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紧绷,一触即发。
蓝云手指微动,见血封喉的毒物隐在宽大袖袍里,却迟迟不敢下手。萧疏白就像一柄锋锐的剑,周身毫无破绽。
刚来中原听说萧疏白时,蓝云心里还想过,这人年纪轻轻名头却这么大,很可能只是承父辈庇荫。
但这一刻面对剑锋,他意识到萧疏白当真名不虚传。
蓝云有些紧张,但他还是定定站在危野身边。
萧疏白的目光掠过他,落在危野身上。杀气在眼中沉淀下来,他不紧不慢地道:“我可以给你一个辩白的机会。”
萧疏白出身名门,年少时便极负盛名,在萧老庄主即将隐退的当下,更是隐隐被奉为正道下一代魁首。
像他这样的人往往傲气自负,不容人质疑,但萧疏白并非如此,他性格虽然刚硬,却并不固执,是个讲道理的人。
危野说:“我发誓,我绝对从来没有祸害过任何女子。”
“我听过很多人赌咒发誓。”萧疏白不为所动,“每一个都恨不得咒死自己,可惜报应从未应验过。”
蓝云插言,“你没听过江湖上的传言?白眉神捕正着力破获采花大案,那些署名桃花客的案件分明不是危野做的。”
萧疏白:“你也说了,只是传言。”
“可是我身上的案子本也就是传言啊。”危野轻轻叹了口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心知自己是清白的,要举证自己无罪却实在困难。”
萧疏白沉思片刻,颔首道:“要定你的罪,该我拿出你的罪证,而非让你自证。”
谁主张谁举证,这个道理都能想清楚,可以啊。看着萧疏白收起手里的剑,危野笑了,“少庄主明智。”
“这不代表你就此无事。”萧疏白面容冷淡,“你夜闯御剑山庄是事实。”
“即便有罪,也罪不至死。”气氛缓和下来,蓝云松了口气,商量道:“我们正去惩奸除恶呢,看在我们要去做好事的份上,少庄主就放我们一马吧?”
为了让危野摆脱萧疏白,蓝云将两人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如果危野摘下朱灿的头,你能不能就此放过他,收回对他的追杀悬赏?”
听到朱灿的名字,一旁的御剑山庄弟子惊呼出声,忍不住道:“朱灿消失了二十多年,谁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你们怎么能杀他呢?”
萧疏白也有些诧异。危野说他自有办法,萧疏白在思索片刻后,竟然开口要跟他们同去。
弟子急忙提醒,“可是少庄主,咱们还要去华山派贺寿呢!”
危野看了一眼萧疏白带的剑匣,刚才他跟杀手战斗时被两名弟子小心看守着,上面包裹着红绸,原来是寿礼。
“顺路,杀完朱灿再去也不迟。”萧疏白淡淡道。
顺路杀人,很强大。危野正要开口,蓝云转了转眼珠,先替他答应了:“顺路好,明早我们就一起启程吧!”
又怕危野觉得他自作主张,凑到危野耳边小声,“我们把他当保镖用,有他跟着,哥哥就不怕再遇到杀手了。”
危野心里点头,哥哥我很满意。
天色还黑得浓郁,奔波半夜,众人在庙里宿下。
危野闭上眼,001机械音出声,【宿主,我弄好了。】
“咦,没想到这么快,让我听听。”危野饶有兴致等着。
等待两秒,一个男声在脑中响起,轻轻唤道:“宿主。”
那声音又温柔又磁性,仿佛一根孔雀尾羽打着旋飘进耳朵里,简直要激起耳后的汗毛。
危野禁不住打了个激灵,这声线,完完全全落在他的审美点上!
初见面时,危野曾说过,他喜欢温柔的男神音。
001分析着他的喜好,为此量身定做。001矜持地清清嗓子,“你觉得怎么样?喜欢吗?”
“哪里不好我还可以调整。”
危野的耳朵都红了,他侧身把脸埋在手臂里,“呜呜我好喜欢。”
用脸颊蹭着胳膊上的衣服,“系统你真好!”
001的核心跃动了一下,就像自己在被他蹭着撒娇,开心又得意。
他怎么没早点儿想到这个方法呢。这世上只有他这么了解宿主,绝不会有人比他更能讨宿主欢心!
伴着脑中悦耳的声音,危野美美陷入睡眠。
有萧疏白跟在身边,接下来的路途果然十分顺利。数日后,危野带着一行人回到自己出师的地方。
这是一座不知名的野山,陡峭偏僻,长年云雾缭绕,位置隐蔽。若非有人带路,没人能想到眼前山谷里隐藏着一个恶贯满盈的□□。
跟着萧疏白的两名弟子轻功平平,萧疏白便让他们留在了外边,随危野进了山。
山风凛冽,危野望着幽深不明的谷底,嘴唇紧抿。半晌,他垂眸笑了笑,“你们就这么跟着我来,就不怕我骗了你们,里面有危险?”
