璋没有留意到她,所谓的小说里一眼万年是不存在的,只要继续保持下去……
牵着裙子,姜姜一点点往雅间里磨蹭,心跳如擂,头晕目眩。
或许是上天也看不惯她这么顺顺当当,所以当叶受惊讶的嗓音响起来的时候,姜姜大脑嗡了一声,她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又好像耳畔有什么东西在轰隆隆作响。
叶受惊讶地喊她:“姜姜,你怎么还在这儿?大家等你好久了!”
几乎是下一秒,姜姜感觉到好像有一道视线落在了她脊背上,她不敢回头去看,不敢与之对视。
沈琢讶然:“先生?!!”
“轰隆”一声。
姜姜什么也听不见了,少年时惨痛的记忆如潮水般倒灌入脑海,那些最不愿面对的过往一一闪过,姜姜那一刻害怕得几乎有种要吐的冲动,攥着裙子闷头就往雅间里冲。
沈琢惊愕地看着身旁的谢璋不知听到了什么,骤然变了脸色,寒眸激电似地抬起眼来!
这一声遥远得就像是从梦境里传来的,谢璋的面色霎时间褪尽了血色,几乎辨不清这到底是现实,亦或者又是他的错觉。
他顺着声源抬起眼,当少女熟悉的身姿容色映入眼帘之时,谢璋眼前好像漫开了一片血色虚影。
沈琢直怔在原地,他从没看到谢璋有过这么强烈的反应。
姜姜?
刹那间,这两个字已经在脑海中转过四五遍,沈琢百思不得其解,这两个字难道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他倒是记得谢璋有个疼爱的表妹,闺名带个“姜”字。
谢璋反应之剧烈,令沈琢自己都吓了一跳,几乎疑心这是谢璋他看出他们的谋划,伙同刺客暗杀他前“摔杯”为号!
他还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一声石破天惊的“姜姜!”,没有刺客同时跳出来。可谢璋神情之苍白,眼神之痛苦迷惘,倒像是被刺客刺中了。
或许,沈琢不知道的是,这两个字于他而言比刺客的刀
剑更痛利人骨。
“先生?”沈琢下意识想问。
谢璋身形一晃,却已经追到了楼梯口,这一刻,他身姿利落得并不像个陈年虚弱必须要裹着狐裘的病人。
“姜、姜。”嗓音一字一顿,方才的爆发似乎燃尽了他全部的生命力,谢璋吐息不畅,眼前一阵发黑。
病人切忌心情的剧烈起伏,心神巨荡,促使他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姜姜脚下一个踉跄,颤抖着双臂飞快地打开包厢门,躲了进去。
在这一刻,谢璋苍白的面色也泛起了一抹冷厉至极的媚红,用力捺下胸腔中一阵翻涌,一种情绪复杂至极、激荡至极所致的想吐的冲动。
她突然抢入包厢,众人都被她吓了一跳。
“娘子回来了?”
还是陆长策最先觉察出她的不对劲,站起身扶住她胳膊,关切地低头问她:“姜姜?你怎么样?不舒服?”
姜姜摇摇头,看了看雅间,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蠢事,欲哭无泪。
既无前路,又无退路,这算不算是瓮中捉鳖??
“我能……”姜姜反手扶住陆长策的胳膊,本来想问,有什么地方能让她躲起来吗?
临到头又犹豫了。
难不成她要躲到桌子
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怕谢璋,明明最后替他挡了一刀的人是她。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地掠过了这么一句拷问。
雅间的门在这一刻却被人推开了。
“什么人?!”席间的金吾卫都是敏锐之辈,闻声而动,纷纷惊诧地按住了佩剑。
一阵琳琅的刀鸣声之后,又是一阵错愕。
“……谢先生?”
在场的人平日里都是要轮值皇城的,断无不认识谢璋的道理,正因为如此,谢璋这番没头没尾地赶来,更令人一头雾水,最惊讶不解的当属叶受。
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不过喊了姜姜一声,她反应怎么会这么大,还没明白过来,却又看到了谢璋。
可谢璋没有看他们。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楚了灯下的人,也终于确信无误。
谢璋好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阖了阖眼,复又睁开。
字一顿,冷得像青锋碎冰,又像是惊雷一样在姜姜耳畔炸响。
“姜、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