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道八州之一的谭州城五十里外的驿站里,袁玉堂一行人天黑钱赶到入住。
凭借司徒杀奴开出的路引,袁玉堂他们在这里得到最大程度的款待。
饭饱酒足,除了必要值夜护卫外,劳碌一天的众人纷纷回屋休息。
袁玉堂倚坐窗台前,望着夜幕下渐渐沥沥的雨幕,心中莫名多了一丝思愁。
有道:‘雨打芭蕉闲听雨,道是有愁又无愁’。
初夏的雨,虽不如‘春雨贵如油’,但是却有‘云收雨过波添’的独特美感。
尤其是在奇山林立的东北道大西北方。
幽幽一叹,袁玉堂正欲回床歇息。
突兀间,极远外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兽吼声,鼓荡不绝,犹如雷鸣。
袁玉堂大惊,房门突然被大力推开,闷葫芦独臂提着钢刀,紧张兮兮地冲到他身前,警惕左右,急声道,“公子,你没事吧?”
这时候又是一阵沉闷绵长的迥异嘶吼声传来,空气中隐隐传来激斗的声浪。
才刚脱衣歇息的护卫们匆忙披甲鱼,贯闯入袁玉堂房间,将他严密保护起来,不由分说就要转移离开。
刚刚经历了噩梦般的桐山关血战,护卫们有点草木皆兵,不敢让救命恩人袁玉堂有半分涉险的可能。
袁玉堂也明白现在自己就是一个累赘,绝不能意气用事,故此顺从配合着随护卫们快速离开驿站。
刚出驿站大门,地面就传来似若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的骇人动静。
众人大骇,抽刀出鞘,快速结阵戒备四野,打定主意如果有危险,拼死也要保护好袁玉堂。
这诡谲动静来得太快,此时再跑也来不及了,倒不如原地列阵,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轰隆隆~
官道左侧山峦间荡出地动山摇般的可怕声响,众人清楚地看到,林间不时有数人合抱的参天大树被折断抛飞,尘土升腾,黑压压的夜鸟扑簌惊飞,仿佛两头洪荒异兽正在林中生死相搏。
所有护卫无比脸色凝重,不约而同地感到头皮发麻。
一路行来安然无恙,不曾想刚进入谭州城地界竟闹出幺蛾子。
也罢,大不了就舍了百十斤肉,说什么也不能让恩人涉险。
护卫们眼神坚毅,已然下定誓死报答袁玉堂救命之恩的决心。
“嗷~吼~”
“嘶~哞~”
两道延绵不绝的恐怖嘶吼声交杂在一起,山林里的动静愈演愈烈,隐约可见雷光闪烁,赤光翻腾。
众护卫一颗心悬上半空,手腕无意识地握紧兵刃,用力过猛导致关节发白。
就在众人情绪压抑到极致时,那炸雷般震慑人心的恐怖动静突然凭空消失了。
这种极动瞬间转为极静的强烈落差感,顿时让他们犹如高空坠落,极为难受。
风停了,空气仿佛凝滞般,四野安静地吓人。
此时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压垮他们绷紧到极致的神经。
“啊啊啊~”
忽地,一声惊慌失措的惊叫声吓了大伙一跳。
在场的都是百死余生的精锐甲士,第一时间就知道声音是从驿站门前传来。
最靠近大门的两个年轻护卫来不及思考,身体本能就做出反应,手中钢刀化为两道匹炼,迅猛绝伦地朝门里闯入的那个人影劈砍过去。
袁玉堂反应极快,瞬间就看清来人赫然是衣衫不整的驿吏。
驿吏本就是刚在睡梦中被惊醒,慌张无措地从屋里跑出来,却没想到刚出门就迎来致命两刀,顿时吓得魂不守舍,跌坐地上。
那两个反应过激的护卫清醒时已经收力不及。
眼看着驿吏就要惨死当场。
蓦地,一道人影如矫健猎豹般瞬息而至,千钧一发之际砰砰两声凌空击开钢刀。
两个护卫和驿吏都傻愣愣地望着如神兵天降的袁玉堂,半响说不出话来。
袁玉堂岣嵝瘦弱的身躯猛地一晃,呜咽一声就要往后倒去。
“公子~”
闷葫芦这时候才姗姗来迟地赶到,一个飞扑滑行,以自身充当肉垫,好悬没让袁玉堂摔在地上。
他急忙抱起虚弱痛苦的袁玉堂,恼怒地瞪了那两个粗心大意的愣头青一眼。
身为贴身护卫,他竟然没能保护好袁玉堂,还让袁玉堂又涉险救人,不禁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
其余护卫也匆忙赶来,把袁玉堂重重保护起来。
那两个闹出乌龙的年轻护卫也羞愧难当,恼羞成怒地上前踢了一脚还傻楞当场的驿吏。
驿吏吃痛回过神来,不管不顾地惊叫道,“各位大人,出大事了啊~谭州以西的青阳山里栖息着一头异兽,名曰雷獾,体毛如戟,牙尖爪利,天生擅于驾驭雷霆,性情凶残暴戾。
多年来雷獾虽然深居简出,蛰伏深山老林间,但是十多年前曾经暴动连屠十七条村庄,当时的知州大人调遣一千辅兵才堪堪将其击退……”
“小人就是当时被屠十七村庄的幸存者,永生难忘雷獾的独特叫声,方才林间那两道兽啼声中,其中一道分明就是那雷獾!”
