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整座明月塔只有这一个伏击者，让哥舒信略微有些失望。他回到最高处，四下里观察了一番，画了个简单的地形图后，才开始着手审问敌人。王乐冉看着熟练地将敌人绑起并询问口供的哥舒信，觉得对方仿佛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大男孩了。

哥舒信看着刚刚醒来却依然惶恐的黑衣人，沉声道：“你的姓名？为何伏击我们？”

“我……我叫郑英雄。我哪有伏击你们……”郑英雄一脸无辜道。

哥舒信将对方丢弃在伏击点上的机弩摆了出来：“不要侮辱大家的智商。你不是伏击我们，难道端着这东西打鸟？”

对方毫不脸红道：“你也知道，这里有很多妖怪的，多带几件武器防身是很必要的。”

哥舒信一拳擂向对方面门，郑英雄面孔一抽，但拳头只擦着他的鼻子而过。“重新回答一遍。”

郑英雄深吸口气，肃然道：“我绝对不是在伏击你们，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你们不知道的事。前提是你得把我放开，并保证我说的话如果有用，不能把我当作俘虏对待。”

“可以。”哥舒信毫不拖泥带水地将对方身上的绳子解开，并后退三步，“说吧。”

郑英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慢慢道：“你们是新进入十万大山的人，对吧？”

“这里是十万大山？”王乐冉吃惊道。

“哎？难道这里不是？”郑英雄好气又好笑道，“看来你们知道的事情，比我以为的还要少。漂亮姐姐，帅气哥哥，你们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们是通过一个魔法阵到这里来的。”哥舒信慢慢道，“但我们知道不少事，比如说你一定是守在这里专门伏击新人的家伙。而且，附近方圆十里内一定还有像你这样的家伙。你最好快点说点我觉得有用的信息，我耐性有限。”他尽管只是做出猜想，却俨然一副“必定就是这样”的表情。

郑英雄道：“我……不是来伏击的。我只是知道差不多又到了新人进山的日子，之前你们启动魔法阵时，周围的云层就已经有了波动，所以我才会过来看看。至于周围有没有其他人，至少我并没看到。”他一脸真诚地看着王乐冉，笑道，“漂亮姐姐，我刚才真的没想要攻击你。”全然不顾方才乐冉如果没有宝物，已被他的弩箭炸死。

“新人进山有规律吗？”王乐冉问。

“大约十年一次，会比较集中地有人进山，其他时间段虽然也有，但相对较少。”郑英雄回答，“但一个明确的信号是，有新人进山的位置，会出现赤红色的厚实蘑菇云。”

“伏击新人有什么好处？我看你先前在我同伴身上找东西，你在找什么？”哥舒信问。

“我说了，我不是来伏击……”郑英雄见对方完全不买账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们来的魔法阵，是否是一块焦木开启的？那东西叫长生木，即便在十万大山里也是很稀有的东西。每一个通过长生木开启的传送阵来到这里的人，身上都会有一枚长生木的种子吸附着，拿这枚种子去偷天崖就能换到财宝。”

哥舒信和王乐冉交换了一下眼色，笑道：“你这个故事有漏洞，重新编吧！长生木和这里有什么关系？偷天崖是什么所在，又能给出什么财宝？这些可都要说得清清楚楚。”

“我……”郑英雄纠结得一皱眉。

突然，四周光线完全一黑，三人同时感觉脚下一空。哥舒信一跺脚，发现依然踩着什么，但应该不是实地。“晴好”指环散发出皎洁的光辉，王乐冉展望四周，似乎身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确切地说，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间。

“这是怎么回事？”哥舒信一把抓住郑英雄的脖子。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郑英雄挣扎求饶，他目光落在周围泛着红光的墙壁上，忽然问，“你们刚才除了发现我，还发现了什么？明月塔这里真没有其他人了？”

“你比我们先来，你还问我？”哥舒信发现了对方的异样，“你想到了什么？”

