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水虎

山南道虽然贫瘠干旱，但是道内还是有不少河流大川。

鲁州城外七十里有一条大河名为归乡河，乃是横河分支之一，河道宽阔，水产丰富，养活了不少靠水吃水的底层平民。

众多依附归乡河生存的小渔村里有一条村子叫做草堂村，村内有三百五十七户共计七百多口人。

其中最有名的，当数村里的私塾先生贝功德。

贝功德早年中过秀才，可惜天赋所致，往后的举人应试屡考不第，且又因家庭所累，最终只能无奈放弃继续读书，回归乡土当个教书育人的私塾先生。

私塾先生虽然赚不到大钱，但是却极受人尊重，淳朴的村民为了望子成龙，有好东西都是不忘给先生备上一份，所以贝功德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先前因为读书耽误了人生大事，贝功德直到三十五岁才和老妻产下一颗独苗。

贝家九代单传，贝功德老年得子，对儿子千依百顺，疼爱异常。

正因为这种没由来的溺爱，也为日后的悲剧埋下苦果。

世人常道孩童都是纯真无邪，乃是天下最善良的化身。

其实不然。

恶不分老幼，反而有些孩子发自内心的恶行，比之成人更让人发指。

贝功德的独子名为贝加勋，光从名字就能看出他老子对他未来的厚望，加勋进爵。

贝加勋今年八岁，相比于骨瘦如柴营养不良的同龄人，显得格外壮实，长得虎头虎脑，也因为老爹从小就悉心教育，故而特别能说会道，平日里嘴巴又特别甜，村民们都发自内心认为这孩子日后必成大器，有意无意地吩咐自己孩子要多多与之亲近。

也因为如此，贝加勋顺理成章地成为村里的孩子王。

都说孩子就是大人的缩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阶级对立。

这个定律哪怕放在孩子圈里也不例外。

有人受追捧，自然就有人被孤立欺负。

村里樵夫周二牛的儿子周小牛很倒霉，因为瘦小胆怯，自然而然地成为被欺负的对象。

忍让就是最大的助纣为虐，这句话一点都没错。

小孩子的善恶观念还没完成成型，做事极其没有底线，根本不懂什么叫做尺寸。

刚开始时贝加勋只是对周小牛调笑取乐，发现懦弱的周小牛只会一味忍让时，就如同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一般，事情逐渐变质了。

从调笑变成辱骂，再到殴打，整个过程不到三天的世间。

周小牛仿佛从天堂坠入地狱，瞬间人生跌入低谷。

周二牛是个目不识丁的樵夫，平日里为了生活奔波已经够累了，哪怕最近总是看见儿子鼻青脸肿地回来也不在意。

小孩子嘛，偶尔嬉笑打骂受点伤也是在所难免的，他小时候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么？

再说他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上纲上线去破坏邻里的和谐。

也因为周二牛的粗心大意，导致周小牛的悲惨命运彻底定局。

……

这天夜里，大人们都早早睡下了。

周小牛却在自己小床上碾转反侧，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子时了，不敢和隔壁鼾声如雷的父母道明真相的周小牛只好颤巍巍地起身穿衣，蹑手蹑脚地溜出家门。

一路摸黑来到了村口，只见大人们最爱乘凉的那棵大榕树下依稀站着几道人影。

「喂，小牛儿怎么这般墨迹，还以为你敢不来呢！」

人影中最高大的那个一看到趔趄而来的周小牛，顿时就不满地嚷嚷道。

周小牛吓了一哆嗦，畏畏惧惧地小声回道，「不，不敢的，只是阿爷和阿娘还没睡熟，才耽误点时间……」

「行了，别废话，赶紧出发，我都困死了！」

那人影不等周小牛说完就蛮横打算，手一挥示意周小牛赶紧跟上，然后转身就走。

周小牛千万般不愿意，只是摄于平时的Yin威，不敢违抗，只能违心地跟随。

几人打小就在村里玩闹，对这片的地形熟稔于心，闭着眼睛也不怕迷路。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河边的小码头处。

今夜的天气不错，月华凄凄，水波荡漾，码头上绑着一排村民们赖以为生的舟船。

前面几人顿时转过身不说话，定定地望着落在后面的周小牛。

周小牛心里猛地打退堂鼓，前所未有地鼓起勇气拒绝道，「那个，加勋，半夜下水太危险了，要不，要不算了吧？」

最高壮的那个人影正是贝加勋，只见他闻言眼睛一瞪，顿时就把周小牛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击碎。