“不尽早前往州城禀报,整个谭州恐有灭顶之灾啊~”
护卫们听完驿吏的话语,不禁面面相觑,一个个本能感到大事不妙。
虽然他们不属于地方序列的戍守辅兵,但是军人的天职就是保家卫国。
此时明知道谭州大难临头,要他们视若无睹,委实是做不到。
但是一旦要插手此事,又难免会给袁玉堂带来风险,违背出发前答应总兵大人的承诺。
忠义两难全,可愁坏这些直来直往的军汉了。
好在不用他们纠结多久,困难就迎刃而解。
袁玉堂枉自动武,触动伤患,差点没痛昏过去。
缓了一会,看出护卫们面带难色,虚弱笑道,“各位大哥,小弟虽然伤重未愈,但还没到完全不能动弹的地步,派两人快马加鞭赶到州城报急,其余人跟我进山查看情况吧……”
“公子……”闷葫芦当即急声道。
袁玉堂不容置疑地打断道,“胡大哥,我意已决,无须多言,且安排吧。”
闷葫芦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反驳,随手打发了刚才那两个愣头青回州城报急,其余人整装待发,拎住想跑的驿吏一起进山。
护卫列成三角阵,把袁玉堂保护中心地带,戒备四面八方,亦步亦趋地开始搜索线索。
最熟悉环境的驿吏被迫营业当向导,哭丧着脸在三角阵里指路。
众人一路推进到山林深处,突然前方开路的护卫猛地举起拳头,身后默契的护卫们见状立即停下脚步,互相配合着提高警戒。
闷葫芦上前一看,果然前方倒下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大树,树干上有两道骇人听闻的恐怖爪痕,且有高温燎烤的焦痕残留,显然是异兽所为。
就是不知道是雷獾还是另一头不明异兽所留下的。
心知已经接近危险地代,众人无不绷紧神经。
闷葫芦心知前方凶险未明,主动请缨充当斥候,不等其他人反对,就一头扎入树林间。
众人小心翼翼地再前进数百米,闷葫芦突然回来,脸色极为古怪。
“胡大哥,你发现什么了?”袁玉堂满面凝重地问道。
闷葫芦本就不善言辞,钝口拙腮良久也没想好该怎么表达,猛地一咬牙说道,“俺嘴笨,公子您且随我来!”
袁玉堂楞了下,旋即让闷葫芦带路。
走了几十米,茂盛的林间豁然开朗。
只见前方一片狼藉,泥土翻掘焦黑,到处都是电击火撩的痕迹,坑坑洼洼大片,横七竖八的大树栽倒在侧,宛若天灾现场。
最引人注目的,赫然是不远处匍匐着一头庞然大物。
那怪兽身长近两丈,体毛呈黑白相间,体重至少有七八百斤以上,最引人注目的是它头顶的白色毛发短且平整,就像被精心修剪过一样。
众人骤见异兽雷獾真面目,无比惊骇莫名。
但是所有人之中,要数袁玉堂最为震惊。
只因为雷獾的外貌,竟然与前世地球上‘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平头哥’蜜獾极为相似。
唯一不同的就是雷獾像是放大版的‘平头哥’。
此时这头能与一千辅兵打个平手的强悍异兽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坚硬如戟的体毛黯淡无光,浑身伤痕累累,一条臂膀被整个撕掉,参差不齐的断口处还在喷溅鲜血,身上致命重创多达十几处,可见刚才那场大战的惨烈程度。
凶名赫赫的大号‘平头哥’再无传说中的凶悍,眼帘半阖半开,隐约可见瞳孔中有道道雷霆流窜。
几个护卫壮着胆子上前查看,发现大号‘平头哥’确实已经濒死,不由得大出一口气。
袁玉堂来到雷獾前蹲下观察,一旁的闷葫芦兴奋地向同僚们描述刚才所见:
“……刚才俺来到这里时发现雷獾重伤垂死,与之对敌的那头异兽也是黑白相间,形若熊罴,还长了一对大肉翼,扑簌几下就腾空而去……”
“胡大哥,麻烦把刀给我一下!”
正吹嘘得起兴,袁玉堂突然叫道。
闷葫芦楞了下,二话不说就上前把佩刀递给袁玉堂。
袁玉堂深吸一口气,抽刀在手,望着雷獾不甘瞑目的眼神说道,“我知你心系腹中尚未出世的幼兽,不甘咽气,但是生死有命,我也不敢保证破腹后幼兽能否存活。
到底要不要搏一把,你来决定。”
雷獾深深地看了袁玉堂一眼,眼角淌下两道血泪,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得到同意,袁玉堂便奋力切开雷獾坚硬的肚皮,顿时鲜血如柱,狂涌而出。
一番摸索,他从破开的血窟窿里拽出一个奶狗大小的血淋淋肉块。
气息渐弱的雷獾艰难地抬头望着袁玉堂手里不安扭动的小幼兽,眼神柔和慈爱,带着不甘与眷恋,缓缓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