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旺福

大年初一。

热闹了一整晚年轻人们就要各自回家了。

简常念想了想,走之前还是去敲响了谢拾安宿舍门。

“拾安，你要不要跟我回乡下玩？”

乔语初也在收拾行李。

“去吧，拾安,反正初四才开始训练呢，我妈一上午打了好几个电话了,催我回家呢,你在这也没有人跟你玩，还不如和常念一起呢。”

谢拾安看看她,再看看少年人恳切眼神，周沐跑进来，一把把人拉走。

“哎呀，你就跟我们走吧,我跟你说,我们乡下可好玩了,可以溜冰，还可以钓鱼,还能去赶集，看社火。”

“诶,等下，我拿球拍,拿球拍。”

谢拾安被人拽着走了几步,又跑回去把自己宝贝球拍带上了。

乔语初抿唇笑。

“拾安，注意安全，玩开心啊。”

“你也是，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好。”

＊＊＊

“妈,我回来了。”

乔语初推开门,屋里冷冷清清,连个窗花都没贴。

妈妈坐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嗑瓜子，见她回来了也没什么好脸色。

“你还知道回来啊，除夕阖家团圆日子都跑出去和别人一起过，你眼里还有这个家吗？”

乔语初把给她买水果牛奶等年货放在了桌上。

“妈，你就少说两句吧，队里团聚，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没回家，程真也去了啊。”

“人程真多大，你多大，一天天光惦记着玩，对自己终身大事一点也不上心。”

“我操什么心啊，这种事牛不喝水总不能强按头吧，遇不上对眼我也没办法啊。”

“一天天不是训练就是和隔壁那个丧门星厮混在一起，能遇上对眼就怪了！”

乔语初正要倒水喝，闻言，把杯子重重放在了桌上。

“妈！您干嘛老跟拾安过不去啊！我自己事你扯别人干什么！”

乔妈妈把瓜子往果盘里一扔。

“得得得，大过年，我也不跟你吵，从小你就护着她，赶紧换衣服收拾收拾，一会咱们去你王阿姨饭局。”

说是饭局，多半又是相亲局，这种聚会，乔语初已经参加过不下三回了。

乔语初无奈摇头，回了房间，知道要是自己不去话，她多半又会闹个天翻地覆。

大过年，她也想消停一会儿。

饭局上。

乔妈妈一众亲朋好友，七大姑八大姨，纷纷夸赞起了她长标致，性格又好，还有出息，将来也一定会是个好媳妇。

乔语初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

乔妈妈倒是笑合不拢嘴。

“哎呀，那倒是，我们语初今年还拿了个冠军呢，今时不同往日，也不是谁都能娶到我女儿，少说在彩礼这道关上也得掂量掂量自个儿有没有那个能力。”

“我说老同学你现在可是过越来越好，让人羡慕了啊，老公老公那么能干，建筑设计师，一年挣不少钱吧，女儿也这么争气，再找个好婆家，小两口一起孝顺你，过两年再给你生个小外孙，一家人和和美美，天伦之乐了啊。”

“哎哟，那敢情好，我爱人吧，能干归能干，每年也往家里寄不少钱，但是他忙啊，全国各地出差，尤其年底，你看看，这不忙着给客户装修房子，自己连家都没回吗？比不上你们啊，年轻时候就如胶似漆，老了啊，更是蜜里调油了。”

“嗐，一把年纪了，说这些做什么，来来来，喝。”

乔妈妈端起酒杯和一桌人碰了一个。

“有合适年轻小伙子别忘了介绍给我们家语初啊，成了给你们介绍费。”

乔语初坐在这里，看着他们谈笑风生，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直到被妈妈拉了几下袖子，才站起来给各位长辈们敬了个酒。

“给各位叔叔阿姨们拜年了，祝你们新年快乐，身体健康，阖家欢乐，万事如意。”

“瞧瞧瞧瞧，这孩子多会说。”

乔语初坐下来，才想起父亲好像有几年没有回家过过年了，她掏出手机，和爸爸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她生日那天。

她想了想，起身走到了包厢外面，给父亲打了个电话。

电话铃声响了第二遍才被接起。

“喂？”

