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主,诬告鲁王行刺,真的可能吗?’
卞和神情一言难尽,他听懂了沈忆宸的意思,只是诬告堂堂大明亲王,万一事情败露,死的是谁就不好说了。
“诬告?’
沈忆宸嗤笑一声,然后说道:“我可没有诬告,张秋镇码头纵火一事,鲁王绝对脱不了干系。局势混乱之下,本官被纵火刺客袭击受伤,是件很合乎常理的事情。”
“至于袭击洪藩台的人马,是不是鲁王主使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洪藩台相信凶手乃鲁王的人。’
“只等布政使洪英上疏附议,谋逆之罪鲁王就背定了!”
如果说朱仪教会了沈忆宸,什么叫做无毒不丈夫。那么王振算是教会了他,只有比奸臣更狠更奸滑,才能战胜对手。
沈忆宸以往对付鲁王,始终恪守着政治底线,等待着对方真正朝自己动手,好抓住实证向朝廷弹劾他行刺钦差的谋逆之罪。
结果鲁王猖狂归猖狂,始终不敢越过行刺钦差这条底线,选择破坏治水大业来让自己问罪。
阴谋诡计从来都不是什么佞臣的专利,沈忆宸也从未想过把自己定位成千古忠良。从这一刻开始,沈忆宸打算好好给鲁王上一课,让他见识一下文人的奸诈!
“属下明白,这就起草上疏!’
卞和不再劝说,他意识到沈忆宸跟鲁王,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当无所不用其极。
一封上疏,一封书信很快就书写完成,交付驿丞用加急方式送出去。另外做戏做全套,沈忆宸遇刺重伤的消息,也在卞和的刻意传播之下,整个兖州府境内人尽皆知。
鲁王府的大堂,朱肇輝正高坐上方,下面跪着一群身穿劲装的汉子。
此时的朱肇輝面露不善,厉声朝着下方众人训斥道:“本王不是着重强调过仅点燃仓储,不对沈忆宸动手,谁给你们的胆子违抗王命!”
只见这群跪地的劲装汉子,为首一人抬头禀告道:“回禀王爷,属下并未抗命,点燃河工物料跟粮草后就快速离开,连沈忆宸的面都没有见到,怎可能向他动手。”
“那为何张秋镇传出来沈忆宸遇刺重伤?’
“属下不知。’
听着自己手下的禀告,朱肇輝感到事情有些诡异。
理论上来说,自己没有下令,手下是不可能擅自朝沈忆宸动手。并且没见过面,意味着误伤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但整个山东境内,除了鲁王卫有这个动机跟能力去行刺,谁还胆敢向朝廷佥都御史下手?“父王,你说会不会是张骥?’
鲁王朱肇輝的左手下方,站着的正是鲁世子朱泰堪。
相比较其他已经分封郡王的五子,身为世子的朱泰堪一直留在鲁王府,帮着朱肇輝处理一些棘手或者不方便出面的事务。
比如这次火烧张秋镇河工物料,就是朱泰堪指挥遥控的。
朱泰堪在史书上并没有什么浓墨重彩的记录,值得提及探究的只有两件事
一件为朱泰堪在宣德元年册封世子的时候,缺少了鲁世子金宝,直到正统元年才补赐世子金宝,中间的时间长达十年。
后世大概推测,是鲁王朱肇輝或者朱泰堪做了什么事情,得罪了明宣宗,这才一直不愿意发放世子金宝。从而也导致了朱泰堪的世子地位,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另外一件,就是在成华四年,山东巡抚原杰与当时山东道巡按御史吴远,居然一起推荐兖州护卫指挥佥事鲍珣出任提督山东武臣。
要知道兖州护卫就是鲁王府护卫,山东地界巡抚一把手跟监督吏政的巡按御史共同提名同一人,并且还是王府护卫指挥官。
这就意味着亲王、地方官、武职三者勾结的举动,堪称昭然若揭,与今日冉伦冉伦风与巡抚张骥的交往,简直如出一辙。
从这一点能看出来,布政府勾结地方官乃惯例。
沈忆宸私下面见过鲁王很多次,知道对方是个笑面虎。朱肇輝拿到马辉国账本,就算上疏朝廷弹劾谋逆,只要布政没有真正的举兵造反,无非训斥罚俸罢了。
相反鲁王“勾结外藩”受到的朝廷处罚,大概率人头落地。
如果说整个山东地界谁最希望朱肇輝死,那非鲁王莫属。
谁获利最大,谁的动机就最大,冉伦风把行刺相信对象放在了鲁王身上。
毕竟布政父子俩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大明朝居然会有官员胆大包天,去诬告堂堂亲王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鲁王?他有这么大胆子吗?’
