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黢黢的厨房里,只有苏莞意刚生起来的火光是亮的,她低下头摸了摸手指头上磨出来的茧子,叹了口气。
“妈,你要是真为了我好,就跟爸离婚吧。”
正站在灶台边揉面的江惠芳浑身哆嗦了一下,装着干粉的搪瓷碗被她按翻,干粉扑了一案板。
“离、离了婚,我们娘仨怎么活?我都这个岁数了……”
“你哪个岁数了?你十七岁嫁给我爸,十八岁生了我,围着男人灶台转了十五年,今年也才三十四。”苏莞意抓起抹布擦了下手,动作麻利的收拾了案板,把心不在焉江惠芳赶到一旁,边帮她揉面边续道,“妇女能顶半边天,这话可是主席说的。”
江惠芳缩着肩膀,看起来一股子懦弱之气。
“莞意,你是不是……不想嫁人,所以才撺掇我离婚?”
苏莞意当即黑了脸:“嫁人?妈,我这能叫嫁人?他那是卖了我!”
略略提高的音量把江惠芳吓的不轻,连忙抻头朝外面看了看。
“声音小点,别让你奶听见了。”
“听见了我也照说不误。”苏莞意深呼吸了两下,缓了缓火气,“一千块钱就把亲闺女卖了,让奶去学校撒泼打滚逼我退学,他们可真能啊!”
江惠芳白了脸,嗫嚅着唇道:“你爸说给你找的那个男人有钱,又是县里人,吃商品粮的……”
“三十多岁的老光棍,真条件那么好,轮得到我嫁?妈,你别自欺欺人了。”
这话一出来,江惠芳提起来的劲瞬间塌了一半,抹着泪道:“那你说怎么办?我闹也闹了,求也求了……”
“离婚吧,我跟你。”苏莞意转过身,两眼死死盯着江惠芳,“他今天能卖我,回头就能卖了苗苗。”
“不、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我是他亲闺女都是这个下场,苗苗呢?她今年十岁了,学没上过一天,饭没吃饱过一顿,从小到大没受过一个好脸色,你凭啥觉得她的下场会比我好?”
江惠芳脸色煞白,苗苗是她娘家那边的外甥女,爹妈都不在了,能依靠的只有她这个姑姑,要真的出了事,她方家的根都得断了!
“你爸不会同意的……”要搁在给苏莞意定下婚事之前还有点可能,现在那边把钱都给了,绝对不会让江惠芳借着离婚把女儿带走。
听出她话里的松动,苏莞意松了口气。
“只要你答应就行,其他的我来处理。”
江惠芳一惊:“你可别胡来。”
“不会,我……”
“你们两个在厨房里嘚嘚啥?还做不做饭了?不省心的东西,除了吃你们娘俩还能干啥?”头发斑白的许红菊骂骂咧咧的进了厨房,伸头往案板上一看就黑了脸,抬起手就想拧苏莞意耳朵,“个赔钱的小东西,这面就是让你这么糟蹋的?别以为要出门子了就能不干活了,我告诉你个小贱皮子……”
苏莞意让开一步,直接把揉好的面团往案板上一摔:“奶,你要是再多骂一个字,我就让周家抬个死人过门,到时候你们到手的钱可就飞了!”
周家就是那户花一千块钱买了苏莞意的光棍。
许红菊登时就跟被掐了脖子的鸡似的,因为收声太急,喉咙里还挤出一声诡异的气鸣。
“你个不要脸——”
苏莞意抓起菜刀就架在了自个脖子上,冷嗖嗖地盯着许红菊:“骂,你接着骂啊!不就是一条命吗?与其被你们卖了,我还不如当场死了干净!”
“啊,我老婆子怎么这么命苦啊——”许红菊看苏莞意来真的,心里就先怯了,她大孙女还等着钱念书呢,哪能把钱退给周家?
但她横了一辈子,怎么可能跟个小辈服软,当即就撒起泼来,边哭边捶自己胸口。
“我老婆子为了这个家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现在亲手养大的孙女拿刀威胁我啊!看我老了就欺负我。”许红菊瞥了眼旁边手足无措的江惠芳,又哭道,“儿媳妇还站在旁边看戏,这得多毒的心呐……”
连哭带骂,还挺有韵律,用的是乡下女人哭丧的调调。
江惠芳当即就慌了神,伸手就要拉许红菊起来。
苏莞意眼皮子一跳,上前把江惠芳挡开,几步冲出厨房,直接把院门一开。
“奶,你出来哭,来,让大家都听听村里第一饮食厂的副厂长是怎么卖亲闺女换钱的,副厂长他妈又是怎么撒泼打滚污蔑孙女的,来啊!来哭!”
这会儿正是上工的时间,村里大多数人都不在家,只有零散几个人,但这也足够吓住许红菊了。
当场哑火了的老太太惊疑不定的看向苏莞意,只觉得这个小孙女变了。
以前的苏莞意八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哪敢跟她别劲头?
“你嘴里胡咧咧什么?”许红菊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忙不迭的要关院门,“满嘴胡吣!周家多好的人家,你爸为了给你找到这么好的婆家,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你还不识好歹。”
苏莞意按住门板,不让她关:“真那么好,你咋不让大姐嫁?”
老太太一噎,见已经有人看过来了,心里不由一虚。
她好面子,龌龊事干的再多也都是背地里,更何况小儿子还是饮食厂的副厂长,平日里捞尽油水,羡煞旁人,真闹起来了,对小儿子工作也有影响。
“莞意,奶知道你心里有气,怪奶不让你念书,可女娃娃本来就是要嫁人生子的,念那么多书顶啥用?还不如早点嫁人,生个一儿半女,后半生才能衣食无忧。”
苏莞意冷笑,还是那句话。
“那你咋不让大姐嫁?”
她口中的大姐是老太太的大孙女,名叫苏妙语,今年十九了,还在县里读高中,是老太太长子的大女儿。
许红菊瞪了瞪眼:“你大姐成绩好……”
“成绩咋没考上大学?高考成绩加起来不到一百五十分,难怪她有脸复读,毕竟有奶你给她脸上贴金呢!”
“你个贱蹄子,怎么说话呢?贱嘴贫舌,随了你那个废物妈……”
苏莞意眸光暗了暗,握着菜刀的手蠢蠢欲动。
穿到这个世界半个月,她都数不清有多少次想把苏家老小全部弄死了。
“妈,你们在吵什么?”骑着自行车回来的苏博文眉头一拧,单脚撑着地面,“有什么事不能进屋说,非得让别人看笑话。”
苏莞意看着人模狗样的便宜爹,又回头扫了眼灰头土脸的便宜妈,只觉得讽刺不已。
当家的穿衬衣戴手表,媳妇闺女却满身布丁,这踏马也配叫男人?
见了最宠的小儿子,许红菊登时来了劲。
“老三啊,你可得给妈做主哇!妈要被你闺女跟媳妇磋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