王乐冉则皱眉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里比刚才热了不少？”

郑英雄道：“我觉得我们遇到麻烦了，这应该是某个妖怪的肚子，或者是某个家伙的法宝。他们事先在明月塔布置了陷阱，然后将我们一举收入了法宝。我这么认为的理由有两点：一是周围什么都没有，空间狭小，和我们方才所在的明月塔完全不同；二是这里越来越热了，感觉像是某种炼化宝物。”

“那我们该怎么出去？”哥舒信问，一面说他一面解开了铁刀。

“这个……帅哥！如果是被抓进了法宝就只有等死了，或者有百分之一的机会，会被人放出来。”郑英雄觉得周围越来越热，小心触碰了一下空间边缘，手指立时被灼伤。

哥舒信按上刀柄，在心里道：“阿铁，这个地方你能破开吗？”

铁刀微笑道：“如果是镇妖塔，会有点难。如果是乾坤袋之类的低级货，那一定没问题。不过市面上镇妖塔应该是看不到的。”

哥舒信扭头对王乐冉道：“掩护我。”

王乐冉心有灵犀地一点头，哥舒信铁刀扬起，一道青虹色的刀芒扫过漆黑的空间，他刀锋向外狠狠一刀劈去。刺眼的光芒随着刀锋过处，映照到三人的脸上。哥舒信想也不想，立即从裂缝冲了出去。

外头居然是三十多米高的高空，王乐冉立即背生双翼停在半空，将他抓住。哥舒信不等郑英雄呼救，也将对方的胳臂拉住。

三人沉重地掠向地面，扭头望向半空，只见一个披散着长发的枯骨妖怪，正高速御风而行，他们离开的地方赫然是对方腰间的一个小布袋。对方反应颇为迟钝，飞出很远才忽然回过头，当他靠近林子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降临到众人头顶。郑英雄倒吸一口冷气，拔腿就跑。那长发妖怪的爪子突然从毛发中伸出，一把扣向他的后背。

哥舒信立即向前掠去，铁刀提醒道：“小心一点。这东西只怕有五百年以上的道行，你也不知他是否还有其他宝贝。”

“我又不是正面进攻。”哥舒信回复道，身子轻灵地斜掠向妖怪的后背，铁刀破空呼啸着斩向对方的后脑。

长发妖怪并不缩手，凌乱的头发突然化作无数长鞭绕向哥舒信的刀柄。哥舒信铁刀在手里一转，刀柄变成刀锋，整个人从对方后背翻过，刀锋贴着对方长发斩向手臂。长发怪立即用头发将手臂牢牢裹住，哥舒信笑嘻嘻地一转身，忽然来了个扫堂腿，将对方从半空扫倒。妖怪失去平衡，头发突然变长三倍，卷住了哥舒信的小腿。哥舒信感觉火辣辣的一阵疼痛，铁刀断然一斩，将妖发斩断！

那妖怪落下妖云，顿时显得奇矮无比，恼羞成怒地咆哮一声，但此时哥舒信已拖着郑英雄躲入林子，而整座林子弥漫起一阵灰雾。

王乐冉的戒指散发出迷雾，哥舒信他们冷静地躲在林间，看到林边的道路上偶尔有其他人经过，但他们一直等到那大妖怪懊恼地离去后才敢露出头来。

“这是什么刀？那么犀利！啊！大哥，你才是真英雄！”郑英雄惊叹地看着铁刀，忍不住想要摸一下。

哥舒信不顾腿上正在流血，把铁刀架在对方脖子上道：“把你前面跟我说的故事，重新说一遍。有方才那种大妖怪，对我们这种新入山的感兴趣，绝不是你说的那么点事儿。”

“我哪有瞒着你们什么……我……”郑英雄期期艾艾道。

王乐冉突然一脚踢在对方肚子上，冰冷地说道：“我们已经见识过这里除了你以外的活人了，而且随时会遇到其他妖怪或者人，所以你的利用价值已经不大了。”

