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那是什么妖法？梅花仙子到底是死是活？”哥舒信问，他们跑出足有三里路才停下脚步。

郑英雄道：“梅花仙子当然早就死了，刚才那一手，相当于外头的通灵人。你在风名见过通灵人吧？通灵这本事落在妖怪头上，改了种说法叫‘锁魂’。而那家伙是个会锁魂的妖怪，如此而已。”

原来是通灵……哥舒信不由想到了杨梦。

“那家伙叫青面兽，本地的妖魔。倒是你，刚才那刀风凌厉得都超出人类的感觉了。而且你怎么会没中毒？难不成你也是妖魔？”郑英雄眯着眼睛打量对方。

哥舒信笑了笑：“你怎么知道乐冉是中毒？”

“多新鲜呢，吃了东西昏迷不醒，当然是中毒。”郑英雄笑道，“好在我回来得及时，不然刚才你和乐冉一定会出事。”

哥舒信看了眼秀眉微蹙双腮带些红晕的王乐冉，低声道：“是，好在你及时赶回来。”他从水壶倒出一捧清水将女孩唤醒。看到对方抖动的眼睑，他终于松了口气，好在只是迷药。他又回想起方才和青面兽对决的一幕，这里随便出来个妖怪就有如此水准。而铁刀他们居然说，当年封印此地时已经没大妖怪了。

铁刀小声道：“这个郑英雄居然出手相救。你是否不再怀疑他了？”

“如果他当时和那些妖怪一起对付我，那可能会是个鱼死网破的局面。所以通过这事，他似乎撇清了自己。”哥舒信回答，“但我还是不太放心，一旦你看出什么问题，就及时告诉我。”

铁刀笑道：“你小子的疑心病倒是越来越重了。他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只是这周围的妖气越来越重了。这倒霉催的十万大山，一路上连个漂亮女妖都没见到，真是没劲。”

“妖气重吗？可是前头只是一个城门。”在哥舒信面前的并不是先前那个城墙破洞后被当作城门的地方，而是一个真正的城门，有人看守，偶有行人通过。

不多时王乐冉醒了过来，她完全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郑英雄立即添油加醋地给她解释了一遍。但不知是否王乐冉早已习惯了阿信的神勇，所以居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惊讶。

这让郑英雄感到非常怪异，他转移话题道：“我们从这里也能通过无想关。过了城门虽然要稍微绕点路，但大方向没变，和在前头过关是一样的。现在不过的话，刚才那青面兽只怕会追来。”

“走，过关。”哥舒信扶起王乐冉，女孩居然很自然地拉住他胳膊。这在他心里激起一片涟漪，这次共患难会改变两人的关系吗？

无想关本身是由精铁矿石铸成的铁关，远望是黑压压的一片乌云，近看则有种说不出的威严。

铁刀沉声道：“妖气更重了。”

哥舒信挠了挠眉头，手扶在刀柄上，小心地继续前行。王乐冉感觉到了他的紧张，向他靠近了半步。郑英雄亦步亦趋地走在最后，手里紧攥着机弩。

忽然，他们眼前一花，不知何时一条肥胖的身影出现在路边，先他们一步靠近了城门。那怪物的身子呈椭圆状，手脚粗壮，面白体黑，一条红舌头偶尔吐在外面，时不时舔舔手指和手掌，看到地上有什么就捡起来吞入肚子，更不顾口水顺着嘴角不断滴下。

“吃人不吐骨头……这是什么东西？”哥舒信问。他仔细观察发现那家伙的小腿和胳膊上都有几片晶莹的绿叶，胸口更有一个初看像是眼睛，但其实是一片金色叶子的东西。

郑英雄微微摇头，低声道：“这应该是南面丛林里的妖魔，不该出现在这里。”

“妖魔？看着很可爱啊。”王乐冉道。

城门口的卫兵看到这个怪物，皱起眉头上前喝问，却被对方一把抓起就丢入嘴巴，那看似不大的嘴巴在吞噬时就变成了血盆大嘴。

“还可爱吗？”郑英雄放慢了脚步，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来时的路。

那怪物则继续向前走，越来越靠近城门。其他几个守卫看到方才的情况，立即向后退。怪物也不追击，径直跑到城墙下，舌头在墙上一舔，居然一口啃上了城门。不知是否是错觉，哥舒信觉得城门晃动了一下，然后又归于寂静。怪物咀嚼了两下，扫视四周，又咬了一口城墙。

面前乌云般的城墙发出沉闷的咆哮……轰隆一声，狂风大作，城门消失，黑影涌动，一条奇长的巨尾泰山压顶般砸向贪吃怪。那尾巴足有三十米长，和并不高大的贪吃怪一比，产生了荒谬的视觉效果。贪吃怪只是木讷地站在那里，毫不在意地抬起手，抓住尾巴的前端一口咬住，然后用力一呑，黑影迅速滑入它的嘴里。黑影发出凄厉的叫声，“嘭！”那一团黑气四散开来，分别从各个方向遁去。

