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晚饭,彭勇提议“打平伙”,大家集资去餐饮服务社吃饭。
但余贵军不太想掏钱,话里话外都在叫苦喊穷。
彭勇和王兵二人,毕竟还是没脱离小孩子心性,见余贵军实在是穷,便一口答应下来:他那一份份子钱, 只需要交够他自己的粮票、再加上1角钱就行。
余贵军需要分摊的菜钱,不够的部分,就由彭勇和王兵来替他分摊。
等到四个人出了学校,进了餐饮服务社。
只见偌大的大堂里面,稀稀落落的坐着三五桌客人,正在那里吃饭。
再往里面的雅间之中。
传出一阵阵的谈笑之声,也不知道是哪个各单位上的领导们,正在里面聚餐。
大厅之中, 吃饭的客人多半都是红星乡各单位上的职工。
比如粮站、畜牧站、卫生防疫站之类的,他们基本上就是三个人点两盘子菜、五个人点三盘子菜,在那里凑钱打平伙。
也算是“下馆子”撮一顿。
罗旋还在吃饭的人之中,看见了戴红梅的爹。
只不过他对走进来的罗旋视而不见,分明看看了自己,却并未和自己打招呼。
搞的罗旋以为他,生怕自己去蹭他的饭一样。
那些人都是冲着来开荤、塞饱肚皮的,没什么稀奇。
大堂里,
只有一桌“搬运社”里面、长的五大三粗的搬运工们,正在那里就着一盘猪头肉、一把花生米和一碗豆腐喝酒。
这些人都是下力的粗人,哪有什么讲究,只听他们猜拳行令、石头剪刀布,闹得那才叫一个喧嚣!
这些人都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唯有一张桌子上的客人,引起了罗旋的注意。
只因为别的客人, 三五一桌、七八位一群,大家伙儿都是忙着埋头苦吃, 生怕自己少夹了一筷子似的。
毕竟打平伙, 自己吃的少了的话,心里有点亏的慌...
而这一位客人,却偏偏孑然一身、独占一桌,这就使得他显得颇有点与众不同。
只见他身材魁梧、面色红润,看上去约莫有60岁的样子。
与旁人衣衫朴素、面带菜色不同。
这位老者神态从容、动作优雅,一身粗布短打穿在他身上,却掩饰不住他傲然独立的那股子气质。
在他的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盘凉拌猪头肉、一碟炒花生米。
一个3钱细瓷酒杯,被他用三根手指头轻轻拈起,眼睛一闭,“滋溜”一声,杯中酒便被他吞落在喉...
“呼——”
“够劲!”
老头喝酒,与生产队里那些社员们截然不同。
只见他闭着眼睛,良久才缓缓睁开眼,嘴里发出一声赞叹:“入口柔,一线喉,好酒!”
老头这一开口不打紧,罗旋却是听的心中一跳!
好熟悉的声音!
这人说话客气、语气平稳中和,但言语之间, 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霸气!
自己第一次听见这声音,还是在县城里的【东昇铺子】办公室里。
第二次听到这声音,是在“南华宫”道观中。
今日已经是第三次听见他说话了。
只不过,以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一次倒是能够把对方给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罗旋不由心念一动:世界上还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
偶然一多了,就是必然。
难道...对方盯上自己了?
那他的用意,又是什么呢??
罗旋正在那里心中嘀咕、想七想八。
而喝酒的姬续远这番做派,引得走在桌椅板凳之间的王兵和彭勇等人,不由好奇地驻足观看:
就连向来言语不多的王兵,都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啥酒啊?这位老爷爷,也能喝出蜂糖水的样子来?”
彭勇也是看的目不转睛,嘴里喃喃自语:“我爹喝酒,端起大杯子就是一口闷。然后张着嘴,像我家那条大黄一样哈、哈的吐气,辣的我爹眼泪八叉的,哪有这位老爷爷这样有滋有味的?”
老爷子对几个小屁孩的话充耳不闻。
只见他缓缓睁开眼睛,然后举起桌上的细脖子小酒壶,将壶口对准小酒杯。
一股细如婴儿撒尿、清澈如水的白酒缓缓从酒壶中流出。
然后老爷子的手,急速往高处一抬、再缓缓下压。
这么一举一压之间,桌上的小酒杯里已经盛满了、满满当当的一杯白酒。
酒花泛起、酒香扑鼻。
余贵军见状,由衷赞叹道:“这位老爷爷倒酒的本事,我二嫂强。她给我爹倒酒的时候,‘唰’的一下倒满,然后‘砰’的一下,把酒壶给墩在桌上,时不时我二嫂还会冲着我爹来一句‘喝,喝死你’!
哪有人家这位老爷爷,倒酒这么好看?”
姬续远眼见罗旋几人过来,便开口招呼道:“几位小伙子,过来拼桌?”
餐饮服务社的大厅里有20多张八仙桌,空空荡荡的,只有3,5桌客人。
哪有拼桌的道理?
彭勇等人对老头笑笑,然后慢慢往里走。
“几位小友,可饮一杯无?”
姬续远给自己斟好了一杯酒,随后举杯朝着罗旋四人笑道:“来来来,今天你们若是能够喝1杯酒,老夫就送你们1两米饭。
要是喝上10杯,我再给你们加上一盘芹菜肉丝、或是回锅肉,也让你们解解馋,如何?”
“回、回锅肉?”