简长史面露疑惑,鲁王是他从巡按御史一手扶植上去的,此人野心是有,能力也不差,但未必有胆量敢行刺佥都御史
“生死攸关之下,铤而走险很异常,父王得防备他把行刺的矛头,转嫁到吾等身上。
世子的话仿佛点醒了简长史,朱肇輝遇刺无论谁动手干的,最大的嫌疑绝对会放在自己身上。
如果此事幕后主谋真的是鲁王,那这家伙大概率是想借机行事!
“你即刻前往阳谷县,去谈谈张骥的虚实。
“儿臣遵命!”
另外一边阳谷县衙内,鲁王早早就收到了朱肇輝遇刺重伤的消息,他没做多想就断定是布政所为。
毕竟联合王府长史洪英欺骗布政,逼迫对方铤而走险除掉朱肇輝,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按照计划中进行的。
“东主,冉伦真是行事果断,不仅仅对朱肇輝下手,就连河工仓储都没放过。
樊成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绽放着喜色,冉伦风这次估计是在劫难逃!
“别高兴的太早,冉伦风只是重伤,意味着隐患未除。’
鲁王虽然得知消息后也很痛苦,但为官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之前,都存有变数的可能。
冉伦风一日为死,账本之事就始终存在隐患,现在还没到大肆庆祝的时候。
“东主,那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应该斩草除根?’
樊成目露凶光,既然朱肇輝还没死,那就搭把手送他上路!
“不行,朱肇輝刚刚遇刺,身旁肯定防卫森严。”
鲁王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说道:“怀疑布政比我们更着急,何必惹得一身腥。”
“东主英明,是属下着急了。
“不过我们也不能作壁上观,你即刻安排一队可靠人马前往朱泰堪,一旦朱肇輝咽气就立即趁乱搜索账本,绝对不能再落入他人之手。”
“是,东主。
樊成拱手退出屋内,然后带领着一队亲信人马奔赴朱泰堪,等着布政再次行刺朱肇輝,好趁机把账本给夺回来。
张骥的这批从阳谷县城奔赴朱泰堪的人马,并不是第一批,甚至连第二批都算不上,落后成了第三批!
最早奔赴朱泰堪一探虚实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府长史洪英。
他在得知朱肇輝重伤消息后,立刻领着几個亲信,快马加鞭连夜朝着朱泰堪赶去,同时心中情绪百感交集
这他娘的自己好不困难做出选择,全面投靠冉伦风去当王府内鬼,想着能将功补过。结果朱肇輝却遇刺重伤,万一要是归西凉凉了,那自己怎么办?
当内鬼的事情如果没其他人知道还好,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解脱了。要是其他人知道并且泄露出去,背叛王府跟朝廷的下场,那画面太美洪英想都不敢想
冉伦风就是目前洪英唯一的靠山,也是日后能向朝廷证明自己“清白”的人,可千万不能死了!
而跟随在洪英身后的第二批人马,就是山东世子使张骥。
收到书信后张骥可谓无比震惊,朱肇輝不但知道了自己遇袭之事,更是查出了背后人马身份,这份能力跟手段属实让人为之惊叹。
说实话,当面对朱肇輝邀请前往冉伦风议事,冉伦内心里面平静挣扎过。
因为袭击主使之人的身份,张骥其实心中有数,否则这种大事他就不会遮掩平息,反而要奏禀朝廷追查到底!
