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楚香玉穿着丝质的长袍，赤着双足斜卧在案牍边，眯着眼睛勾画着哥舒信提供的名单。边上熏香缭绕，屋外偶尔有流水声传入。

铁刀道：“这样的尤物，平时干吗要扮作小女孩啊！”

哥舒信道：“你怎知这就是她真实的样子？”

“哎！善良的我总是向往美好的事物，所以总把别人想得比较美好。”铁刀盯着对方半露的酥胸叹了口气。

“靠……你善良？”阿信好气又好笑。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这两个案子，各自涉及的重要人物，我根据你的档案勾了下，”楚香玉将勾画好的名录递还给哥舒信，“做出这个二十九人名册。你所提供的资料，我以前也没看过，如今依稀觉得把握到了一点东西。现在我来重新给你说一遍当初的恩怨。”

二十年前，单家是东城最大的海鲜供应商，单家当时的家长叫单青羊，他是东海鱼商联盟的会长。他有三个好助手，也是当时单氏企业的董事，一个叫楚国弈，一个叫李秋铭，还有一个叫齐尚城。当时单家正从家族企业向集团企业转型，并准备将家族从东城迁往西城。因为当时西城的议员许诺说，只要他们把企业搬到西城，就支持他们击败西城的海鲜业寡头。单青羊觉得这是一统风名市场的好机会，因此在考虑再三后决定西迁。

单家的火灾发生在那一年的正月十五，据说正月过后单青羊就将实施他那野心勃勃的计划。不过当时，除了那几个核心人物，外人是不知道这一变化的。

火灾是从院内草坪的杂物堆开始的，一直蔓延到西边的库房。那里囤积了不少烟花爆竹，至今为止，一些老人仍然记得二十年前在李唐区爆发出的那声巨响。火势越来越大，除了那个在大年初四就出去旅游的单博彦，单家上下二十一口全部死亡。

府衙当时调查的初步结果认为是门外的烟花爆竹落入院墙内导致的火灾。但调查员郑平安则倾向于该案子是有人入室杀人并纵火，毕竟若只是单纯的火灾，不可能会死那么多人。但调查持续了三个月，没任何嫌疑人出现。他几乎把当晚在那个区域放烟花的人问询了个遍，依然没有找到任何突破口。

单博彦在府衙的严密保护下回到风名，他试图重整单家的产业，但楚家、齐家、李家都不愿意了，他们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分别自立门户，自然不愿意再去做单家的跟班。单博彦卧薪尝胆，历时三年在商路上杀出一条血路，把楚家、齐家、李家的产业全都打垮，并且吞并了更多的商社。他不仅仅做水产，还做其他很多生意，甚至有人怀疑他涉足黑道买卖。不管怎么说，才五年时间，单家就重新有了当年的气象，单博彦也被人誉为商界奇才。

“原来他也是黑道啊。你给我的资料里怎么没写明？”哥舒信问。

楚香玉道：“在风名是黑是白向来难以界定，而且那些只是风传而已。”

“单福贵就是齐麟？”哥舒信问。

楚香玉道：“是的。他和单博彦从小就是好友，家族之间的争斗并没影响他们的友情。当齐家破产之后，他流落街头，是单博彦收留了他，让他在单家开始新的生活。”

“我看这个更像做佣人吧？”哥舒信苦笑道。

“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他们的恩怨很复杂……”

“那李秋铭、李夜美和单家又是什么关系？”

“李是李唐区的大姓，他们和单家的关系一直很好。李秋铭一度想把李夜美嫁给单博彦，但后来发生各种变故后，单博彦和她就变成了敌人。”

“那现在会不会是敌人拐走了他的女儿，并且一直养到现在？现在的俞星虹手腕上有胎记，当年的小女孩手上有吗？”

“小女孩手上是没有胎记的。李夜美死在单月华被拐之前。如果真是海家做的这事儿，你要调查的还有很多。但现在你能找到那女孩已算是有了突破，万一真能查清此事，我定当重谢。”楚香玉微笑着拿出一个塑料袋包裹的杯子，“今天那姑娘来送货时，我帮你弄到了DNA。”

名册中的二十九个人，如今大多都是风名各阶层的大人物。一如对楚香玉的提问，哥舒信认真拜访了包括昌龄营元老郑平安在内的名册上的所有人。尽管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耐心接待他，但处理“冷案”，拜访故人是最重要的办案手段之一。

他对每一个被访者都认真问出三个问题：被提问者当年和单家的关系；对以上两个案子心中存有什么疑点；再就是，对那个女孩有没有特别的印象。

郑平安最高位曾经做到昌陵营玄武组营统领，现在已经退休，在西城做一份安全顾问的闲差。每次有涉及单家的案子，他都会尽力配合府衙的工作。这一次他一听说重启案子，就特地赶来协助调查。