饶是如此，贪吃怪也还是吞噬了一小半的黑影，他颇为得意地打了个嗝，满足地拍了拍肚子。

哥舒信看到原来城门的位置变成了一片梅林，而他们居然只是在距离之前茶铺的几十米远处。双头怪和青面兽各自吃惊地看着贪吃怪，随即对哥舒信他们露出冷笑。这算什么？哥舒信和王乐冉都愣了一下，而贪吃怪扭头向他们望来……那怪物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青面兽和郑英雄，随即欢天喜地地向哥舒信扑去。

“刚才那城门是蜃怪吐气变出来的！”王乐冉的“晴好”指环随心而动，化作双翼盘旋而起。

哥舒信则想也不想，刀锋转动劈向郑英雄：“你演的好戏！”

郑英雄眯起眼睛，微笑道：“可惜，却遇到个打岔的。”他只一步就退出二十多米，站到远端靠近茶铺的位置，抬起弩枪对着二人。周围忽然涌现出诸多妖怪身影，那些妖怪都是这两日里他们三人先后遇到过的。

“阿信我们走！”王乐冉投下鞭子试图将哥舒信拉向空中，她居高临下审视周围，忽然看到一个妖怪的身影，不由一怔。

突然，青面兽背后的梅花仙子亡灵凭空出现在乐冉身后，一把将其抱住。双头怪则不知死活地冲向哥舒信的铁刀。郑英雄的机弩也马上射出无数弩箭，铺天盖地砸向哥舒信和贪吃怪。贪吃怪舌头长长弹出，大多数的弩箭都被他吞下，但似乎是味道不好，又被他一口吐在地上。哥舒信凌空掠出，一刀斩下双头的一个脑袋。那怪物的脖子如喷泉般喷出鲜血，冲出五六步后摔倒在地，但更多的妖怪不论有没有本事都围拢了上来。

哥舒信左冲右突，面前突然出现一条红色的长舌，那贪吃怪居然不攻击别人，只是一味地追着他。这算什么道理？哥舒信眼看王乐冉被人带远，心急如焚。铁刀呼啸着斩向贪吃怪，贪吃怪舌头灵动一晃，缠绕住刀柄。哥舒信闷哼一声，双手握刀劈向对方脑袋，但对方胸口的树叶突然绽放出点点金光，让哥舒信的眼睛瞬间失去视觉。再能看清东西时，他手里的铁刀已被人夺去。

周围的妖怪也没看清他的刀是怎么不见的，但看他赤手空拳，立即都拥了上来。哥舒信苦笑了一下，左手结印，突然身形比其他人快了一倍！手作刀状，凌厉地向外展开，近前的六七个妖魔都被他一击倒地。

“居然是‘八风不动诀’……你果然和飞龙妖王有关系。”郑英雄微一皱眉，双掌一合，一道金光从他体内散发开来，周围的妖魔一个个重叠到半空，然后消失不见。最后是他对冲上前来的哥舒信挥了挥手，凭空移动到二十多米外，随后消失于梅林间。

哥舒信找不到对方的踪迹，无奈回头望向贪吃怪。方才热闹无比的战场，此刻能站着的居然只剩下他和那个吃货。

贪吃怪提着铁刀，欢天喜地地将其塞入口中，铁刀冷笑一声，突然爆发出半尺长的刀芒。刀尖划开贪吃怪的舌头，激得那妖魔大叫一声，立即将它丢得远远的。哥舒信疾步上前，一把将铁刀握住。贪吃怪却又扑了上来，被他轻巧闪过，一刀斩在后背。但那贪吃怪舌头一卷，仿佛没受伤一样，只是后退几步，便重新望向铁刀。

“他为何对你那么有兴趣？还是说，他其实只吃妖魔？”哥舒信小声问。

“臭烘烘的家伙！真讨厌！”沾了不少口水的铁刀鄙视道。

哥舒信道：“但实力很强。”

铁刀沉默了一秒钟，承认道：“是！不过有点笨的样子，也好像和那什么英雄不是一伙的。”

哥舒信盯着那个完全无视自己的贪吃怪，舞了一下铁刀，结“八风不动”印，飞身上前。那贪吃怪亦咆哮一声，身上的树叶全都竖起，拳头迎上刀锋。

嘭！两个家伙各自飞出十多米远。怪物挠了挠头，翻身爬起。哥舒信则发现自己虎口已经开裂，手臂仿若断了一般，一阵锥心的疼痛。

“等一下！”铁刀忽然说出了声音，“刚才那么多妖怪，你干吗就只盯着我？”

贪吃怪看着会说话的铁刀，嘟嘟囔囔了半天却没有回答。

“单说妖力，刚才那个有诸多分身的家伙不是更好吃吗？”铁刀又说道。

“若说美味，这把破刀有什么好吃的？”哥舒信指着茶铺里剩下的真实食物，“这些才是好吃的吧？”

