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秀秀所说的话,周云惊讶不已。
她没有想到秀秀的感觉竟然跟她一样。
更让周云没有想到的是,秀秀竟然这么敏锐。
秀秀跟她说完这句话就进屋了。
周云自己一个人站在原地,愣了半天。
还是于支阳来找她,看到她呆在原地,疑惑地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站着。
周云摇头,说没什么。
于支阳:“导演说晚上他搞了两个水鱼,让我们过去吃水鱼。”
“在哪吃?”
“细妹饭店。”于支阳说。
“还要去镇子上啊,懒得动。”周云说,“你去吧,我不想去,等会儿吃完还要回来。”
“不回来,导演说吃完晚饭还要开会呢。”
“开会?开什么会?”周云一脸诧异,她压根没有收到通知。
于支阳说:“开剧本会。”
马上就要开拍了,晚上开剧本会很正常。
只是,这个电影有开剧本会的必要吗?
就这么几张纸,也没有几句对白。
但是既然文冰这么打算了,她当然还是要去。
周云去跟秀秀她妈妈说了一声,就跟着于支阳走了。
没有车,于支阳骑着他借住那家人的摩托车,载着周云去了镇子上。
夕阳还没有完全沉入地面,一轮红日半留人间。
风很冷,刀子一样刮脸。
周云后悔自己没有戴条围巾出门,围住自己的脸。
她只能弯腰缩脖子,把自己躲在于支阳的背后。
到了镇子上,天已经黑了。
秋天就是这样,天黑得早。
周云一想到之后拍戏,还要拍去水库游泳的戏,就一阵冷。
进了饭店,直接去包厢。
文冰他们几个人已经坐下了,见着周云,笑着说:“好了,小云和小于来了,可以叫服务员上菜了。”
于支阳立即说:“那我去吧。”
一群人中,他年纪最小,每次这种跑腿的活,他都自己领了,一点没把自己当成男主角。
王梓琳本来都起身了,见状也就坐下了,没跟于支阳客气。
一部电影,就两个演员,说出去都让大家觉得难以相信。
但文冰好像就喜欢写这样的戏。
他本人确实不太热衷于写多个人物的群戏。
哪怕是《女杀手》也是这样,都是周云一个人独行侠一般,跟不同的人碰到,然后发生不同的故事。
于支阳一出去,易哲就说:“小于这孩子还真勤快,说什么都抢着去干了,一点不像个明星。”
王梓琳说:“你就是欺负人家年纪小。”
“年纪小怎么了,你看看现在有多少十几岁的年轻人,镜头前面一个比一个鞠躬鞠得利索,镜头背后,鼻子要长到天上去。”易哲说,“我跟他相处了这么些天,现在是真待见他。”
“那就请你多费费心,给人家小孩拍得好一点。”王梓琳说。
“那是当然。”
周云发现,只要他们两个同时在场,总要不对付地互呛两句。
关系是真好。
周云问文冰:“刚才于支阳跟我说,等会儿吃完饭,你还要开剧本会?”
文冰说:“也不是剧本会,就大致地跟你们讲一下我之后的拍摄构想,这样大家心里面也有个数。”
周云点头,“这样好。”
“嗯,这一次合作的人,大部分都是合作过的老手,大家也都知道我要什么,在一开始把东西讲清楚,后面也拍得更顺。”
周云问:“这一次二十天真能拍完吗?”
她担心拍不完。
“没事,拍不完就先暂时停工,等你拍完《杀曲》回来,我们再约时间拍。”文冰说,“反正这部电影也不急着上映,赶档期。”
周云:“行,只是这样的话,不会超支吧?”