“哥哥不会这么做的。”危野侧眸,便看到蓝云眉眼弯弯向他笑着。
另一边的萧疏白只沉静道:“下去吧。”
“那你们就跟我来。”危野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足勇气,闭了闭眼,展开双臂。
他像一只轻燕展翅,直直倒了下去,黑发如织在脑后飘飞。
直上直下,最考验轻功身法,而危野的轻功不仅灵巧,身法还甚是漂亮,穿梭在云雾中衣袍轻展,蹁跹如蝶。
蓝云遥遥看着,目光不由深深凝过去。直到再也瞧不见那飘动的身影,才动身跃下。
猎猎风声在耳边响起,危野落至半途,方才提气,脚尖在突出的山壁上轻点。
几次借力后,平稳落地。
蓝云和萧疏白不像他这样轻松,他下到谷底时,两人还在半空的石壁上跳跃。
谷底有条溪流穿过,景色宜人,几间破败的房屋藏在稀疏的树林后。
危野径自走过去。
过了一会儿,身后人赶了上来,蓝云道:“哥哥,你怎么不等我一下?”
危野低声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自己去。”
“你们中原人不是很讲究师承?”蓝云体贴道:“还是我来动手吧?”
“让他去。”萧疏白忽然开口。
他不是多言的人,开口像是落锤定音,蓝云撇撇嘴想反驳,但被危野静静看着,便不自觉闭上了嘴。
危野独自走了进去。
吱呀一声,主屋的门被推开。
一个没穿衣服的男人坐在里面,闻声回头。
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连头皮都疤疤癞癞,已然溃烂得不成人形。
朱灿眯了眯浑浊的眼睛,“是老二啊,你回来的正好。”
危野问:“伺候你的人呢?”
“那小童子顶撞我,被我掐死了。”朱灿声音沙哑,“你去抓个人回来。”
危野没有回答,缓步走近。
朱灿忽然发觉哪里不对,他沉声道:“你出去一趟,从哪儿学的不尊称师尊?”
朱灿阴晴不定,杀人不眨眼,这个小徒弟向来惧怕他。
然而这一次,危野只是直视着他,眼中无波无澜,脚下无声。
朱灿喝道:“你站住!”目露警告。
但危野没有像过去那样,惊惧地跪在他脚下。
噗嗤——一枚短剑没入心口。朱灿甚至没反应过来,他愣愣看着危野,“你、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呢?”危野轻轻笑起来,“师父你实在太脏了。”
早该死了。
蓝云在外边等着,有点儿站不住。
但本以为会进去许久的危野,竟然很快就出来了。
危野垂着眼,没有看任何人,“可以进去了。”
蓝云进了屋子里,萧疏白侧眸,看到他紧握的手指,指节泛白。
危野向溪水走去,刚到溪边便腿脚一软,跪在地上,干呕了几声。
水面上映出一张苍白的面孔,黑发垂在脸侧,危野呕了几下,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脚步声响起,身边水面多了一个俊挺的人影。
“你很怕?”
危野透过水面看着萧疏白,对上他漆黑的双眸,又狼狈转开视线,“萧少庄主是天之骄子,顺风顺水,大概不知道什么叫怕吧。”
萧疏白垂眼看着他,“你可以说说。”
“让你看笑话了。”危野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看到朱灿就想吐。”
他声线不稳,极力压抑,“从小就怕看他,怕到吐过,被他掼在地上打,打完,他就扣自己身上的脓水,抹在我脸上。”
朱灿因为常年痛苦不堪,心里早就扭曲变态。
“后来我一点点学会忍,忍着恶心帮他擦身、听他喷着口水说话,说那些仇恨女人的脏话……”
“适应的挺好的,但还是每天都想吐。”
萧疏白眸光始终平稳,既没有嘲笑,也没有怜悯,这让危野说着说着,渐渐平静下来,他笑了一下,“其实有时候觉得挺好笑的。同样的遭遇下,周琦变得和朱灿一样扭曲,出山就开始祸害女人。”
“我却相反,一看到女子,就想起朱灿扭曲的脸,我会反胃。”
“我一个采花贼,竟然怕女人,是不是听起来很可笑?”他笑着睨向萧疏白。
痛苦的干呕让他眸中溢出生理性的眼泪,眼尾也泛着红晕,像一碾就会冒出汁水的脆弱花瓣。
但他唇边却在笑,脸色苍白如纸,勾起的唇却红到极致,对比之下有种病态的艳丽。
第一次见到这样矛盾的坚强与脆弱。
萧疏白微顿,开口:“我当然知道什么是害怕。”
没有对危野发表意见,而是回答他先前的问题。危野下意识看向他,萧疏白低沉的声音道:“我十岁的时候被狗咬过,咬的很深,从那之后开始怕狗。即使是一只幼犬,也会让我浑身发抖,连剑都握不住。”
大佬原来也有这么挫的时候?危野微诧地看着他,忽然看见他轻轻笑了一下。
“后来我爹将我和一只疯狗关在一起,他说萧家子孙不能这么懦弱,让我要么死,要么杀了那只狗。”萧疏白的唇很薄,看起来薄情又冰冷,笑起来柔和了这种锋利,“我杀了那只狗,就不再怕狗了。”
“你看,朱灿的头被割下来了。”萧疏白看向身后,危野跟着他看过去,蓝云正拎着包袱走来,每走一步包袱都在滴血。
蓝云拎着包袱高高兴兴走回来,“我把他的头给割下来了……”看到危野跪在地上,把包袱一扔,想来扶他,“你怎么了?”
他手上还粘了两滴血,危野不由自主往后躲了一下。
见他面色惨白,蓝云有些慌,“危哥哥,你……”忽听萧疏白沉声道:“你现在不要碰他为好。”
“你说什么?”蓝云皱眉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