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也被吓到了。
他睁圆了自己绿眼睛,一时半会还无法反应过来。
从人类角度来说，难以控制、容易伤害到他人咒灵确实都应该被祓除。
但是，但是——
难道真没有别办法了吗……？
祓除掉[里香]、让一个11岁女孩灵魂彻底消散……这样，不会太可悲了吗？
惠茫然扭头看着身旁大人,看着卯生那雕塑般棱角分明侧脸和暗沉红眸,然后发现对方似乎是认真。
但显然,一贯厌恶咒灵咒灵爸爸此时却并非是出于厌恶心理所以才提出这种残酷建议。
倒不如说恰恰相反。
惠没有和茶茶那般宛如读心似敏锐观察力，但也远胜于常人了。
所以，惠很清晰意识到这一点——他咒灵爸爸在为乙骨和里香而难过着,但也同时认为，他所提议事，已经是[被诅咒者]、不幸[咒灵化]人最后能够获得最好结局。
一个……宁静安详永眠。
惠心情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个聪慧又早熟孩子在扑面而来情报冲击下，心里乱糟成一团。
。
卯生对咒灵排斥心理，在生前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
非要说话,就只是接受过系统教育咒术师对诅咒正常敌对态度。
但死后却直接变本加厉了。
卯生并不清楚这是否有受到自己咒灵化影响。毕竟就算不提他以咒灵之身做出事,就光说咒灵存在形式——这种依托于负面情绪维持存在可悲生物，负面情绪就是他们力量来源，所以理所当然,也更容易接收、放大负面情绪。
卯生那强大非人躯壳能够无限吸纳浑浊阴晦，但保留了[人性]、曾经折损过一次意志，如今却并没有那么坚硬。
拥有[心]怪物，可以无坚不摧,也可以不堪一击。
卯生如过敏一般厌恶着咒灵。
他原本以为不会有例外。
但到底还是过早下了结论。
微不可闻叹了口气。
黑皮白发咒灵垂着眼眸看着面前被吓坏了乙骨,目光重点放在了对方身后几乎瞬间冒出来、仿佛随时要袭击过来里香。
同样死后咒灵化，但里香却并没有和卯生一样幸运保留了近人姿态。
而是一副按照人类审美来说足以被称之为惊悚可怖庞大外表。
在喜欢人身边,变成这样大概很不好受吧。
而且。
里香,这个11岁女孩子……是否还保留着些许人类意识呢？
如果没有就好了。
卯生想。
否则这么小孩子就要在被放大负面感知前提下忍受每分每秒都被腐蚀本心痛苦、忍受这种连[自我]都被彻底扭曲丑陋……实在是太过残酷了。
爱能支撑她坚持下去。
那等时间流逝个几十年后,又要怎么办好呢？
乙骨是人类，寿命终究有结束一天。
而咒灵……只要自身不被祓除，就可以千年万年存活下去。
直到失去所爱之人后崩溃，最后一丝人性也被磨损干干净净，灵魂也彻底不堪入目，变成彻头彻尾怪物后，开始以本能行事——而咒灵本能，恰恰和人类相对。
到那个时候就太迟了。
生命绝不可玩弄。
死者，就应该回到死者地方安眠。
这才是天理伦常，这才是正确事情。
而乙骨忧太也不必因为里香关系而不得不远离人群、孤身一人四处流浪。
这样就是最好结局了吧。
是最好结局了吗……？
还是说，这只是我这个大人自以为是“傲慢”呢？
卯生不知道。
他思绪混乱，最终将选择权交给了乙骨忧太。
不管乙骨是诅咒者还是被诅咒者，终究是和祈本里香最亲密人。
你……会做什么选择呢？
卯生无法否认自己有些期待乙骨忧太回答。
“不、不行！我绝对不要里香消散！”
乙骨给出答案，让黑皮白发咒灵有些恍惚。
乙骨：“虽然没有由来，但我总觉得里香变成这个样子大概是因为我关系，是我诅咒了她，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伤害里香了。”
少年眼眶发红，一贯神情怯弱他，此时却无比坚定，“我才十五岁，还有很长时间，所以，既然已经知道了里香变成这样原因，那就算现在没有解除里香诅咒办法，我也会继续去寻找，一直一直找下去……这个世界那么大，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了。”
乙骨：“我……最喜欢里香，所以绝对不会放弃她。”
咒灵先生沉默了。
而里香几乎雀跃到跳起，她不断欢喜重复：[喜欢，里香也喜欢忧太——]
乙骨回过头，第一次尝试着伸出手，轻轻抓住了里香巨大手指。
换来了外表大变青梅竹马无比快乐反应。
