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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将姬续远身上的绫罗绸缎,换成麻布粗纱,这个倒是没问题。
可这把紫砂壶,
还是他唯一的亲生儿子姬存奚,当年从国外留学归来,路过宜兴的时候,给姬续远带回来的礼物。
现在,竟然要将它扔了?
这让姬续远,如何能够舍得?!
深感左右为难之余,姬续远叹口气,“让我吃粗食、穿布衣,这都不算啥。
可这个茶壶,已经陪着我多少年了,真是舍不得抛弃啊。
以前我傍晚时分,都是一边喝着茶、一边听听收音机里的戏曲什么的。
那个收音机,我听从你的建议将它捐出去了。可我向来爱喝茶,你一下子让我陡然去喝茶沫子...”
“谁喝茶沫子了?咋过得这么朴素了呢?”
正在此时,篱笆围栏外面响起刘富贵的声音,“那茶沫子能喝?来来来,我这里正好有一盒雀舌,送给姬老先生尝尝。”
话音未落,刘富贵拎着几大包礼物,已经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见家里来了客人。
三嫂子赶紧从灶房里跑出来迎接刘富贵,帮忙将他手上的礼物接过。
张大孃则忙着去沏茶、搬凳子。
刘后会提来的礼物当中,有一个用荷叶捆扎起来的包,从里面散发出一阵阵的卤肉香味。
“你怎么才来啊?”
罗旋闻闻那个荷叶包,“我们都吃过饭了,你才把卤牛肉给提熘来?没点送礼的诚意。”
刘富贵嘿嘿一笑,“我原本打算忙完农机厂里的事情,就赶过来的。没成想,还没跨出厂门,就被我二叔的小舅子家的三姑给拉住了。
还没等我打发走她,又是邻居家的小姨子的二姐夫,跑来说情...哎,哪一个我都得罪不起,所以才来的晚了。”
刘富贵现在是整个红星乡里,赤手可热的人物。
不要说红星乡,二十几个生产队的人,会去找他走后门、安排人进农机厂上班。
就连别地乡镇上、甚至是县城里面,有一些人都拐弯抹角、弯山绕水的找到刘富贵的头上,想要让他帮忙。
这个时期,能够进厂当一名工人,那也是一件非常光荣、但却很不容易办到的事情。
不要说生产队里,大把的人梦想着跳龙门,就是城镇居民里面,闲赋在家的人也是不少。
谁不是心心念念的想钻进单位里,弄个铁饭碗?
旱涝保收,从此生老病死都有了保障。
所以,
现在的刘富贵,可非昔日那个到处瞎窜的盲流了,人家是正儿八经的“红星农机厂销售科负责人”!
牛的尾巴都能翘上天了!
“姬老先生,我这次来呢,主要是想向您取经的。”
刘富贵与罗旋惯熟。
所以他也不藏着掖着,一开口就开门见山的向姬续远请教,“您说,为什么中午在饭桌上,要建议农机厂和翻砂厂、木器社分开?
而不是合三为一,成立一家规模大一些的农机厂呢?”
姬续远瞟一眼罗旋,随后缓缓站起身来,“这件事情你问罗旋就行,他也深得老夫几分真传。我老咯,掺和不来这些新鲜事物。”
说着,
姬续远端起紫砂壶,径自推开院门,出门遛弯去了。
“翻砂厂、木器社,它们的效益并不怎么好,你将他们合并进农机厂,看似你们厂里规模大、品种全,似乎能节约成本、扩大农机厂的影响力。”
罗旋道,“其实,那都是虚胖!就像一艘到处都是窟窿的破船,哪里出点问题,这船都得翻。
目前倒是没事,但以后翻砂厂和木器社,只会拖累你们农机厂的整体效益、使得你们农机厂荒废了主业。”
这个时期,
不管是哪个地区,哪个县,甚至是每一个乡,都喜欢追求建立起各种门类齐全的工矿企业。
至于什么成本控制、生产效率、风险管理,这些统统都不是首要考虑的事情。
见刘富贵不解。
罗旋问他,“假如你是一个弄爆米花的小贩,你会不会在自家地里,全都种上玉米?会不会自己生产糖精、自己去挖煤炭?以图把规模做大一些、把成本降低一点?”
刘富贵摇摇头,“当然不会,那还不得把人累死?”