“喂！你没吃过，怎么知道我不美味？”铁刀严正抗议。

“……”贪吃鬼莫名地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武器说话的家伙，抓起地上一具妖怪的尸体吞了下去。

哥舒信将茶铺里所有吃的都摆了出来，示范着咬了几口。贪吃怪这才慢慢挪到他身边，但居然一口将长凳咬了一半，然后随口吞下了一盘山果，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遂大口大口吃起来。

哥舒信松了口气，来到一旁正在地上挣扎的茶铺掌柜面前。那掌柜趴在地上不停扭动，看似是痛苦挣扎，其实却是在找东西。

“你是在找这个吗？”哥舒信将不远处散落在地上的银链子放在对方面前。

双头怪的小脑袋喘息道：“大侠，请把项链还给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我要知道郑英雄的来历，他似乎有无数个分身，究竟是什么妖怪？”哥舒信将几步外的大脑袋也捡了起来，蹲在对方身边问。

“他叫千面公子，是个有许多分身的妖魔。请把项链还给我……”

哥舒信拍了下大脑袋，继续问：“他住在哪里？除了有许多分身外还有什么本事？他如果真能召唤那么多妖怪，为何不一开始就对我动手？”

双头怪咽了口唾沫，苦笑道：“他住在无想关后的骷髅山，老巢安在血魔墓。他除了会分身外还有什么本事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些年被他杀死的妖魔最后都成了他的分身。这些分身不仅能独立行动，还都保持了原来的性格和妖法，所以他是方圆五百里内最厉害的妖怪了。至于他为何不一开始就动手……我也不知道。但这么多年来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能骗人入瓮，就绝不使用暴力。妖怪都有些毛病，你们人类是不会理解的。”

“这……”哥舒信沉吟道，“那他说我们体内有长生木种子，并且说这是偷天崖主人无敌道人弄出来的东西。这些是真是假？”

“你们都是新到这十万大山来的吧？这些应该是真的。无敌道人那边的确在搜集长生木的种子。”双头怪哀求道，“大侠，我都说了。请把项链还给我……”

哥舒信微微皱眉，对方不在意脑袋，却只在意项链，这东西有何特别？他低头扫了眼梅花项链，尽管很精致，但看不出其他特殊的地方。哥舒信将脑袋按在对方脖子上，大脑袋奇迹般地重新连上了脖子。然后他将项链挂回对方脖子，沉声道：“你不要走开，我去骷髅山需要你做向导。”

“我……”双头怪想要拒绝，但被哥舒信凌厉的眼神一望，忙把“不”字咽了回去。他抚摸了一下项链，明显松了口气。

“这是锁魂印，你违背我的意思，就会死。”哥舒信手指蘸血在双头怪的大头上画了个符咒，随后转身对正沉迷于各色甜品的贪吃鬼道，“你觉得方才那条蜃的味道如何？我知道他住在哪里。”

贪吃怪抬起头，嘴巴不停咀嚼着，眼中已露出期待的神色。

哥舒信指着无想关的城墙，高声道：“翻过城墙，那边的骷髅山上有许多好吃的妖怪。”他挥了挥铁刀，“比这把破刀好吃多了。你有兴趣吗？有的话，我们一起去吃。”

铁刀怒道：“你这算什么意思？我哪里难吃？”

“你哪里好吃？”这是哥舒信第一次公开毫不遮掩地和铁刀对话。

贪吃怪很配合地对铁刀皱了皱眉，吐了下舌头，然后对哥舒信点了点头。

哥舒信感觉到对方敌意减退，微微松了口气。但想到王乐冉被那千面公子虏去，不由将眉头再次锁紧。边上双头怪不声不响地开始收拾行囊，不仅把锅碗瓢盆收入一个担子，还将不少食物也收了几个包裹。

铁刀啧啧称赞道：“掌柜的适应力还真是强啊！”

双头怪摸了摸刚才被刀削过的脖子，哑着嗓子道：“十万大山本就是拳头大的是老大，妖法厉害的做大王。在这里地盘易主是司空见惯的事。如果适应能力不强，我能在这里活几百年？”

“几百年还接不下这小子一刀，你可真够没用的。”铁刀大大咧咧说。

“这是肯定的，如我天资够好，几百年前，飞龙圣王封山的时候，我就该离开这里，还用等到现在吗？不过话说回来了，天资这东西再牛，也敌不过坑爹的命运。”双头怪的两张面孔同时露出一脸愁苦相。

哥舒信好奇道：“三百年前你就在这里了？那你能告诉我十万大山到底为何被封，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吗？”

双头怪发现这个青年是真心想知道，不由笑道：“这个说来话长，我们不如边走边说。大人，你若一定要上骷髅山，须知道在那山上千面公子可是拥有数千妖兵的啊。你一个人浑身是铁能捻几根钉儿？”

哥舒信坦然笑道：“但我必须上山。”

双头怪认真看了他一眼，沉声道：“那我想，在去骷髅山之前，我们可以先去另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