余贵军的双眼猛地睁大,“真,真的?”
彭勇扯一扯王兵,连同罗旋就在紧邻姬续远旁边的桌子上坐好。
只有余贵军“嗖”的一下,窜到老头下首,满脸惊喜的问他:“老爷爷,你说的是真的?”
姬续远笑着点点头,“那是自然。我活了这一把年纪,啥时候骗过人?”
余贵军咽下一口口水,指着桌上的猪头肉道:“那我可以先垫吧垫吧吗?”
姬续远偏一下头,示意余贵军随意。
然后他对着罗旋这一桌招招手,“你们也一起来吧,今天晚上,只要你们喝酒,就给你们加饭、加菜。”
彭勇的反射弧一点长。
先前老头说话的时候,彭勇还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的。
现在再听姬续远这么一说,不由就动了心,只见他身形一动,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样子。
王兵看看罗旋。
见罗旋只顾盯着桌子上的缝隙看,王兵也就学着罗旋的样子,坐在那里数桌缝。
彭勇左看看、右瞧瞧,终究还是没起身过去。
余贵军在隔壁桌对着那盘猪头肉,满怀着苦大仇深的心情、一脸慨然赴死的决然态度,三五口之间,就将一盘肉给吞落下肚。
正在此时,
服务社的女服务员,正端着木制托盘,来给罗旋这一桌客人上菜。
“服务员同志啊,麻烦你给我这一桌,再上2两猪头肉。”
姬续远对服务员道,“再加一份凉拌豆腐干、半斤凉拌肥肠。”
服务员低头给罗旋他们上菜,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自己去柜台上点菜、交钱。都啥社会了,还指望谁伺候谁呀?”
“呃——”
姬续远喝酒的姿态很优雅,看来他从来没有被酒呛住过。
但服务员这一句,却将他呛的着实不轻...
“我去!”
余贵军嗖的一下子站起来,“我去看着他们称重。老爷爷你是不知道啊,那些...”
服务员已经上完菜,正转身走开。
余贵军瞟一眼她的背影,压低声音对老头道:“您是不知道啊,她们称重的时候,都是看人下菜。
要是遇到领导了,她们就抓那种肥一点的猪头肉、挑的都是肥肠头...油大!分量还给的多多的,称坨都挂不住。
要是她们看见我们这种乡下人,虽说她们不会缺斤少两,但都是给我们那种核桃肉...太瘦了。还是得去盯着一点...”
姬续远皱眉,“啰嗦!”
余贵军嘿嘿一笑,揣起桌子上老头放好的5块钱,一溜烟的往前面柜台上交钱、到凉菜案板上挑肉去了。
“怎么样?过来吧。”
姬续远今天晚上,似乎铁了心要当一回散财老叟。
只见他又冲着罗旋这边招招手,“我一个人吃饭,也没甚意思。来来来,过来喝上两杯,给你们肥肥的回锅肉伺候!咋样?”
罗旋、彭勇他们在宿舍里,都已经商议好了。
今天晚上打平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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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需要吃多少米饭的粮票,和需要补的差价,都是个人掏个人的。
但是大家一起吃的菜,是由四个人一起均摊。
在出发之前,大家都仔细商量好了该点什么菜、大概需要多少钱。
所以现在,
罗旋三人的桌子上面,只有三盘菜:一盘红烧豆腐、一盘凉拌莴笋丝,一份红烧猪血旺,就算是荤菜了。
这些菜都不贵,拢共才9角7分钱。
要是自己在家里做这些菜的话,恐怕连3角钱都花不了。
这也办法,要是没有票、没有指标的话,市场上的豆腐和猪血,一般人是买不到的。
而且餐饮服务社的菜品,之所以定价这么贵,那也是“计划委”有意为之。
这项正册的本意,就是要用价格上的巨大差异,将那些没肉票、没豆腐定额指标,又想吃上肉的人,给吓阻在餐饮体系之外。
没票,却又想开荤解馋?
没关系,掏钱!
加倍的掏钱!
仅此一项,就将99%的人,给吓得不敢来馆子里吃饭...
等到饭菜上桌,罗旋他们的桌子上,顿时就被放的满满当当!
王兵饭量大,他要了6两米饭,需要用两个海碗装饭。
彭勇给自己要的米饭,则足足有8两,得用三个海碗才能盛下!
而罗旋不想在这里浪费粮票,所以只给自己要了4两米饭,那也得两个二海碗才能装住。
三个人、三盘菜,就着1斤8两米饭吃。
这个标准,其实在饭馆里很是常见,甚至还有一点点超标。
不过,因为余贵军半路跑了,要不然四个人三盘菜,下2斤多米饭,倒也真不奢侈。
姬续远见罗旋他们吃的节俭,眉头微蹙之中,心里还稍稍有所不解:不是说现在的生产队里,农业生产蒸蒸日上、土地产量突飞猛进、一路高歌么?
怎么,生产队里社员家的孩子们,还是这般贫苦?
姬续远出身于小世家,他一辈子都在商海摸爬打滚,接触到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那时的他,虽然知道农民不易、佃户艰难,但却没什么特别直观的感受、更没有去深入了解过山村里的生活。
及至后来,
他通过收音机、报纸,天天听着新闻,所以他知道现在的农村里的生活已经与以往不同、农民们的生活水平,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所以,他不是特别能理解如今生产队的艰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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