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山青玄殿。
苍玉斜倚在他最爱的贵妃榻上,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想着那日栽在雪地里的姑娘,总觉得身型有些眼熟,却又毫无印象。他尝试着用神识寻找记忆,却发现空白一片。待他想要继续深探时,一阵刺痛让他清醒过来,模模糊糊地记起有一双水灵灵的杏眼乌溜溜地转着,清澈地望着他。
“我的记忆有偏差。”
苍玉沉吟。
怎么会这样?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谁?
近日凤鸣山的风有些大,一阵一阵的,想不明白的丹阳百无聊赖地将目光看向了窗外,草木随风动,摇摇晃晃的,窗桕边挂了个风铃,丁零当啷的,随着风的旋律,时而急促时而舒缓。望着摇曳的风铃,苍玉出了神。
铃声?还有耳畔隐隐响起的“神君”,是谁在说话?是她吗?
他究竟忘记了什么?
这便是他一直觉得怪异的原因么?
余光瞥见桌角的一串手链,被仔细地陈放在水晶台上,下面垫着黑绒布,莹白的珠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看得出来是被细细照料着的。
此是何物?苍玉掌心一摊,手链便出现在他手心里。他举起手链细细端详,珠子圆润细腻,色泽光亮,属于罕见的鲛人泪,且难得的大小一致,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只是这做工……勉勉强强,配着这珠子倒衬的珠子可惜了。
他何时得了这串手链?竟是丝毫没有印象了。
端详半刻,倒是又让他发现了些新鲜事儿,这鲛人泪竟是由一缕发丝和一根树枝缴在一起串起的。这树枝带着的浑厚仙气暗示着它并非凡品。放眼天界,这跟树枝的归属便只能是淮江的桑榆神树了。
又是淮江?有意思……这便是东夷两度下帖子的原因么?
苍玉微微蹙眉,陷入沉思。
“哟!上神,您还看着这手链呢。与其睹物思人,不如跑趟天山见见真人。”执明端着茶见苍玉上神盯着手链出神,便开口打趣道。相处了这些时日,执明也算是发现如今这位苍玉上神确实没什么架子,那性子与从前的丹阳上神也是一模一样,他现在算是完完全全相信了这俩就是一个神了。故此,相处之间也是轻松了许多,也敢开口打趣了。
苍玉摇着扇子的手蓦然停住,神色不留痕迹地僵住,很快他控制住了面上的表情,轻启唇瓣,“谁送我的?”
执明愣了一瞬,小心翼翼地问,“上神不记得了?”
苍玉连个眼神都没甩给执明。
执明讪讪一笑,“是小殿下啊。槐江山上东夷圣帝之女九安公主,如今拜在钟离上神门下,乃其九弟子。”顿了顿,又道:“上神您前些天去天山不是去看小殿下的啊。”
“行了,你退下吧。”苍玉面无表情淡淡地出声,执明却不知从何处感受到一股寒意从脚跟窜起,脊背发凉。他又多嘴了,阿巴阿巴,赶紧溜溜球。
苍玉无声地叹了口气,原来如此,难怪难怪,之前的一切便都能解释的通了。
他以赤子之心历劫,却没想到还是动了凡心。
苦笑一声,看来这个劫数不够圆满,难怪总有一部分记忆找不回来。即便是以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力,竟也寻不到破解之道。为今之计,只能下凡走一遭,再历个小劫,把功德补上,方是圆满。
虽然丢失的这段记忆不多也不长,甚至不无足轻重。但欠了情债,总归是要还的。
他只是迫切的想记起与这个仅有一面之缘却让他难以忘记的姑娘的一点一滴,他想知道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姑且将这称之为“神的完美主义”。
此时尚未发现□□丢了的苍玉还没参透他那来自心底的执念到底是为何。
神域天山。
九安在床上足足躺了五日,享受着师姐无微不至的关怀。
其间乘姜特地过来道歉,很是愧疚自责。九安宽慰道:“比试切磋难免会磕到碰到,更何况师兄也没伤到我,别放心上了。”
乘姜见九安确实没有出大事,也渐渐放下心来,“你不知道,当时看你这么直直倒下去,我都给吓死了。”
九安起身下床张开手转了一圈,全方位地向她八师兄展示,“现在见我健健康康的,可安心了?”
