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皇十八年五月,婺州。
自进入五月后,天气转热,及至中午,骄阳似火。江南地区又到梅雨时节,高温高湿,酷热难行。
从余杭到金华的官道上,本在这个时段没有多少行人。这日虽是正午时分,从南往北的官道上三十余骑一路疾驰,踏破夏日的慵懒,来到婺州城外。
当先一人,骑在马上,年纪不到二十岁,身着缺胯衫,内藏细甲,头戴幞头,腰佩横刀。望之剑眉星目,湛然若神,面容严肃,不苟一笑。此人正是扬州总管府兵曹参军事黄明远。
望着城门口攒动的人群,黄明远是眉头微皱。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急着要出城。
让众人在一旁等候,黄明远翻身下马,和郑言庆、尧君素二人一同走到城门口,拉住一个年纪约四五十岁的老者相询。
这老者见面前的年轻人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知其不是凡人,不敢隐瞒,因此唯唯诺诺的说道:“官爷,听说那龙丘山的贼寇就要杀过来了,城里的刺史派兵缴匪,结果打了败仗,现在土匪将要攻城,满城的人家都在出城向北逃命。”
“不过一群草寇,如何能够寇城啊,尔等躲在城里有城池护着岂不是更安全,如何弃城就野啊。”郑言庆疑惑地问道。
那老人家不以为然地说道:“官爷,这城可守不住了。攻城的可不是一般的草寇,听说人家都是汪皇帝的部下,杀人不眨眼,刺史派去剿灭他们人的都被杀光了,你们也快逃吧。”
黄明远一愣,这土匪还有自称皇帝的。
过了一会才想到,开皇十年,婺州人汪进起兵造反,自称天子,设置百官。汪进任命蔡道人为司空,守乐安,杨素率军进讨,汪进、蔡道人全都被平定。此后有奏报汪进死在乱军之中。
但黄明远清楚,他看过当时的奏报,当时并未发现汪进的尸体。但此后汪进也再无下落,朝堂上也就按照死亡处置了,没想到他潜藏蛰伏了这么多年,竟然又回到婺州,还拉起一支队伍。
黄明远眉头紧皱,若真是汪进,那婺州城危在旦夕。
“纯仁,召集众人,随吾进城。”
尧君素一惊,说道:“兵曹,我等此行是王爷派您去括州今温州迎接祥瑞的,若是我等在婺州耽误了,总是不合适的。”
黄明远脸一紧,有些呵斥道:“费什么话,若婺州真出了事,就是接十个祥瑞也没用。”
尧君素不敢再言。众人翻身上马,向着婺州城北门而去。
婺州城的守卫早就是惊弓之鸟,看到大队人马上前,尽皆不知所措,有几个机灵的马上丢下兵器就向城里跑去,看得黄明远众人是一阵目瞪口呆。
等到来人直接亮出官印和钤记,这时这些守卫才心头松了一口气。见是扬州来的大官,赶紧的上前来要牵马坠蹬。黄明远不愈和这些人纠缠,带着众人,直奔刺史府而去。
时婺州刺史已经战殁于讨伐汪进的战斗中,只有长史韩谊在堂上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变民大军压境,而一州之牧守横死,众人皆无主意,战无战兵,逃无可逃,真真是愁煞人了。
不过两日,心力交瘁的他便有些两鬓发白。
听到守卒报有扬州来的大官求见,韩谊还以为是救兵到了,忙带着众人出来迎接。只是没想到进门的是一少年。但死马当活马医了,韩谊不敢怠慢,还是忙将黄明远请上堂来。
进入堂中,不待黄明远开口,众人呼啦啦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将军官居何职?将军带了多少兵?将军能不能守住婺州城”
看着堂上一群人像聒噪的鸭子一样,没头没脑又张皇失措的样子,黄明远一阵恼怒,仗还没打,这群人就已经吓破胆了。若要是
汪进真的打来了,他们还不得开门揖客啊。
黄明远向众人拱手道:“在下扬州总管府兵曹参军事黄明远,奉晋王命巡视东扬各州军事。此次来婺州,在下手中并无一兵一卒,身边也只跟了几十个从人而已。”
众人一听,顿时失望不已。没有带兵来,那不还是守不了婺州城。虽然看黄明远这年龄就担任总管府的兵曹,那不是高门大户出身就是晋王的亲信,要是平日里上赶着巴结人家还不理呢?只是这个时候,众人眼看城池将陷,也顾不得阿谀谄媚,都自个思虑保命方法去了。
韩谊倒是有些安心。
扬州离这几千里,哪会有什么救兵,这位兵曹恐怕也是碰巧路过这里。不过看他身旁从人尽皆虎背熊腰,威武不凡,端的是一批好壮士,若是能让他留下来,那也能给婺州城的防御添点力量。
黄明远并不管众人心里的小九九,他知道,现在吴越各地的驻军俱是不多,若是真让汪进占了婺州城,形成了燎原之势,虽然最后一定可以剿灭他,但费时费力,对江南发展也是伤害颇大。