“累倒是其次,主要是成本、风险无法控制。”
罗旋解释道,“如果爆米花好卖,那就去外面收购一些玉米,回来加工成爆米花卖就好。
何必要自己种玉米呢?
要是遇到天旱水涝,玉米受损的话,就靠你弄点爆米花赚的钱,还不够赔进去的!
一样的道理,要是煤炭你也自己雇人去挖,那砸到人了,责任算谁的?”
刘富贵也是心思通透之人。
闻言,刘富贵恍然大悟:“明白了!同样的道理,农机厂需要什么铸造件,直接向翻砂厂下订单就好。至于它生产中,遇到铁水飞溅、模具爆裂...
等等这些生产事故,所造成的人员、财产损失,就无需我们农机厂操心了。”
罗旋点点头,“是啊,表面上看起来,翻砂厂赚了你们一部分利润。但农机厂却可以轻装上阵,不用分心去管铸造件这些事情。
而且铸造件那一部分的钢铁指标,也是由翻砂厂去操心。
你们农机厂,只需专注把控好机器的质量。
将打谷机、拖拉机组装好,努力去解决销售、和售后的事情就好了。”
刘富贵想了想,微微颔首,“这个办法好!同样的,我们只需要向木器社提供图纸,让他们按照我们的要求生产出来踏板、挡板这些部件就好。
要是他们生产出来的部件,不合格的话,我们退货就行。原材料和人工上的损失,咱一概不管!
这就是中午你说的‘分工合作、效益共享’?
好,这个法子好,省心省力。呀,姬老先生不愧是老牌资本...咳咳咳,不愧是精于管理的高人呐!”
刚才罗旋向刘富贵建议的这些东西,其实就是后世最为常见的产业链建设。
各个企业各自只负责一段工序,专心把机器上的某一部分配件做好就行。
要是一个企业从螺丝钉,到整个成品都自己生产的话,不但管理成本高的吓人,而且往往哪个环节都做不好。
术有专攻。
摊子一旦铺得太大了的话,不是这里出问题、就是那里有毛病,出故障。
好好的一个管理层,结果变成了消防队员,时时忙于到处去救火。
破事一大堆,成天让人焦头烂额的,哪还有精力把企业做好?
农机厂只负责生产打谷机上的核心部分,比如大轱辘、连同上面的那根钢轴。
这个地方,是整个打谷机上磨损的最厉害的构件。
罗旋建议刘富贵:一定要用高碳钢,用来做这根钢轴。
而且,打谷机上面使用的轴承,也得向上级打报告,一定要用哈轴四厂生产的好轴承!
像农机厂这样的企业,需要外调一些主要配件的时候,是需要向县里的轻工业局打报告、写申请的。
如轴承、润滑油之类的物资,并不是厂里想买就能买到的。
罗旋之所以建议刘富贵,在打谷机上这两个关键部位,一定要用质量最好的配件。
那是因为这个时期,
一个生产队要买上一台、两台打鼓机,可算得上是置办大件家当了。
所以农机厂生产出来的打谷机,一定要皮实耐用,从而慢慢积累起来“红星农机厂”的口碑!
就像这个时代,大家提到“上海产品”的时候,都会由衷的竖起大拇指夸赞一句:好东西!
上海产品,代表着好质量。
只不过人家的产品是辐射全国。
而红星农机厂的产品,只是定位于“区域产品”。
但操作的道理是一样的:任何企业和它的产品,只有拥有了良好的口碑,才能有市场、才能走的长远。
谈好了农机厂的架构问题。
刘富贵又问,“现在,我们红星乡的稻谷已经收割大半了。那我们农机厂的产品,随后又该往那些地方销售呢?”
“往北边。”
罗旋道,“越是往南,稻谷越是收割的早。如今往省城方向走,那些地方的稻谷还没有开镰,趁这个机会,打谷机还能热销一段时间。”
在后世,罗旋不知道由南往北跑过多少回了。
越是往北走,那边的庄稼成熟的就越晚。
就像滇南的玉米已经扬花,而汉中的玉米才长到齐腰高。若是再往北,陕北那边的玉米,此时才到膝盖...
刘富贵已经算得上一个见多识广的人了。
如今他身为农机厂的销售负责人,竟然连这些常识都不清楚。
由此可见,这个时期的人,出过远门的其实真不算多...
这也不能怪他。
平常,普通人出个县境都不容易,就更别说去市里、去省城了。
这个时期没介绍信、没通用粮票,任何人简直就是寸步难行!