“爸。”

男人笑了笑。

“语初啊，怎么了，给爸爸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给您打电话啊。”乔语初唇角挂着笑意，尾音微微上扬着。

“您今年还是不回来过年吗？”

男人语气里有一丝歉意。

“对不起啊语初，这个客户催紧，年后就要收房了，工程又正进行到关键时刻，爸爸实在是脱不开身啊。”

“这样啊……”乔语初脸上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又心血来潮道。

“那你回不来，我和妈妈一起去省城看你好不好，反正我放假到初四呢，闲着也是闲着，咱们一家人就在省城过这个春节怎么样？”

乔爸爸犹犹豫豫，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

“不行啊语初，爸爸也想你们来，但是爸爸还住在公司宿舍呢，你们来了也没地方住，不方便，而且过年酒店这么贵就算了吧，还是等年过完，爸爸再回去看你们。”

乔语初虽有失落，但这些年来也习惯了他聚少离多，并未深想。

“那好吧，您在省城注意身体，工作再忙也要记得吃饭。”

乔爸爸欣慰地笑了起来。

“诶，好嘞，你难得回家一趟，好好陪陪你妈妈，她一个人在家也孤单很。”

“知道了，爸。”

“等爸爸再攒攒钱，把那套老房子卖了，在省城换一套大房子，就把你们都接过来，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过多少个春节都行。”

乔语初抿起唇角笑。

“行啦爸，您也一把年纪了，赚钱这事还得悠着来，我不跟您说了啊，吃饭去了。”

“诶，好，挂了啊。”

乔语初挂断电话后，深吸了一口气，复又拉开门，走进了七大姑八大姨人堆里。

＊＊＊

几个月没回家，院门锁上都是灰尘，简常念轻轻推开大门，院里也都落满了枯树叶。

她怕谢拾安嫌弃，赶忙拿来了扫帚扫着地。

“你别介意啊，有段日子没回来了，屋里都是干干净净，我走之前都铺上了报纸。”

外婆颤颤巍巍地接过她手里扫帚，往外赶着人。

“去去去，带拾安出去玩会吧，傍晚别忘了回来吃饭。”

简常念怕她劳累，不肯。

“外婆……”

“哎呀，去吧，都躺了几个月了，还不让我活动活动啊。”

周沐也在院外叫。

“走啊，常念，拾安，溜冰去啊。”

简常念虽然对这项活动心有余悸，但奈何谢拾安是个城里人，架不住新奇啊。

三个人走到了小河边，此时正是午后阳光最好时候，村里吃完晌午饭小孩们都跑出来玩了，远远地就能听见欢声笑语，走近了才发现一群小孩拉着一个木犁在冰面上跑来跑去。

周沐拉着谢拾安跑了过去。

“拾安，我们也去玩。”

谢拾安看着脚下冰面，隐约能看见河底水草，有些犹豫。

“这……会不会碎啊？”

周沐捡起一块大石头使劲砸了砸，冰面上只出现了几道浅浅白色划痕。

“哎呀你就放心吧，冻结实很，我们每年都来玩，也没掉进去过几回。”

谢拾安这才放心地踩了上去，农村小孩眨巴着眼睛看着这个陌生人，不一会儿就接纳了她。

一群人在冰面上嬉戏打闹，轮流坐上木犁，被剩余人拉着跑。

冰天雪地里，谢拾安张开了双臂，唇角洋溢着笑容，尽情拥抱着自由和风。

玩了一圈下来，她才发现简常念一直蹲在岸边默默看着她们。

谢拾安脱离人群，走了过去。

“你不玩啊？”

简常念摇摇头，又离冰面远了一点。

“不了，你们玩就行。”

周沐过来拉她。

“常念幼年时候落过水，所以对这些池塘河边冰面什么都有心理阴影，你就别劝她了。”

谢拾安点点头，想起了她跟自己说过，幼年曾落过水万幸被人救起来了事。

看着别小伙伴都能溜冰，自己却因为害怕而不敢下去，这是整个童年里，她唯一觉得自己被孤立时候。

简常念在岸边堆着石头玩，堆到一半，身前投下来一片阴影。

她抬起头一看，谢拾安又回来了。

“走吧，我们去玩别。”