“不会,我留着一些预算呢。”文冰说,“这部电影我不想往急了拍,就应该慢悠悠地拍。”
周云笑。
“搞半天你就是在糊弄姚远风呢。”
“谁糊弄他了,又没有要他追加投资,我只是懒得跟他讲那么多,他本来就不赞成拍这个,一跟他说可能一次性拍不完,还要补拍,那他更不同意了,先开机了,后面再要拍,他总不会压着不肯。”
周云:“行。”
其实,周云和文冰两个人搞了这么部电影,毫无悬念地引起了很多电影节的注意。
也有很多电影节都抛来了橄榄枝。
进不进主竞赛单元未说,但是都希望他们这部电影在他们的电影节上展映。
周云和文冰都还没有定。
姚远风那边更是如此了。
大家只是偶尔交流一下,至于最后去哪个电影节,现在不是做决定的机会。
文冰说:“这部电影,其实没有太多让你发挥演技的空间,没办法让你拿奖。”
“我知道。”周云说,“没事,我也不是冲着拿奖来接的这部电影,我挺乐意跟你拍一些这样的电影,可能不是那么好拿奖,票房也不是那么高,但是我喜欢。”
“哈哈,到时候口碑一般,票房也不高,所有人都说我们两个人忙活了这么半天,什么都没有得到。”
“我们得到了拍摄的满足。”周云说,“如果拍每一部电影都非得有一个明确的目的,那也太费劲了,我现在越来越看重自己的心情,我是不是想要拍这个电影,我是不是喜欢这个故事,我有没有创作这个角色的冲动,我在乎这个。”
“嗯。”
水鱼是王梓琳从老乡那里收的,也不知道是野生的还是他们自己养的。
但一只做红烧,一只清炖,倍儿香。
周云吃得爽快,还拿汤底下了面吃。
于支阳夸张地干了五碗米饭,周云震惊不已。
虽然早已经见识过了于支阳的饭量,但是还是屡屡被震惊到。
吃饱喝足,一群人回宾馆开会。
宾馆不像大酒店有会议室,他们开会也只能去房间。
站的站,坐的坐。
文冰直接是在工作用的房间里摆了个白板,用笔在上面边说边画。
周云认真地听文冰的拍摄构想。
“一些群众演员,我就打算找当地的老乡们帮我串一下,在这部电影里面表演不是特别重要,虽然小云也在这里啊,我也跟小云说了,这部电影里面,表演不是重点。”文冰说,“我想把大部分的篇幅,都放在具体的事情上面,怎么侍弄的菜园子,怎么做饭,怎么做家务,基本上没有特别具体的情节,最好就是架几个摄影机,让小云自己在屋子里面去生活,纪录片式的。”
其他人点头。
“目前剧本里面唯一的对话,就是小云和小于的那几场戏。”文冰说,“当然,最后呈现出来的成片肯定不是十几分钟都没有声音,只有画面,不过我现在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理,所以先拍着吧,边拍边想。”
易哲问:“那我的镜头要跟着走吗?还是固定机位?”
文冰:“室内用固定机位,室外跟着走。”
易哲点头,说:“那这样的话,我明天还要再去多找几个室内架设备的机位。”
“我全部都要自然光。”文冰又说。
易哲一听,叹了口气,说:“现在是十一月,用自然光的话,画面会偏暗。”
文冰说:“我专门给房子做了大开的窗子,房顶也是,做了天窗,就是为了让光进来。”
易哲:“但要是当天光不好,怎么办?”
文冰:“实在不行就只能靠后期调了。”
易哲:“那我还是建议现场打光,后期调出来的效果总是不如现场拍的好。”
……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还真没有周云什么事。
但她听得很认真,也很入迷。
哪怕都是一些技术上的问题,她也认真地听进去了。
片场的一切都跟演员有关。
周云从来不只关心表演上的事。
因为片场环境每一个细节都和表演息息相关——哪怕文冰说,表演并不是这部电影的重点。
但是,对周云来说,不是只有自己脸上的表情变化和台词才是演员的表演。
……
正式开拍那一天,周云起了一个大早。
凌晨四点就起了。
因为第一场戏就是拍她从被窝里出来,刷牙,洗脸,收拾屋子,给自己做早饭。
天黑透,没有一点亮的意思。
因为不想打扰到秀秀她们家的休息,周云这天晚上是直接睡到了戏里她住的屋子里。
周云就没有从被窝里出来。
她跟文冰商量,干脆直接来。
刘韵给摄制组的人开了门,一群人进来开始忙活,做各种准备。
易哲给自己裹了个军大衣,还戴着一顶护耳朵的帽子,脸颊都是红的。
周云躺在床上,问:“今天外面这么冷吗?”
易哲点头,指挥着自己的小弟们铺轨,他说:“感觉都要下雪了。”
“不至于吧?这么早就下雪?”
“别听他瞎说,山里面本来就要冷一些。”王梓琳同样给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她在床边蹲下来,手里拿着杯水,用棉签沾了沾,“我给你润下嘴,你嘴有点干。”
周云嗯了一声。
得亏她屋子大,否则这么多人,都不够下脚的。
一堆人里,周云忽然看到了于支阳。
她瞪大眼睛,问:“你怎么来了?”
于支阳头发都还翘着,他说:“今天第一天拍,我想来看看。”
周云说:“亏你起得来。”
于支阳说:“还好。”
现场一切就绪。
结果天还没亮。
文冰一开始的想法是拍天刚亮,晨曦微亮。
一群人就坐下来,等天光。
周云连着打了两个哈欠,困意袭来,又等困了。
慢慢就又闭上了眼睛。
等她猛地一个激灵想起来自己在拍摄片场,一睁开眼睛,吓,屋子里竟然只剩下了文冰和易哲两个人。
“其他人呢?”