“二十年前那案子是我监管的。我也不信大火会烧死单家满门，他们家还养着不少护院呢。但没有证据表明有人入侵。”郑平安如此说道，“至于那个孩子，因为我每年都会去拜访单家，所以还算是很熟悉。那个孩子手腕上没有胎记，但是小腿上有一颗红痣。我不觉得单福贵也就是齐麟和单博彦有什么问题，他的家族对不起单家，单博彦能收留他算得上是以德报怨。平日里齐麟很喜欢那丫头，我不觉得那是伪装的。关于那个诱拐绑架案，你应该去找谢霓裳。”

第二队的队长谢霓裳并不喜欢别人问这个旧案，但当得知哥舒信是为了重启案子而来时，顿时决定不遗余力地帮他。她拿出个人保存的长达两百二十页的案情记录，里面记录了包括案发现场环境在内的所有细节。

“这是我出道第一年遇到的案子，之前我所有的案子都破了，唯独这个没有，它是我所有挫折的开始……”女人看着窗外幽幽道。

“当时你有没有怀疑单福贵？有没有怀疑保姆？”哥舒信问。

“每个人我都怀疑过，当然也包括单博彦，但不管你怀疑谁都必须要有证据证明他们的罪行。”

哥舒信道：“你不是会读心测谎吗？”

“我那时还是个新丁，是我第一年做昌龄游骑。虽有读心的天赋，却没有判断的经验。我一度觉得总管和保姆都在说谎，但迫于上级的压力，我无法对他们严刑逼供，最后不了了之。”谢霓裳仔细翻看卷宗里的新内容，对照比看俞星虹的照片，“从前小女孩的物品我相信单博彦还有保存，如果你们能够找到，或许可以和她比对DNA？”

“王乐冉在做这个工作，她比较细致。但时间隔了那么久，大多数DNA检材都保存不下来，除非能找到毛发……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们真能莽撞地去‘鲸吞四海’让他们提供DNA作对照吗？”

谢霓裳笑道：“我当差十年，如果说学到了什么，那就是两个字：装傻。你们这俩当差的菜鸟，大可表现得完全不知对方底细，就这么大摇大摆过去。所谓不知者不足罪也。据我所知，单家曾经给女孩做过胎毛笔，如果能找到那东西，会好办许多吧？”

哥舒信苦笑了下，如果真有那东西，王乐冉只怕早就找到了吧？“对于单月华那孩子，你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吗？”

“碧绿的眼睛遗传自她父亲，他们家有狼族的混血。当然，李夜美家似乎也是狼族的混血，所以这个证明不了什么。”谢霓裳慢慢道，“我觉得你们不如换个思路，与其费劲地去证明俞星虹是不是单博彦的女儿，不如先证明她不是俞铁锚和李夜美的女儿。九年前，我们困难的地方是找那个小朋友毫无头绪。相对而言，若俞星虹真是我们要找的人，你现在的选择要多得多吧？”

这句话说得哥舒信一怔……他的调查之所以陷入死胡同，就是为了证明对方正是当年失踪的小女孩。

阿信摸着脑袋走出谢霓裳的办公室。“阿铁，我们怎么会那么蠢？”

“我倒不觉得你蠢。说是证明那女孩不是俞铁锚的女儿会简单些，但怎么证明？验DNA？那对夫妻已经死了，难道你还挖坟？”铁刀没好气道。

“这……”哥舒信想了想，拨通了端木可乐的联络器，“可乐，我们换个思路，现在如果要证明俞星虹不是俞铁锚的亲生女儿，有什么办法？”

“他们出生证明都是齐全的，我们也不能挖人家坟墓对比DNA啊，唯一能做的就是对比他们还活着的直系亲属。但是他们的直系亲属都在东名岛，那里是海家的地头，只怕就算去了也查不到什么。”

哥舒信皱眉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去一次东名岛。”

“我去，你忙手里的事儿。”端木可乐问道，“你名单上的人还有多少？”

“还剩下最后一个叫李十一的人，他是风名渔业协会的前任会长，是谢霓裳推荐我去找的人。”

“李十一……为什么我觉得这名字那么耳熟？”端木可乐怔道。

哥舒信道：“总之现在你和乐冉双管齐下，只要你们有一个找到证据，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鲸吞四海’了。”

“这个……你知道王乐冉她们家和海家有着很密切的关系吗？”端木可乐冷笑道，“你指望她能给你找到证据？”

哥舒信摸摸鼻子，他是相信乐冉的，但并不想和端木争执。

铁刀笑嘻嘻道：“这女人吃起醋来真是没办法啊。”

哥舒信则看着手上的地址，李唐区大业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