少年唇角就露出了笑容，拍拍手站起来。

“那我带你上山去捡松子吧。”

“好。”

冬天山里虽然没有什么景致，但却别有一番意趣，翻过半山腰，就是一片松树林，简常念一行人边走边捡着满地掉落松果，摘着熟透野果子，挖着诱人冬笋，直到夕阳西下。

炊烟从山脚下升起。

简常念擦了擦脑门上汗。

“走吧，回家吃饭去。”

三个人沿着田埂往家走。

目之所及都是一望无际田野，偶有一行大雁飞过。

谢拾安走着走着，突然听见有什么声音。

她顿住脚步。

“你们听，是不是有什么小动物在叫啊？”

周沐道：“不可能，这个季节都冬眠了吧。”

简常念也凝神细听了片刻，断断续续动物呜咽，好像就是从田埂底下传来。

少年跳下田埂，扒拉着野草，总算在一片麦秆堆里，有了新发现。

“你们快来，这有一窝狗崽。”

谢拾安也跳了下去，扒开麦秆一看，一窝狗崽们蜷缩在一起，大点花斑狗是它们妈妈，已经一动不动，被冻僵了。

简常念拿手里树枝轻轻拨了拨，唯一存活一只小小狗奄奄一息，气若游丝，不停发着抖。

周沐：“怎么办，它还这么小，放在这里会被冻死。”

谢拾安解下了自己脖子上围巾，把小狗轻轻地抱了起来，眼里带着一丝恳求望向了简常念。

“可以先带回去吗？”

简常念点了点头，起身跑在前面带路。

“好，回去让外婆看看能不能救活。”

＊＊＊

“外婆，我们回来了！”简常念人未到声先至，一路高喊着冲进了自家院门。

“回来正是时候，我正准备去叫你们吃饭呢。”外婆甫一看见谢拾安怀里抱着小狗，也觉得有些可怜。

“哎哟，这么小一只啊，这大冷天，常念啊，去找个纸箱过来，再拿点儿干草。”

简常念一溜烟跑进了里屋，又从房背后柴堆里扒拉出了些干草。

外婆把刚烧开开水和凉水那么一兑，用手试了试，温度适宜，便倒进了塑料瓶里，外面裹了一层布，做了一个简易暖水瓶。

纸箱里铺了厚厚一层干草，外婆又垫了几块棉絮，把暖水瓶也放了下去。

谢拾安轻轻地把小狗放了进去。

“放灶房里吧，那里面暖和。”外婆道。

谢拾安点点头，把纸箱抱进了温暖干燥厨房里，就放在灶台旁边取暖。

周沐也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

“给，我从卫生室要干净针管，还有我家羊奶粉，兑一点给狗狗喝吧。”

谢拾安刚把针管凑到了小狗跟前，闻到了食物气味小狗闭着眼睛就凑了上来。

她一点一点轻轻推着，小狗喝欢快，眼角都渗出了泪水。

少年们心里一派柔软。

“哇，它好可爱啊，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简常念一拍大腿。

“就叫旺福吧！”

谢拾安撇撇嘴。

“也太土了吧。”

“哎呀，本来就是土狗嘛，而且这名字寓意多好，又旺又有福气！”

“旺福，旺福，旺福……”

简常念又试着唤了几声，本来奄奄一息小狗在喝过奶之后，精神看起来比之前好了很多，虽然还是没睁眼，但是试探着，舔了一下她手指。

简常念喜出望外。

“你看，它也喜欢这个名字！”

谢拾安：“……”

狗能说话就怪了，还不是你叫什么就是什么。

外婆把饭菜端上桌，笑道。

“孩子们，洗洗手吃饭了，沐沐也在这吃啊，外婆已经跟你妈妈说过了。”

周沐大喇喇地坐了下来，抄起筷子。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外婆做铁锅炖大鹅可好吃了！”

闻言，洗完手简常念和谢拾安对视一眼，顾不得去擦手，便争抢着跑上了桌。

外婆笑合不拢嘴。

“哎呀，慢点，慢点吃，锅里还有呢。”

简常念率先举起了空碗。

“外婆，我还要。”