郑英雄眼珠转了转，叹了口气道：“也罢。其实我刚才说的都是真话，只不过稍微有所保留，因为毕竟我们不是那么熟。但你们刚才等于从长发骷髅怪手里救了我，如再不将所有事情说出来，我还是人吗？”

“说。”哥舒信不接受他的忽悠。

“事情是这样的，不如我先说一下自己的故事吧。”郑英雄不等别人回答，就深深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从外头进山来的，如你们所见，进山时用的武器是机弩。我是大陆国安局鹰组的成员，当时我们上头有一个叫赵东临的头目搞来了一个项目。项目是研究一块焦木，我们一行九人在研究焦木一年后，开启了那个魔法阵。但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但是，我们一进入十万大山，还没搞清楚状况就遇到了伏击。有两个大妖怪，在我们传送门开启的地方守着。我们九个人里死了四个，剩下的五个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之后的三个月里，我们陆续搞清楚了情况。”

“具体情况是？”王乐冉问。

郑英雄道：“这里是十万大山，是妖魔的聚集地。这个地方，怎么说呢，是在中国西南大陆确实存在的一片山岭，但不知为何没有妖怪能离开这个地方。通常来说，外头的人也无法随便进来。似乎，这是一片被封印的世外所在。”

“世外所在，神话传说里的东西。你指望我相信？”哥舒信冷笑道。

“信不信由你，我来之前也不信。虽然我们那支小分队对可能遭遇的一切做足了准备，异能者、不死族、武林高手等可能出现的东西，我们都做了假设，但仍然没有估算清楚实际形势。”郑英雄苦笑道，“我们带着自动步枪和手雷来到这里，但又有多少妖怪是怕这个的？”

“你来这里多久了？”王乐冉问。

“二十年。”郑英雄回答。

“二十年，你们带队的可是石魁志？”王乐冉惊道。

郑英雄点头道：“是的，难得外面还有人记得我们。”

“你们的这次行动尽管机密，但还是被很多机构作为研究档案记录了下来。”王乐冉皱眉道，“你说你们遭遇攻击后还剩五个人，那其他人呢？”

“都死了。”郑英雄叹了口气。

“等一下，你说你进来已经二十年了，但你看上去最多也就三十岁，怎么可能进来了二十年？”哥舒信怀疑道。

“这是一个封闭的世界，这里没有传说中时间的概念。每个人都不会老，或者说老得很慢很慢。听说这是几百年前，这里被封印后才出现的情况。”郑英雄叹了口气，盘腿坐于树下道，“接下来，我说一点你们一定会感兴趣的事。长生木，产于偷天崖。偷天崖住着一个叫无敌道人的厉害妖怪，据说他是在此地被封印前就已得道的妖魔。他一心想要打通十万大山和外界的联系，所以每隔十年，都会向外面投放十根长生木。”

王乐冉皱眉道：“这里既然是被封印的，他又如何向外头投放长生木？”

“这你问我，我如何解释得清楚？”郑英雄瞪眼道，“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据我所知，只有偷天崖才有长生树。但是要产生一截能用的长生木，要十年以上的时间，所以长生木的投放是十年一次。每一根长生木可以开启一道传送门，但每一道门能通过几个人，就说不准了。比如我们那次是九个，你们这次是两个人？每一个进来的人，身上都会寄宿一枚长生树的种子。如果把种子带给无敌道人，他就会在十万大山庇佑你，一般的小妖怪就不敢惹你们了。而如果是一些大妖怪，拿到长生木的种子交给他，无敌道人会随机赐给他们一些法宝。所以，新人身上的种子可是紧俏得很呢。”