“韩长史,你是不是可以将婺州的城门给关了。”
韩谊如梦初醒,恍然大悟,拍着脑袋说道:“对,对,对。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在下马上就安排人去做。”
黄明远性格强势,既然决定帮着婺州守城,自然是不会做个佐助。他也看明白了,凭这群饱食终日的无能之辈,根本守不住婺州城。现在婺州城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恶劣。
婺州境内设一个车骑府,有兵丁约一千五百余人。之前车骑将军和刺史听到有人密报汪进在龙丘出现,准备造反的消息,马上率千余人前往围剿,却没想到对方在他们行军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二人猝不及防,一同战死,只有不到二百兵丁逃回城中。
这汪进眼看击破围剿,便决定趁热打铁,竖起昔日大旗,算是扯旗造反了。
江南自从东晋以来,刑法宽大,执行不严,世族凌驾于寒门庶族之上。隋朝平陈以后,尚书右仆射苏威撰写了五教,令江南百姓不分男女老少熟读,士民抱怨。这后来婺州汪进、越州高智慧、苏州沈玄侩等人的造反皆是因此而起。虽然汪进的造反过去快十年了,但当他大旗打出时,昔日对官府不满的豪强大户纷纷响应,颇有些箪食壶浆、嬴粮景从的样子。
而婺州城,兵丁数百,城垣残破,年久失修。外有强敌,内有奸细,众人还各持己见,争斗不休。想带领这群人守住婺州,确实比登天还难。
黄明远也不和韩谊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道:“韩长史,我来帮你们守城,援军也有我来搞定,但我希望汝等众人必须全听我的,你觉得怎么样?”
韩谊有些迟疑,倒不是因为黄明远品级不如他。黄明远虽品阶比他低了一等,但人家在总管府担任兵曹,权利地位都比自己大的多,只是看着黄明远比较年轻,不敢将所有的期望都压在黄明远的身上。
仿佛是看出了韩谊的想法,黄明远骄傲地说道:“韩长史,吾自十四五岁便在晋王幕府中参赞军事,开皇十七年从前鲁国公虞庆则平桂州李世贤之乱。还曾多次领兵进讨岭南僚人,希望长史能够信任在下。”
韩谊有些歉意的笑了笑,罢了罢了,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倒不如将一切交给这个年轻人,或许他能够成功呢?
韩谊将婺州刺史的大印和婺州车骑府的兵符交给了黄明远,又要求众人皆听从黄明远的命令。
带着众人的质疑和嘲讽,黄明远坐上了婺州议事堂的首位。
望着底下众人,黄明远知道这群地头蛇心里什么想法都有,保不齐现在已经有人在暗通汪进,准备打开城门,迎汪进入城了,还有人想看自己的笑话。
黄明远手握佩刀,腰悬大印,对着众人大声说道:“现在,吾和尔等诸位,与婺州城共存亡,吾等不死,婺州城不破。”
众人大惊,这个二愣子要干什么。
黄明远根本不在意底下众人的想法,马上开始布置城防。
“韩长史,你去在全城内招募壮丁,协助守城。”
“诺!”
“李司马,你去打开武库,将里面的所有兵器甲胄都下发给众兵卒。”
“诺!”
“陈仓曹,你去统计所有的粮草仓储并一干物质,全部安排妥当。”
“诺!”
一道道的命令如流水一般从刺史府内发布出去,城内的大小官吏也摆脱了刚开始的惊慌失措,开始各就各位,各行其是。韩谊看着在堂上意气飞扬的黄明远和城内组织有序的行为,终于放下悬着的那颗心,或许这个年轻人真的可以保住婺州城。
此时独自在房中思索战局的黄明远并不像之前在众人面前那么镇定自若,双眼紧闭、眉展不舒的黄明远很明白,仅依靠现在婺州城的力量,婺州铁定保不住。
婺州地区,四面环山,矿产丰富,也导致这里很多人以挖矿为生。这里民风彪悍,民壮剽勇,靠着那些大户的资助和矿工的人力,汪进很快就能拉起一支战力不俗的部队。
凭区区一个婺州城,是挡不住的。
作为一个后世之人,黄明远记得好像历史上杨广还曾亲自平贼于婺州,应该就是这次民乱。连杨广都来了,可想而知规模到达有多大,至少婺州城应该是陷落的。
黄明远低头看着地图,思索着一个又一个可能的救兵。吴越地区,能战之兵不多,圣人之前又抽调三十万人征辽,黄明远可借助的人不多。
突然,他看到地图上一处地方,想到现在在这里领军的隋军将领。黄明远大手拍在桌案上,就是你了,在括州剿匪的张须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