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苇戏瘾大发。
导演现在成了喊卡的木偶, 完全不做演技指导,每回都是副导或剧务拿着分镜本上去给她说这一幕要演个什么样,接下来就没人管了, 机器开着, 让她随便演。
演完三条就过,也不管演的怎么样。
摄像私下说过很多遍让他精心一点, 导演就说:“我让她演了三条, 够剪了啊。”
为了保证剪辑时内容够,一个分镜一般都会拍三次,除非导演想赶戏,或者是演员发挥的特别好,那就会少拍一点,但不差钱的剧组都是一镜三条。
碰到导演不会导, 那至少保证一镜拍三条, 也算完成合同了。毕竟导演的个人水平是很难保证的, 这个也没有一个量化的标准,剧组给导演合同时只能这么规定。
导演现在就是破罐破摔。他心里也很不舒服。演员不用他指导,那他不就只剩下喊卡这一个功能了吗?放只狗在这里都会干,那还要他干什么呢?
他半是赌气,半是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就在导演椅上混吃等死了。
摄像劝不动他,想劝一劝柳苇让她去说个软话, 又完全找不到机会。
现在开拍了,路露全天在片场蹲着,哪儿都不去。柳苇上戏的时候他在下面等, 柳苇回休息室了他在外面站着, 摄像转了两天, 发现无机可趁,自己也怂,就不管了。
爱谁谁,又不少他一分钱,他不当妈不操这闲心。
导演第二天就让侍人侍女都上来了,不清场了,很难说他没有什么小心思,比如想给女主角一点额外的打扰。
但他很快发现是他枉做小人了。
因为戏瘾大发的柳苇完全不在乎!她把同场的其他演员也都当成道具了。
这种能利用的全都利用上的习惯太唯我独尊了。
导演想来想去,蛋蛋,这是陆北旌的演法!
陆影帝在镜头前的时候独的很,根本不给同场的其他演员机会,他就是镜头前唯一的宠儿,抢戏抢得浑然天成,下了戏就看不出他有这么多心眼。
现在,镜头前的霸王又多了一个。
这一幕是柳苇听乐赏曲,片场里全是席地而坐的侍人和侍女。
用的是现场收音,所以这些人全是真弹。
今天两只大摇臂全上了,从上方俯拍全景。柳苇座前四个机位,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拍她,无死角表演。
这一幕没有摄影师手持摄像机上场拍特写,全是定机位。
这样的戏好拍也不好拍。
她在《姜姬》电视剧剧组时常拍这样的大场面,这就要求演员们从上场起就一动不动,位置不能错,一错你就有可能挡着别人,现在这个位置安排是设计好的。
好处是省事,工作人员不用来来回回的。坏处是演员很难出彩,除了台词你也做不了别的,在自己的位置上耍猴戏可以,小心导演把你全剪了。
柳苇的台词还特别少,就两句:“好听,赏。”
“不好听。”
前一句,所有的侍人侍女做欢喜状。后一句,所有人做恐惧状。
为了衬托公主的威势。
毕竟这个公主不能总是小情小爱的,总要显示一下她的威风劲才像公主。
柳苇怀疑编剧可能怕她演技不好才把她的台词全都删的又短又少,还基本都可以由他人来烘托台词气氛,免了她自己努力,充分考虑到她演不好的可能。
所以这一场,她能发挥的是很少的。
但现在的柳苇不是以前的柳苇了!
导演撒开手不管对她来说只有一开始有点害怕得罪人,但很快她就真香了。
现在,这里,没人管她了!
以前在二组还有梁导和陆北旌两座大山,她偶有戏瘾发作也不敢太过分,过一下瘾就赶紧收起来。
什么时候也没有现在这样整个场子任由她作威作福啊!
她现在真觉得自己就是姜姬公主了。
一个深受宠爱的、富有的、年轻的、美丽的女孩子。
她在现实中永远不可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哪怕她以后可能会赚很多钱,但有一个宠爱自己的父亲,还有一个宠爱自己的爱人,这种事哪会落到她头上呢。
她沉浸在这个角色里,恣意享受。
她想她终于明白演戏的魅力了。
你可以在角色里做一做其他人,做一些你想都不敢想的人,皇帝、英雄、美女、正义之士,甚至是小偷恶霸。真实的人生是不会有这么多机会的,有些根本不敢去尝试,现在却都能实现。
怪不得陆北旌爱演戏,她要是以后也能当演员,就天天演受宠的女孩子,爸爸妈妈全都最爱我那种!
镜头前的柳苇越来越自如、放松、挥洒自然,也越来越光芒四射。
她现在趴在凭几上,身下是一件工艺制品的白虎皮,假的。
本来没台词的,但她就是对着一个定机位的镜头,不停的用手去揉搓身下的白虎皮。
导演和摄像都感叹:抢戏的天才。
明明占据了镜头一大半的是那些跪坐着弹琴奏曲的侍人和侍女,能入镜的肯定都不是歪瓜劣枣,虽然比不上女主角的颜值,但也都是年轻漂亮的,而且因为是现场收音,请的这些群演全都是音乐学院的孩子,全是真弹真奏,结果硬是比不上上首位揉白虎皮的女主角。
毕竟,美女横卧,神态慵懒,手在身下用力的揉白虎皮,这个性-意-味其实很浓的。虽然她穿得整整齐齐,但画面传达出来的意思就是性-感。
但她的表情又很正常,就是在说“朕很无聊”。
她就用这种“朕很无聊”的姿态,先说第一句台词:“好听,赏。”
众人欢喜。
这时另外四个定机位会专注拍人群。
摄像就看出好几个人被带入戏了,有男有女,都是在女主角夸“好听”的时候,激动的眼睛都发亮了。
现在真是颜值社会。
柳苇笑嘻嘻的说完好听后,挥手让众人再奏来。
这一段是没有事先排演的,所以众人再奏就有点参差不齐,但也只乱了一开始的一两个小节,后来就好了。
但柳苇说第二句话就很顺理成章了,她也没生气,就是夸张、故意的叹一口大气。
“不好听。”她说。
众人的神色就不太好看了。
但也不是恐惧。
摄像专注那几个刚才被带入戏的人,发现这一回入戏的人更多,特别是刚才错拍子的,有一个坐在后面的男孩子脸都红透了,很无措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柳苇的演法不讨人厌,她故意夸张的作态更像恶作剧,不是真心的。
编剧写的时候很简单,分镜本更简单了,根本没有给姜姬太多的设计,这一幕怎么演,怎么解读,完全就看演员自己的悟性。
导演捂住嘴,脚在地上不停的抖着。
怎么说呢?
