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活该

    《夏日》的访谈跟《武王传》完全不一样, 侧重点不同。《武王传》是宣传人，重点是明星导演和商业大片，采访目的是为了让市场上多一些成功的商业电影作品, 鼓舞电影人向这个方向努力。

    《夏日》的重点却是影片本身, 是为了反映社会现象。

    所以王导坐第一位，陆北旌坐第二个, 柳苇坐第三个。按主持人提问的顺序，第一个是王导。

    主持人的微笑非常恰到好处，一点都没有喜庆感，就是普通聊天，客客气气的。

    主持人：“王导，您是怎么会想到要执导一部这样的影片呢？就我所知，这种影片可不怎么赚钱啊。”

    王导笑着说：“不是我找的片方，是片方找的我。小陆说有一个这样的片子，拿了几个片段来找我让我看，那时他们都已经拍了一部分了，我是临时上阵的。”

    王导是很诚实的，他没那么多商业性，说话给人一种岌岌可危的感觉——好像马上就要说出什么秘密了。

    但在采访中却很刚好。这也是在录制前, 导演和主持人跟陆北旌他们一起开碰头会时商定的策略，要让王导做这个破冰人。

    其中陆北旌虽然是个大明星，但他偏偏不希望这部影片中“明星”的成分太重, 他是要收敛自己的星光的。

    而对柳苇，路露和陆北旌更没想过要让她在采访中变得八面玲珑或是敢于开口，这两个特质目前都不适合她，她是个新人，太抢风头给人的感观并不好, 路露更是提醒过她，在采访中，只要没有问到她，她就别开口，更不要抢话。

    所以王导手里没本子，更没有排演过，路露也没交待过他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除了想借王导破冰，也因为相信王导的性格，他跟梁导不是一种人，他也不会飘起来。

    王导这一说，主持人适时的瞪大眼睛，转头就问陆北旌：“拍到一半才去找的王导？怎么回事？是拍摄计划出问题了还是剧本出问题了？”

    你们电影拍到中间发生问题了吗？

    这是一个很好的爆点，很容易吸引眼球的。

    导播让人把摄像头推近，三个摄像头分别对准陆北旌、柳苇和王导。

    其中王导有点紧张，显然是发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陆北旌的表情是纹丝不动，泰然自若。

    柳苇迅速的转头看了陆北旌一眼，表情也很平静。

    导播就让人把对着柳苇拍的镜头移开了，把陆北旌和王导放在一个镜头里，两人的表情形成了显明的对比。

    放大后仔细看，王导的一只手还悄悄拉住了陆北旌的袖子，老人家是真的很紧张了。

    陆北旌敏-锐的察觉到摄像头转了，他判断现在焦点在他和王导身上，就不管柳苇，微微转身，跟王导稍稍相对，在镜头里两人就看起来更有对话感了。

    陆北旌对王导安抚的点点头，对主持人说：“剧本确实曾经出过问题。”

    主持人有点夸张的哦了一声，前倾身做出认真状：“真出过问题啊？”

    陆北旌点点头，诚实的说：“对。《夏日》的剧本写得太早，影片重点全在我身上，这个片子开拍时，《武王传》已经进入制作流程了，刚好我借着《武王传》认识了思思。”

    导播赶紧指示给柳苇一个镜头。

    摄像师早就熟练的切过去了，监视器上柳苇那个镜的推近

放大，她听到自己的名字仰了下头，还是——面无表情。

    不说微笑，也不惊讶表示惊喜，更没有开口的打算。

    因为有的新人上采访节目时常常会搞不清自己该在什么时候发言，有时就会抢话，导播和导演组在监视器前盯着的时候都以为这时柳苇会开口说两句，连主持人都适时的把眼神投过去，都是防着她抢话打断陆北旌显得太突然，主持人递个眼神，回头一剪，就显得就该她说话了，不然好好的一部《夏日》公益片，采访时乱七八糟的网上肯定有骂声。

    结果柳苇没开口，主持人把眼神收回来，导演组那边都松一口气，导播心里都舒服。

    对嘛，不该开口别开，有你说话的时候，抢话只会显得节目节奏不好。

    所以现在主镜头还是陆北旌和王导两人，非常和谐，主持人都只是在她开口的时候镜头才会切过去给她。

    陆北旌：“用了思思以后，还是原剧本，结果拍到一半就发现剧本失衡严重，没办法再往下拍了，只能停下来修改剧本。”

    主持人代表观众发言：“剧本失衡是怎么回事？王导，您给解释解释？”

    王导没有当老师的天赋，刚才好像说错话也让他不想多开口，就说：“这个很复杂，一时半刻说不清楚。可以理解成主角不像主角，也可以说是故事讲不好了嘛。”

    主持人笑着说：“那您拿到剧本时，发现他们是什么问题？”

    王导无奈的说：“他们根本没跟我说是有问题的，就让我拍。”