乙骨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卯生：“就算她存在影响了你日常生活，这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乙骨这次笑带上了熟悉腼腆味道，“我已经……想通了。”
那是里香。
最喜欢自己，也是自己最喜欢里香。
既然惠君和他咒灵父亲能够正常相处……他和里香，一定也有达成平衡办法吧？
曾经迷茫无措乙骨心底燃起了希望与斗志。
卯生定定看着他们。
诅咒者和被诅咒者之间……都没有怨恨吗？
心底喃喃着，黑皮白发咒灵最终呼出一口气，也露出了饱含欣慰浅淡笑容。
真好啊。
这两个孩子之间，与我和母亲大人不一样。
他们依旧爱着彼此，而且彼此都存活着。
这说不定真能够将诅咒造成[扭曲]复原。
而我母亲大人话——
应该，是恨着我吧？
[卯生，为什么要杀死我？]*1
脑海里钝痛着，忽然猝不及防闪过了鹤见佐知子难以置信与饱含悲痛质问。
这道声音在卯生于禁地自我封印五十年里，曾经冒出来过无数次。
……
卯生闭上了眼。
。
在确认了乙骨想法后，卯生决定暂时带无处可去他们回横滨。
他没有办法，现在身份也不方便出面带这两个孩子调查解咒线索，因此想来想去，也只有拜托五条悟这一条路。
乙骨和里香联系紧密，想要寻找解咒途径，亲自接触咒术界是绝对无法避免事。
而在那之前，训练乙骨力量、让他好好控制住里香行为，并提前找人在咒术界庇护他……无疑是最重要前提。
不然这俩孩子一定会被咒术界高层为难吧。
卯生想了想那些掌权者思维方式，有些头疼。
乙骨忧太和里香不会住在北泽家。
因为现在里香太过不可控，情绪波动大不说，实力又过分强，很容易会伤到人。
所以心系自家孩子安危卯生只打算找个安静地方租一栋房子给乙骨，然后一面抽空教导乙骨咒力使用方式，一面等五条悟出差回来。
两份蛋包饭端上来了。
商谈好后续事情，卯生耐心坐在原位，等饥肠辘辘乙骨吃完后再带人去坐夜间新干线前往横滨。
惠没什么胃口。
他神情纠结用勺子戳着蛋包饭，最后扭头，小声问：“爸爸，你术式……也没办法解除里香诅咒吗？”
“抱歉，我做不到，我术式……并没有那么全能。”
卯生摇了摇头，语气一如既往像是陈述知识点一样极其平静：“灵魂扭曲是一种直接结果，是灵魂存在概念被从根本上改变了，如果是在转变过程中话，我可以阻断转变通道，但结果已经实现，我无法倒转时间……”
卯生：“简单来说，里香灵魂已经从概念上被改变成咒灵姿态，这是既定[结果]，而不是某种持续不断、只要终止就可以复原过程，而[解咒]从理论上来看，是达成某种条件后灵魂形态逆转。”*2
这不是斩杀某种联系就可以解除状态。
卯生在几十年前早就用自己试验过了。
——不是说这种相当罕见情况吗？为什么爸爸你知道那么详细？
惠差点就问了出来。
……但那或许并不需要再询问什么了。
惠一向很聪慧敏锐。
在这样庞大线索提示下，他哪怕想要装傻也做不到。
惠纤长眼睫颤抖着。
和里香一样，他咒灵爸爸……也曾经是个人类。
被诅咒人。
。
乙骨忧太只花了三分钟就把蛋包饭吃完了，又花了三分钟把惠没吃让给他那份也搞定了。
晚上九点出头，三人离开咖啡厅。
卯生带着乙骨前往新干线车站前，一如既往认真对惠叮嘱道：“惠，你早点回去吧，别让朋友太过担心，回去路上小心一些，有事联系我。”
还陷入在混乱当中惠心不在焉点头。
咒灵先生看着自家把低落、茫然和不知所措写在脸上孩子，不由叹了口气，随后温和抬手，轻轻揉了揉对方黑翘发。
“还有，惠。”
“是？”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但别乱想了，那已经是过去了。”卯生嗓音低沉微哑，带着温和与无奈，“我原本并没有打算让你们任何一个察觉到这件事……抱歉。”
“为什么你要道歉啊！”
惠猛地提高了嗓音，随后抿住下唇，声音干涩，“爸爸，你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是谁、为了什么……诅咒了你？
惠睁大自己绿眸，死死仰头看着大人脸。
卯生没有出声。
沉默许久后，黑皮白发年长者才无奈拍了拍固执盯着自己少年。
“抱歉……真抱歉，但惠，帮我保密好吗？”
只有那件事情，我无论如何都不希望你们知道。
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从你们眼中看到疏离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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