“取种子，是否必须杀了种子的宿主？”哥舒信问。

“这个因人而异，有的靠符咒可以提取种子，有的妖魔比较直接，会切开宿主的心脏取走血管里游动的种子。还有一些会吞噬掉宿主，然后将种子吸入自己体内。”郑英雄拿出先前那张符咒，淡蓝色的织锦上绣着一层梵文，“你们用它扫一下自己，种子的影子会映照在锦缎上。”

哥舒信小心地将符咒对准胳臂，然后是肩膀、胸口……最后，他在右腿上看到了种子，那是一枚闪烁着两瓣叶片的绿芽。

郑英雄道：“这锦缎里的倒影是放大后成的像，实际的种子要小许多。另外……尽管现在看来长生树的种子对你们无害，但时间久了种子要生长，对你们来说会造成很大的负担，很少有人能承受一个月以上。”

“而你能把种子提取出来，对吗？”王乐冉问。

郑英雄道：“我不保证提取种子的同时，对你们毫发无损。实际上，用我的方法尽管你们的性命不会有事，但至少也要卧床几个月。”

“所以，只有无敌道人才能保证能毫发无损地提取种子？”王乐冉问。

“是的。”郑英雄似乎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件事，最近三十年，有一种传说，说是长生木的种子可用于修炼。所以某些大妖怪会直接吃了新来的人，而不是送到偷天崖。”

“吃了……”哥舒信摸了摸大腿，“就像唐僧肉的说法吗？”

王乐冉想了想，问：“从外面世界开启传送门，那些入口是随机出现在十万大山各处，还是有固定区域的？”

“通常会出现在了望塔附近，而且是在偷天崖周围方圆一千里的范围内。所以每到这个时间，各个了望塔都会有人蹲守。”郑英雄回答。

哥舒信道：“从这里怎么去偷天崖？”

“你去偷天涯做什么？”郑英雄皱起眉头。

哥舒信道：“什么长生木的种子，什么能对我们无害多少天，都没什么意义。我只想知道离开这里的可能，这个无敌道长只怕是唯一一个和外界有联系的家伙。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从这里到偷天崖怎么走。我想，罗唆了那么多，你这个总归是知道的吧？”

“我当然知道，我去过那里可不止一两次。可是这一路上，你们两个新人是很危险的。”

“那是我们的事。”哥舒信笑了笑，“你给我画张地图，别的不用操心。”

郑英雄欲言又止，叹着气低头画了一张十万大山的草图，并且标记出了主要道路和几个重要地名。

“我听说道魔之战时，十万大山出过五大妖王，他们分别住哪里？”哥舒信问。

“道魔五大妖王？十万大山土生土长的只有三个，问天崖、飞龙潭和笑月岭在东北面，琅琊阁在东面，琅琊阁相对靠近偷天崖，但也很远。不过我们去偷天涯会路过血魔蒙天行的墓地。”

“蒙天行的墓地？”王乐冉眯起眼睛。

“血魔号称不死之身，他的墓地其实是他的府邸，但因为血魔已经不出现很久了，所以那里现在已完全不是当年的模样，说来很久以前就已是古迹了。”郑英雄一副百事通的样子，“无敌道人似乎很尊重飞龙妖王，所以偷天崖和问天涯就差一个字。”

“若真的尊重，只怕不会想要偷天吧。”哥舒信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和王乐冉走上山路。

王乐冉笑了笑问：“你觉得这个骗子，真的会让我们自己去偷天崖？”

“但他真要跟过来，不是有点傻吗？”哥舒信回答。

“这可说不准，自作聪明的傻子向来很多。”王乐冉瞟了哥舒信一眼，“阿信，如果这里真是被封印了多年的十万大山，真的是那个被称作‘十万妖魔十万山’的地方，你真认为无敌道人能知道离开的方法吗？若能离开，就不能称之为被封印之地了吧？”

“要不然怎么办？总不能认命困死在这儿吧！”哥舒信将铁刀背起，义无反顾地朝前走去。

忽然，背后传来郑英雄呼喝的声音：“等一等！帅哥美女，我和你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