贝加勋举起拳头就欲打，顿时吓得周小牛抱头蹲下，连声求饶道，「别打别打，我去，我去还不成么？」

见周小牛终于就范，贝加勋几人立即哈哈大笑。

「我就知道这头小牛儿是个没胆匪类，被老大一吓腿就软了。」

「老大威武！」

受到吹捧的贝加勋愈发得意洋洋，这时候看见周小牛还在磨磨蹭蹭的，不由得呵斥道，「还等什么，要我把你丢水里去吗？」

周小牛心知无法避免，只能强忍恐惧下船。

之所以他们三更半夜不睡觉偷跑出来，为的就是验证一个传说。

所谓水势无常，不同于陆地，水里危险不定，哪怕水性再好的人也依旧有可能被淹死。

尽管草堂村的男女老少水性都不错，但是为了避免小孩子胡乱玩水发生意外，所以大人们都会编造一些恐怖故事恫吓孩子们。

归乡河一直以来都有一个传说。

传说这片水域里隐藏着一种可怕的妖怪，外表看起来像三四岁的儿童，背上背着像乌龟壳一样的甲壳，全身长着鳞甲一样的硬皮，弓箭都无法刺破。

这种妖怪名为水虎，昼伏夜出，通常是全身潜入水中，只露出如虎爪一般的膝盖在水面上，生性极其凶残，会突然袭击水中嬉戏的小孩，河边喝水的马儿，将其捉住，然后掏空它们的内脏，吃得只剩下一个空壳。

水虎的力气特别大，能将人畜直接拖到河底吃掉。

这个传说在归乡河流传甚广，村民们一代代口口相传，说得煞有介事。

但要真说谁亲眼看到过水虎，那就压根找不到，久而久之就只当做是吓唬小孩的手段。

小孩子爱较真，且好奇心又重，尤其是八九岁大的孩子。

今日课堂休憩期间，闲聊的孩子们无意间说起水虎的传说，有人信誓坦坦地表示水虎肯定存在，也有人对此嗤之以鼻，认为水虎只是虚构出来的妖怪。

有了话题，孩子们顿时就展开两方阵营激烈辩论，只是苦于没有事实根据，到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

反对派以贝加勋为首，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种气，当时就放下狠话，一定要会证明水虎只是虚构的妖怪，到时候让赞同派磕头认错。

赞同派也不甘示弱，放言嘲讽贝加勋只会说大话，有本事就半夜下水试试，如果没被水虎吃掉他们就服气。

这可把贝加勋气坏了，想也不想就和赞同派的头领定下赌约，今夜就下水给他们瞧瞧。

贝加勋自然省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之所以大言不惭地敢与赞同派打赌，自然有他的道理。

如此，被孤立的周小牛顿时悲惨地被贝加勋当做是打脸对方的工具人。

这便有了今夜的一幕。

黑灯瞎火下，几个半大的孩子望着周小牛畏畏缩缩地划船往河心而去，一时间心情既激动又复杂。

眼见周小牛快看不到人影了，这时候赞同派的一个孩子颇为忧虑地提议道，「贝加勋，要不算了吧，这乌漆嘛黑的，万一周小牛出了意外怎么办？」

贝加勋闻言不屑一笑，尽管他心里同样忐忑不安，但是却嘴硬道，「风平浪静的能出啥事？咱老贝家是读书人，最讲究实事求是了，如果现在把周小牛唤回来就算你们输了，如何？」

小孩子最受不得激，那孩子当即气哄哄道，「谁要认输，有本事就撑着咯，反正出事了谁也跑不了！」

「哼，走着瞧！」

「走着瞧就走着瞧，谁怕谁！」

……

距离岸边有不少距离的周小牛吓得快哭了。

周围夜风呼啸，水面起伏不定，一片漆黑完全看不清水里的情况。

望着漆黑的水面，周小牛本能地感到畏惧，有心回去，却又害怕挨揍，犹豫不决中，小船就随波逐流，渐行渐远。

极度害怕的周小牛突然灵光一闪。

对哦，贝加勋他们在岸上等着，我为何不横渡河面去对面岸呢？

只要我到了对岸熬到天亮，既完成了任务又能避免担惊受怕，岂不是一举两得？

素来愚笨的周小牛为自己突然想到的好主意感到兴奋，当即奋力划桨。

哗哗哗~

木浆划破水面，水花四溅。

突的！

碰！

正满心欢喜划船的周小牛猛地感到船身一晃，像是撞上什么东西，差点吓得把木浆都丢弃了。

回过神时，周小牛疑惑地望着对岸模糊的轮廓，当即心头巨震。

此时距离对岸明显还有大段的距离，在空旷的河面上撞到东西……

冒出水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神使鬼差下，周小牛居然探头去看船头。

只见波纹起伏的水面上冒出两只虎爪样的物体，漆黑的水下似乎有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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