他觉得输了。
之前他是觉得输给了梁导,对女主角还是不太服气的。
但现在他却觉得他来导这一幕,一定会把重点放在侍人和侍女的恐惧上,因为这一幕的主旨就是为了给姜姬立威,众人害怕才能立威啊。
他是不会选择这种拍法的。
但女主角的演法更顺理成章。最重要的是,她把这个角色处理的讨人喜欢,而不是让人生气。
姜姬人设单薄,本来这个角色拍出来,编剧就说肯定会挨骂。但高光在陆北旌那里,谁也没觉得有必要为了让一个女配角讨人喜欢而改剧本。
女主角的处理反衬出了剧本的缺点,这就是她最高明的地方。
导演现在真的不敢说能指导她了。
这一镜结束,休息十分钟,再拍一次。
第二次,柳苇换了个演法,她躺在虎皮上,闭上眼睛,好像睡着了。
奏乐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音乐就有些迟滞。
但柳苇醒来,像是刚刚才想起自己在听曲,直接就说:“好听,赏。”
奏乐的人都是群演,根本不会接戏,但这显然跟上一回演的不同,所以他们的不知所措都是真实的。
镜头忠实的记录下他们互相递眼色,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
然后是第二句台词:“不好听。”
说完,柳苇站起来走出镜头外了。
奏乐的人更惊讶了,好几个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是放下乐器还是继续演奏,还有人想站起来去叫住不演了的女主角的。
这就是统治力。
摄像叹气,出来喊卡,他对着群演说:“你们演的非常好,刚才那是一个情节设计,不用担心,演得非常好。”
安抚了群演后,他才去看监视器,重放刚才那一镜。
是真的好,不是吹的。
女主角通过自己的表演影响了同场的其他人,她把群演的反应全都计算在内,反而迎合衬托了她的表演。
幸亏是群演,要是有点名字的配角,你这样一镜换一个演法,就算你是主角,你这也是不尊重同场的演员。
摄像说:“休息半小时。”
然后去找导演了。
导演在自闭。
蹲在阳台墙角吞烟吐雾。
摄像也蹲下来,抽出一根烟:“你不去管管?一镜一个演法,这也太霸道了。后面可还有一镜呢。”
一镜三条,这几天导演都是这么导的。
摄像戳他:“去管管,去说说。”
导演甩开他的手:“不去,别烦我。”
摄像:“还扭捏起来了,小姑娘啊你。你不去,她又换一种演法怎么办?”
导演:“你就让她换!”
戏瘾发作的柳苇哪里想得到这些?
第三镜,她当然又换了一种演法。
同场的群演们已经快被折磨出PTSD(创伤后遗症)了,从这一镜一开始,就全体紧紧盯着女主角的一举一动,生怕她再出幺蛾子。
结果柳苇老老实实的演到了最后,平平稳稳的说完第二句台词。
摄像都松了一口气。
结果,群演们表演完了失望害怕恐惧,女主角突然提着裙子从上面蹦下来,坐到最前排挨着一个机位的一个女琴师的身边,取下她自己的手镯,套在女琴师的手腕上,然后靠在女琴师的胸前——正对着机位露她的脸。
柳苇:“你不要生气啊,其实我觉得你弹的最好听了。”
她抱着女琴师娇滴滴的撒娇,女琴师这姑娘被这天外飞来的女主角给整懵了,全程愣似木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点反应都给不出。
摄像:“……”
摄像喊了卡,把女主角恭送回她的休息室,让人把群演们送出去,工作人员清理现场,他拉着导演去审片。
导演跟摄像进了审片室,刚打开投影大屏,外面就传来群演的女孩子
们尖叫的叽叽喳喳声。
“啊啊啊好羡慕你你上镜了!”
“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
“你为什么不动!你说话了没!你说了什么没有!”
“我没有!我全忘了!!”
摄像:“……”
导演开始运气。
摄像一个箭步出去喊工作人员:“吵什么吵!像什么话!把人带出去!清场了!”
那群互掐的女孩子们赶紧都跑了。
摄像关上门回来,看着导演蕴含怒气的背影,说:“我让你说说她的,谁让你不说。”
然后摄像先打开了最后一镜的片子:“不过说实话,我觉得这三镜都不错,都好,剪哪个都心疼啊。不过这不管你的事了,回头让梁导去发愁吧。”
导演:“你滚。”
片子开始播放,两人不说话了。
屏幕上,柳苇倚在女琴师的胸口,抱着她轻轻的摇晃撒娇,竟然在这种情况下都能注意到机位的镜头,还调整了构图比例。
摄像叹为观止,女主角在这一幕中换了三种姿势,直接抱上去,转脸向上看,低头含胸,应该就是为了确保有一个比例是最好的。
摄像:“戏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