“都在另一个房间里待着呢。”易哲笑眯眯地说。
“你笑成这个样子干什么?”周云见状,皱眉。
易哲说:“没什么,就是拍到了某人流哈喇子的样子。”
周云猛地一惊,抬手摸了摸嘴角,果然有点湿。
“你偷拍我!”
易哲说:“不能怪我啊,是导演让我拿摄影机拍一拍你睡觉的样子。”
文冰:“正片里说不定用得上呢。”
周云:“……”
对于文冰和易哲趁着她打盹儿的工夫突然偷拍她的行为,周云用哼的一声表示了她的不满。
然后就没了。
等到天光将亮,文冰说:“可以招呼起来了。”
推摄影机的小伙儿进来。
易哲和文冰都出去,坐在了监视屏后头。
“三、二、一,a!”
周云在被窝里蹭了蹭,睁开眼睛,眼睛里一片迷蒙。
她打了个哈欠,双眼仍然无神。
呆滞了两秒,她坐起来,被子从她身上滑下来。
突然她就身体一抖,眼睛也活过来了。
“好冷!”
她自言自语地一哆嗦,赶紧下床去拿外套披上。
“怎么这么冷!”
她又自己哆嗦了一句。
这一句是剧本里没有的,她自己刚才那一瞬间加的。
因为太冷了。
根本没有形象,上半身都佝偻着,披上了外套,两只手还捂在身前。
直到把衣服裤子全给穿上,她搓了搓手,终于不那么冷了。
这种感觉是真实的。
她是真的躺了一夜,刚从被窝里出来。
屋外传来公鸡的叫声。
周云将窗户推开。
一片清亮的光照了进来。
周云眼睛也清亮了起来,看着窗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深吸了一口气。
一场戏,五分钟,拍完。
文冰喊了咔。
拍完了。
“可以。”
转而换角度拍另一组镜头。
屋子外面已经搭好了大摇臂。
打开窗户,周云看着窗外。
一个大摇臂就从她头顶前边对着她慢慢地靠近。
等这个远景拍完,还有一组摄影师扛着摄影机从其他机位拍特写的镜头。
就这么一组动作,总共从五个角度拍了七个镜头。
紧跟着,转地方去拍周云洗漱。
文冰的拍摄是完全跟着周云的一日三餐和作息来的。
他要一种镜头里的真实感。
不是演员在同一样换不同的造型、不同的状态,一口气拍完七八组不同的洗漱镜头,一天就只有一组。
周云没想到的是,她洗脸竟然也被要求拍了特写。
尤其是水泼在脸颊上的那一端。
文冰拍了三次。
结果拍完后,文冰说,他要的就是那种滋润和温暖的感觉。
周云一头雾水。
洗个脸还能洗出滋润和温暖感?
直到她去看了文冰满意的镜头。
吓,吓死个人。
画面就对着她的脸拍,甚至连脖子都没有拍完整,镜头里,她的皮肤几乎纤毫可见,打开水龙头,用水洗脸,温水还在散发雾气,看着就暖和,泼到她脸上,水珠瞬间将她的脸浸润,看上去像一颗煮熟了的、刚剥开壳的鸡蛋。
“……”
很美,也很滋润。
再有一个洗面奶,就可以直接当洗面奶广告用了。
周云看完,倒也大抵体会到了文冰到底是想要拍一个什么样的画面了。
这种风格。
倒是跟《日子》还不一样。
《日子》是回忆的散文诗,这部到现在都还没有定名的电影,是描述日常的诗歌。
一上午,一帮人就在文冰的指示下,把周云的起床前后拍了一遍。
八点,天光终于大亮。
文冰要拍周云做早餐。
煎鸡蛋,煮面,做葱油拌面。
这种小工程,没烧柴,用的是天然气炉子。
水烧得咕哝咕哝的。
周云自己调了个碗底,等面煮好,夹出来,拌均匀,端到餐厅坐下。
开始吃早饭。
整个过程都是她一个人的事。
因为文冰没有喊停,周云就自己一直继续演。
直到她把一整碗面吃完,擦了擦嘴。
文冰终于喊咔了。
周云一抬头,眼睛里有了一直扛着摄影机在拍她的易哲。
只见易哲咽了下喉咙,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被她吃干净的面碗。
周云看他那样子,估计他是饿了。
她立即笑了起来。
文冰从另一个房间走过来,说:“今天这个头开得不错啊,拍得一气呵成。”
周云抬头看着文冰,笑了笑,说:“快别说一气呵成了,你看易哲都饿成什么样子了,他看着我这空碗都眼睛放光,你们是不是还没有吃早饭呢?赶紧吃点东西吧。”
文冰应了声,点头,喊了老王。
王梓琳跑进来,“导演,有什么吩咐?”