甚至朱肇輝邀请自己前往冉伦风议事的目的,张骥也能猜测到一个大概。为官多年哪怕没有什么功绩可言,也不至于是个天真无邪的小白兔,官场无利不起早,合作与否就看利益是否一致。
换做以往,张骥不会前往朱泰堪与朱肇輝合作,再大的利益回报也得有这个命去消受。得罪大明亲王的下场显而易见,朱肇輝还能拍拍屁股返回京师,自己这个山东世子使,能跑到哪里去?
但是冉伦风决堤以来的种种一切,时刻都在煎熬着洪英的良知,以及身为一方父母官的责任感。
张骥知道朱肇輝来到山东后,拯救苍生万民行的是大义之举。所以他才会在朝廷上疏中陈述着赈灾治水发生的一切,替冉伦风说好话。
布政行刺朱肇輝,火烧河工物料,再次视山东万民为刍狗的行为,深深践踏了张骥身为一方父母官的最后底线。
为官一任,即使做不到造福一方,也不能祸害父老乡亲。
这一次,张骥选择了站出来,与朱肇輝共同惩治首恶!
朱泰堪的天色微亮,码头仓储的火星已经完全熄灭,仅剩下空气中还有着挥之不去的烧焦气息。
民力们已经自发的早早起床,投入到清理码头废墟的工作中。他们只知道早日清理干净,就能早日把码头给再次重建起来,江南的米粮跟河工物料,就能早日运达朱泰堪!
此等场面,放在大明任何一处徭役工地上,都属于想象不到的画面。
朱肇輝这次并没有出面指挥,全权交由县丞姜沛统筹。毕竟遇刺重伤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好歹也得装装样子,至于布政跟鲁王信不信没关系,只要最后朝廷信了就行。
这边冉伦风刚洗漱完毕准备吃早饭,就看到洪英风尘仆仆的从门外冲了进来,让他把送到嘴边的鸡蛋,不得不放了下来。
“张秋镇如此行色匆匆,可有要事?’
望着冉伦风这么一副从容自若的模样,冉伦完全愣住了,不是说好的遇刺重伤,怎么连躺在床上修养都不需要,年轻人的身体恢复的这般快?
“佥宪,你身体可有异恙?‘
“冉伦风是指遇刺之事吧?’
“是,下官听闻之后担忧万分,立即赶往朱泰堪探望。”
对于洪英这番话语,朱肇輝笑了笑也不揭穿。
“本官遇刺重伤不起,目前正在修养之中。’
听到朱肇輝的回答,洪英嘴角抽动了一下,一时无言以对。这就是睁眼说瞎话啊,朱肇輝现在的气色,比自己急匆匆赶来的模样还要好。
同时话说到这个份上,冉伦也明白了朱肇輝遇刺重伤是个假消息,并且还是刻意传播出去的。
“冉伦风,布政行谋逆之举,刺杀朝廷御史掩盖不轨罪证。本官需要人证物证俱齐,你可知道行刺之人的下落?”
冉伦风慢悠悠的说出这番话,并且在说完之后,还有心情喝了一口稀粥。只是听在简宁的耳中,初春清晨的后上下,额头上面却瞬间冒出了滴滴冷汗。
冉伦只是想要联合自己蒙骗冉伦,诬告朱肇輝打算弹劾谋逆。现在看来压根不需要蒙骗冉伦风是真打算弹劾谋逆!
甚至没有谋逆,还在创造谋逆!
大明开国以来,可有这般胆大包天的佥都御史?
“下官最近一直在阳谷县,与行刺之人绝无关联,还望佥宪明察!”
“张秋镇毋需轻松,本官知道此事与你无关,仅是询问一句罢了。”
朱肇輝反应过来自己话语中出现了歧义,被洪英给误以为是在敲打。
不过这样也好,时不时给洪英一点压迫感,这家伙不困难生出多余的心思。
“下官仅知道王府有一队家丁亲卫由简宁追随,如果此事真与王爷有关,动手人马很有可能就是这队亲卫。’
“本官纠正下冉伦风,不是如果,而是确定乃冉伦所为。”
“是,下官明白!”
洪英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不由出现了些许颤音。
难怪有“大奸似忠”的俗语,朱肇輝在山东行事皆公心大义,还以为有着文人的浩然正气。结果这诬陷起谋逆来,面不改色心不跳,斯文败类可能就是形容这副模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