    主持人：“那您就去拍了？”

    王导：“对嘛。”

    主持人：“那您这是被骗去的嘛。”

    导演是被骗去的，这也是一个很好玩的笑点。

    王导马上往回找补，连忙解释：“也不是被骗的，他们的本子不错，很有意义，拍的也很好看，特别是拿给我看的那个片段，我很喜欢。”

    主持人：“是什么片段打动了您呢？”

    王导接上线了！转头往柳苇那边看：“是她演的那个，在夜里山上那个片段。”

    几人身后的大屏幕就开始准备放原片，导播助理拿着纸板站在下面，给上面的人示意，让他们听到音乐声就集体转头看原片。

    原片片段是直接从电影拷贝上剪下来的，声音也是原声。

    一听到声音，几人纷纷转头看大屏幕。

    演播室里空间小，回声不够好，有点过大。柳苇离得又近，听到声音难免有点入戏。陆北旌猜到了，趁着镜头移开，赶紧对下面伸手要水。路露跟导播助理打了个招呼，一个箭步上去，把水递给陆北旌。

    陆北旌一手给王导，一手给柳苇，打断了她的情绪。

    柳苇不敢再看，拧开瓶口含了一口水，不敢喝，录不知道要录多久，不能中途出去上厕所吧，太尴尬了。

    这一段，王导用的是原声，而且放大了原声中的风声。

    所以大家听到的是山里呼啸的风声，夜枭声，草虫声，和风吹动草丛树叶的沙沙声。

    很静。

    鸟鸣山更幽。

    在一片黑暗中，蹲着一个人。光线连她的脸都看不清，只能看到大概的身形，就感觉骨瘦嶙峋。

    她坐了下来，月亮照到脸上，表情非常的漠然。

    跟一般演苦大仇深的角色时的解读不同，柳苇演这一
段时不觉得自己是在演一个复仇的角色，她没有痛哭，或是面目狰狞，就是平静到漠然的一个状态。

    而且这一次从第三者的角度上来看，她发现她当时的表情很少，几乎是完全没有表情。

    面无表情是一个形容词，人脸上的表情是很多的，因为人哪怕坐着不动的时候，大脑也在活动，也在思考，只要思考就不可能没有表情。

    在演这一段的时候，她代入的是她当时决定要偷父母的钱的心情。

    其实当她决定要用偷走父母的钱来报复父母的时候，她根本不生气也不愤怒，也没有什么欢呼雀跃的兴奋之情，她就是很平静的只有这一个念头，而且想到就去做了。

    从做决定到下手速度非常快。

    看影片中的女孩子面无表情的掏出打火机，动作中没有过多的感情挥发，就像是喝水一样简单。

    王导没有真的把她把火点着那一幕给剪进正片，所以在她掏出打火机后，这一段就结束了。

    片段结束，主持人开始把话题转给柳苇，笑着说：“思思，你演这一段的时候在想什么？”

    ——这个问题是早就预演过的。

    柳苇的这个角色只有这一个黑点，就是放-火-烧-山。

    就算她的这个角色遭受到了伤害，但现在的网络是对完美受害人的追求是越来越严重了，哪怕她受害了，她也不应该做任何坏事，不然她就不完美，她受害人的身份就坐不稳了。

    绑架拐卖她的只是人贩子，村里还有许多无辜的村民。就算整座村的人都有可能跟人贩子有关系，山上的野兽、保护动物、花花草草总是无辜的吧，它们受害了怎么办呢？

    假如是在写剧本的时候这么写，路露肯定不同意这个情节，这不等于是在黑角色吗，到时演出来受批评的是柳苇啊。

    但这是柳苇自己演出来的，她发挥出来的，而且这个片段太好了，没人舍得删。

    所以就只能为了应对这个未来可能出现的黑点，给柳苇准备好相应的答案来尽量解释，或者说是稀释掉黑点。

    柳苇：“我觉得这可能就说明了暴力会导致暴力的增加吧。”

    ——这个解释来自公司法务杜诚伟先生。

    主持人：“怎么说？”

    柳苇：“……”

    你们怎么没跟我说当有人反问时接下来该怎么解释？

    她只能自己发挥了。

    “她遇到了人贩子，遭受到了暴力的伤害，她就学会了暴力。”柳苇说，“她要是一直生活在她家那个地方，这一辈子她都不可能有拿打火机点树这种念头。”

    主持人发现这个可能也是个破冰的角色。

    她往下问：“你是说女主角是想要报复他们的吗？”

    柳苇：“不是报复，她是想伤害他们。”

    主持人点点头，她完全收起了笑，同情的、诚恳的说：“她被人贩子伤害了，她也想伤害他们。”

    柳苇：“对。她被暴力伤害了，她就也想用暴力去伤害他们。”

    柳苇：“这不能怪她。”