刘富贵从小在没有电视机、没有收音机,甚至连广播都没有的红星乡长大。
他的见识,其实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么广。
其实,罗旋即便不给刘富贵提这些建议,红星农机厂也能很滋润的活上个好几年!
小小一个农机厂,它的产能就靠附近几个县,就能给它消化的干干净净。
要是这些农机因为价格、或者是质量的原因而滞销的话,解决起来也很容易:上面发个话就行了。
哪个生产队敢不买红星农机厂的产品,而跑去外面购买?
自家人不照顾自家人的生意?
除非他不想混了...
随后,
罗旋建议刘富贵在打谷机这件事情上,一定要严抓质量。
其次,要走品牌路线,不要去搞低价销售。
本来红星农机厂早期的产品都是供不应求,纯属卖方市场,何苦挥刀自残、去主动降低自己的销售价格呢?
一个企业,只有保持着足够的利润,才有更多的资金投入研发、改良机器的事业当中去。
从而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精”的高度、进入良性循环的经营轨道。
再说了,红星乡机械厂注定会成为荣威县的标杆企业。
有当地县府的大力支持。
以后即便是周边的县市,也出现了同类产品,他们也未必竞争得过红星农机厂。
要是再往坏处想的话:即便红星农机厂的产品,竞争不过同类型的厂家。
那些竞争对手的产品,最终能不能取得县府的同意,最终进入到荣威县的境内。
这都还是两说的事情!
目前,
既然外面不存在有同类产品竞争,那红星农机厂,就实在是没必要去搞什么低价策略。
先闷声发大财,不香么?
而且,
其实这个时期的企业,根本就没有什么竞争意识。
等到以后农机厂销量疲软的时候,罗旋把后世什么“根据销量返利”、“买打谷机赠脱粒机”这些促销正册,随便亮出来一招,便很有可能能够取得奇效。
还可以开订货会,加大返赠力度。
提前把各县、乡供销社的资金、库房给它压满,使得它们再也无力去采购竞争对手的产品。
甚至还可以放大招:派人去各县、乡里的供销社买陈列位,弄“实销月结”...
再不行,
就使出绝招:派出技术员、营业员,让他们常驻在销售一线,和对手搞类似于“决胜终端”那种竞争。
这个时期,生产队里的干部、社员们都挺实在的,他们哪能架得住一线销售人员的耐心讲解、拼命推销?
要是他们去买别的产品的话,不遭受几个白眼都不错了...
而买红星农机厂的产品,竟然能够体验一把“受尊敬的感觉”。
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这些后世的丰富繁杂的销售招式一旦使出来,这个时期,只知道按部就班生产、销售的其它企业,哪有什么能力,来和红星农机厂pk?
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现在罗旋没必要,去教会刘富贵这些狠招、绝招...
刘富贵仔细听完罗旋的建议,而且他一边听,还一边在小本本上不断的划重点。
将这些事情谈完之后,刘富贵仔细将笔记本合上,抬头冲着罗旋一笑,“有些时候啊,我真是羡慕你呢!
你看,现在有姬老爷子在你身边,你便随时可以得到他言传身教。
恐怕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得到他的全部真传了吧?真是让人羡慕啊。”
“羡慕我?那好办,你来我们生产队当社员,我去你们农机厂当工人,怎么样?”
罗旋笑道,“我还给你贴上几桶琵琶鱼,怎么样?”
现在刘富贵发达了,暂时顾不上、或许他也看不上倒腾琵琶鱼了。
闻言,
刘富贵哈哈一笑,“等你到年龄了,想进厂的话,随时说一声就行了,咱农机厂虚位以待!
有我和刘副厂长帮忙,还有乡长发话,谁还能少的了你那份招工额度啊?
好了,天色已晚,咱还得赶夜路回去哩!”
“这些东西,都是拿来敬姬老爷子,还有送给你的。别嫌少,咱以后还会来请教姬老爷子,到时候你可别不给我开门啊。”
刘富贵一指小桌上的一斤白糖、一斤红糖,一盒250g装的顶级“龙都香茗”,还有两瓶雪梨罐头、一包卤牛肉。
开口道,“罗旋,你我之间,就不来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乡上找我。”
刘富贵现在不缺这些东西。
他这家伙,这段时间家里访客络绎不绝,都排队去找他说情哩!
罗旋微微一笑,也不客气,将这些礼物如数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