周沐打了个饱嗝。

“外婆，我也要。”

谢拾安把筷子放在了空碗上。

“还有我。”

吃饱喝足后，夜已经深了，周沐跟她们告别回家，外婆在灶房里收拾锅碗，简常念和谢拾安就搬了个小椅子坐在她旁边剥松子。

这还是谢拾安第一次见着野生松子，有些好奇地掰了一下松果，弄手都红了还是没剥下来。

简常念笑笑，把手边铁锤扔给她。

“像这样，使劲敲一下松果，把松鳞敲散，然后再从顶部用力一掰，松子就掉出来了。”

谢拾安学着她样子，如法炮制，松子纷纷掉落了下来。

“诶，接着啊，别洒了。”

她们在这边一边剥，外婆一边炒，浓郁松子香气很快便传了出来。

看着新鲜出炉炒松子，谢拾安实在忍不住，一边缩手嫌烫，一边摸耳朵地剥了一个塞进嘴里。

少年唇角浮起笑容。

甜，真好吃。

她好像有一点理解，什么叫丰收喜悦了。

到了晚上睡觉时候，她才发现简常念家，是真家徒四壁啊。

透风门窗，玻璃碎了便糊纸，风一吹就哗哗作响，也没几件家具，连台电视都没有，最值钱应该就是靠墙放着老旧衣柜了吧。

屋里仅有一盏电灯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光线也十分昏暗。

她和外婆就生活在这样环境里，年复一年。

外婆抱着新被子走进来，脸上有些赧然。

“床单枕套白天都换过了，这被子啊，是我给常念缝嫁妆，一针一线，都是好棉花，干干净净，又暖和，你别嫌弃啊。”

听见“嫁妆”两个字，这被子还是龙凤图案，大红喜被，简常念脸色一红，多少有些不自然。

“我才多大啊，您都给我准备嫁妆了。”

“这都是长辈们从小要操心，临了了再准备，可就来不及了。”

谢拾安摇摇头，把被子接了过来。

“不嫌弃，谢谢您。”

她把被子抱上床，伸手一摸，床铺竟然是暖和，谢拾安回头。

“您……”

简常念也意识到了不对，一摸床单。

“外婆您把电热毯给我们了，你怎么办啊，侧屋那么冷。”

外婆脸上皱纹遍布，沟壑丛生，可是笑容却是那么暖心。

“外婆不冷，有暖壶呢，山里气温低，拾安来玩一趟，可别感冒了才是。”

谢拾安抿抿唇，拔下了插头，不等外婆阻止，就把电热毯取了下来还给她。

“外婆，我身体好，不怕冷，您用吧，您要是不同意，那我以后可就不来了。”

外婆无奈，只得收下。

“诶，这孩子，那你们早点睡，明早记得起来吃早饭。”

灯关了，谢拾安躺在床上，借着月光，看着木质，破破烂烂天花板，上面还缠着蜘蛛网。

“你爸爸妈妈呢，好像从没有听你提起过。”

“很小时候就离开家了，因为没有印象，所以也就没有提过。”

“那你不想他们吗？”

“想啊，我有时候会想，他们到底长什么样子，现在又在哪里，为什么不要我，但是要说和他们怎么相处，就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简常念动了动，侧身看着她。

“所以我有时候还有一点羡慕你。”

谢拾安嘲讽地弯了一下唇角。

“我家那个样子，有什么好羡慕。”

简常念眼眸在黑暗里亮晶晶。

“不是，至少有过一段幸福时光，而我，关于父母记忆都是一片空白。”

谢拾安沉默一会。

“你有外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见她用这样语气说话，简常念心都会被揪紧，于是不假思索道。

“你也有语初姐，严教练，还有……我。”

话音刚落，谢拾安眼神唰地一下看了过来。

她眼睛像是一汪深邃漩涡，被她这样看着，少年又好似要溺水了一样。

她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去。

“啊，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愿意话，以后每年都可以来我家过年，反正也只有我和外婆两个人在家。”

谢拾安收回视线，好整以暇地把手枕在了脑袋底下。

“明天陪我进城一趟吧。”

“干嘛？”

“去陪旺福看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