    主持人想继续跟柳苇聊，但陆北旌插话了，他说：“所以暴力是错误的。要是没有人贩子，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暴力是不受控制的。”

    导播赶紧把镜头切给陆北旌，幸好有一个镜一直跟着他，重放发现没有问题，可以正
常剪。

    导播松了口气。

    主持人也发现自己可能老拿新人说话，陆北旌要保护新人，马上也转回来，对陆北旌说：“这是你拍这部电影的初衷吗？”

    陆北旌笑着说：“我没什么初衷，就是想拍就拍了，最重要的是给孩子们提个醒，让他们学会保护自己。”

    这就把话题又转回到中小学播放《夏日》这件事上来了。

    主持人赶紧接棒把《夏日》搞公益放映的事给再说一遍。

    然后，中场休息。

    一个小时后继续。

    导播过来说前半截拍得很顺利，大家继续努力，下半部分拍完就可以收工了。

    下半部分就是大概解释一下《夏日》的背景，重申：没有原型。没有映射任何地区或人物。影片完全是虚构的。

    王导说大家拍的时候都很努力。

    陆北旌说王导教了他很多，把这部电影拍得非常精彩，这全是王导的功劳。

    王导说大家都很有灵气，陆北旌完全演出了一个普通的年轻人的味道，柳思思也演得很对味，虽然她的镜头少，但全都是影片最精彩的地方，起到了画龙点睛之妙。

    主持人上半场差点坑了新人，下半场就想弥补一下，就特意说：“我注意到思思在这部电影里没有名字啊，为什么这样安排呢？”

    陆北旌说：“确实，改过的剧本把思思的角色进一步虚化了，删掉了大部分内容，只保留了几镜。”

    王导：“这样安排其实非常好。陆北旌演的已经是一个现实中的角色了，虚化处理柳思思的角色，可以给影片增加更多可看性，集中焦点。虽然她的镜头少，但观众看完后绝不会忘了她的角色。”

    主持人点点头：“是的，我注意到网上议论更多的是思思的角色，陆北旌演的乔野倒是没有议论的那么多。”

    这当然不可能。认真算起来，陆北旌的角色肯定比柳苇的角色更火。但跟《武王传》时相比，柳苇这回是角色火了，人也火了，而且加成非常大，网上对她几乎全是正面评价，观众的观感都非常好。

    上回最多承认她是个漂亮的花瓶，这一回承认她的人格也是美丽的。

    这就是正面角色对演员的帮助。

    因为王导的镜头烟火气很重，把柳苇拍得非常接地气，看起来就像是身边常见的女孩子，谁会觉得自己身边常见的普通女孩子是坏人？

    第一印象就是好的。

    所以现在柳苇在网上的形象就是普通的女孩子。

    再加上她之前的代言都是运动服啊，矿泉水啊这种群众基础非常大的产品，更加深了她“邻家女孩”这个形象的印象。

    虽然长得漂亮，但没有太大的距离感。

    主持人还念了很多网上的评论和网上的趣事，比如网上就有几个看过《夏日》电影的小学生在看到路边有小偷跟着落单的女孩子的时候，三个小学生一直跟在后面，生生把小偷给看跑了，等小偷一走，小学生赶紧上前提醒女孩子背包被小偷打开了，女孩子吓了一跳，回来上网说今天被小学生救了，记者找到当时的小学生，结果小学生们说看完《夏日》后再看到路边的那个大姐姐，担心她有危险，所以他们尾随保护。

    小孩子的赤子之心引起网民的赞叹和大笑。

    网上也突然冒出了许多防拐指南，包括结
伴而行，不要去不熟悉的地方，要随时跟家人保持联系等等。

    还有打击黑车，滴滴与出租也进行了又一次的安全整顿，等等。

    乔野这个角色虽然也引起了讨论，但讨论陆北旌的显然更多。而柳苇的这个角色则引起了社会上的某种现象出现，如果讨论社会影响度，那还是柳苇胜了一筹。

    只看这个，就必须说柳苇这个角色确实获得了成功。

    柳苇在后半场几乎没怎么发言的情况下硬是占了一半的讨论度，听王导和陆北旌还有主持人花式夸她，最后终于尴尬的低下了头，被等候许久的导播指挥摄像机给抓了个正着。在播出后，她身上的人设终于明显一点了。

    “是我妈跟亲戚夸我时的我了。”

    “尴尬的脚趾扣出一座魔仙堡。”

    “思思很敢开口啊，下回要注意啊，采访时最好不要说真心话啊”

    “对啊对啊，看她发言好紧张啊，没有台本的吗？”

    “这种采访会有流程，但不会给详细的台词，都是看上台后自由发挥的”

    “我觉得她说的没错啊，那个被拐的女孩子有什么错？为什么不去骂人贩子啊”

    “因为人贩子都烧死了”

    “烧死了也活该啊！村里的人见死不救烧死了也活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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