“让大家伙儿赶紧吃早饭吧,休息一会儿,一大早拍戏,辛苦大家了。”
王梓琳闻言,点头,说:“太好了。”
幸好摄制组的人员不多。
王梓琳请了秀秀她妈承包了摄制组这些天的伙食,秀秀她妈则邀请同村的两个朋友,一块儿接下了这个事。
她们一早就准备好了,等着王梓琳这边的通知呢。
一听可以吃早餐了,三个人开火的开火,煎蛋的煎蛋。
十分钟内,二十多人份的面就都煮好了。
每个人一碗面,一个煎蛋,每张桌子上还有两大碗青菜,两大碗小炒黄牛肉,够大家吃饱喝足了。
秀秀妈妈吆喝着大家直接去她家吃。
堂屋里摆了五张大圆桌,正好能装下这么多人。
也得亏农村里的房子可不像城市里房子那么小,装得下这么多桌子。
周云就没去吃了。
大家去吃早饭的时候,她就一个人拿着拖把,把屋子里打扫了一圈。
刚才人来人往的,地板脏了。
等会儿还要接着拍戏。
没一会儿,于支阳就蹬蹬跑了过来。
他问:“小云姐,你不吃了吗?”
“我刚才自己吃了,你吃吧。”周云说。
于支阳点头,又去了。
等文冰他们吃好回来,发现屋子竟然又被收拾了一番,都惊住了。
连场务都懵了。
“那这还要我再整理一下吗?”
周云:“我刚才反正闲着,就随便收拾了一下。”
易哲比了个拇指。
“你牛,全中国都找不到第二个比你更接地气的大明星了。”
“可别给我戴这种高帽子,我戴不起。”周云直接摇头拒收。
易哲:“我佩服你。”
周云:“好的,我知道了。”
接着拍戏。
按照文冰的拍法,还是没有别的。
就是拍周云在屋子里转悠。
直到外头太阳出来了,才转场去外面,拍周云去侍弄菜园子。
菜园子是专门弄的。
里头本来就有周云这些天的功劳。
周云也把这菜园子当自己的了。
周云摘了个包菜下来,又弄了两根又长又粗的黄瓜,再去摘了两个茄子。
午饭就做这个。
都是素。
肉也是有的。
新鲜的猪肉。
村子里的人好奇拍戏是怎么回事,远远地站了不少人在围观。
剧组只好安排人手请大家离开。
很多镜头要拍远景,拍着一群人站在远处看着这边,穿帮。
这样的拍摄跟电视剧里演的那些不一样,既没有吵架也没有嬉闹,就周云一个人在穿梭,然后是一些机器在拍摄。
大家看久了也就没意思了。
周云把摘回来的菜洗干净。
又到了吃的时候了。
周云压根没去看摄影机,就当不存在。
她切了一些肉片,放油盐料酒什么的先腌一会儿,手法熟练。
都是这些天练出来的。
一上午就这么拍过去。
周云自己是头一次拍一上午的戏,没有一句台词,也没有一点表演的。
她还真不习惯。
状态都找了很久。
但是文冰却仿佛一切正常。
周云不知道这是不是文冰想要的东西,也不知道这些镜头最后会呈现出什么样子。
她心中是疑惑的,但她因为信任文冰,也就什么都没有说。
中午,大家坐在一起吃饭。
周云照旧是吃过了。
又是一组人看着她一个人吃东西。
她去附近散步,结果却碰到了秀秀。
秀秀蹲在一条小河边上,好像在发呆。
周云喊了她一声。
秀秀站起来,回头看到她,露出笑脸,喊:“小云阿姨。”
“你在干什么呢?”周云问。
秀秀说:“我想看看有没有蟹抓。”
“蟹?”周云有些惊讶,“这时候有蟹吗?”
秀秀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听哥哥说的,说河里有蟹。”
周云笑了。
她也下了坡,来到河边石滩上。
“这看得见吗?”她疑惑地问。
秀秀摇头。
“我没有找到。”
周云忽然想起来,问:“你怎么没在学校呢?”
中午秀秀都是在学校吃饭的。
秀秀说:“李奇妙一直缠着我,让我原谅她,我不想原谅她,所以我中午就出来了,等下午要上课了我再回去。”
周云没想到还是之前那件事留下的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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