“哎哟,姑奶奶,你可快回床上躺着吧。”乘姜赶紧扶着九安,把她摁回了床上。
“好好好。听你的。”九安由着乘姜伺候,乖乖地盖上了被子。
此时,穹极神域弦冰宫的陆吾上神迎来了位稀客。
正是那位近日风头很火的隐姓埋名的苍玉上神。
“自上回玉英宫一别也没过几日,你总不能又想来喝茶?曾经你待我也没有如此热络。不过仔细算算,你已经有数十万年没来过我这弦冰宫了吧?不如今日参观参观?”陆吾上神端坐于殿内,指尖起落,舒缓的琴音悠然而出,澄明静心。
昔日征战沙场的陆吾上神如今竟如此端方雅正,那些道听途说的小仙们若是见着此情此景,必会大吃一惊。
“伏羲琴这等神器你就这么糟蹋。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苍玉摇着头,没说什么来意,先对陆吾的大材小用吐槽了一番。
见苍玉对他这屋内陈设并无太多兴趣,看着神色也不像是来闲聊的,陆吾微微一笑,“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你的性子。”
“说罢,何事找我?”陆吾也不抚琴了,坐到了丹阳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
苍玉话到嘴边却说不出了,一口气提着,终是没开口,自己找了个蒲团坐下了。
陆吾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位别扭神,难得一见啊难得一见,倒颇为有趣。。
又静默了一会,陆吾上神放下茶杯解围道:“不想说便不说,没想好便想好了再说。别扭什么?不如,对弈一局,如何?”
被陆吾这么一打岔,苍玉松了口气,顺着陆吾的台阶走下去了,接话道,“行啊,来吧。正好也让我瞧瞧你这位煞神修身养性这么多年棋艺有何精进。”
“请,”陆吾上神放下茶盏,比了个“请”的手势,将丹阳引至偏殿棋室。
玉质的棋盘上布满刀光剑影,落子无悔,苍玉步步紧逼,陆吾也会心凝神,战况胶着,难分上下。
室内只剩下棋子落在棋盘的清脆声响,和室外愈演愈烈的风雪声。
风雪声停,陆吾落下最后一子。
结局嘛,苍玉输了半子。
苍玉丝毫不在意此局输赢,他心里有事,心神不宁便体现在了他暴躁的棋路中。苍玉想开口问,又不知如何把话题引过去,只好东拉西扯的说了些有的没的,陆吾就静静地看着苍玉表演单口相声。
鲜少能见他如此心慌意乱的模样。
等到丹阳实在是无话可说,陆吾上神笑了笑,“你心里还是有事,不说出来不顺畅。说说你今日究竟何事火急火燎地寻我?”
“昨日……那位险些受伤的女弟子你可识得?”苍玉犹豫再三,寻了个在他看起来不那么唐突的话头。然而在陆吾看来却是那么的拙劣。
陆吾拊掌,笑道:“你是说钟离口中的小九?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想知道就直接问,我还能瞒着不告诉你不成?那位正是东夷圣帝与清娥上神家的长女,九安小殿下。”
顿了一下,又道:“英雄救美救出了真命天女?瞧上人家了?”见苍玉不吱声,便道是默认了。
“说起来,这九安小殿下不就是之前传的沸沸扬扬的,东夷圣帝给你定下的小媳妇儿吗?你们俩也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陆吾又想起一事,“不过你拒绝了。”
苍玉静静地看着陆吾调侃,这不是他想知道的,这些他都知道,但他真正想知道的,他又不知从何问起。
“我可没什么非分之想,你莫要胡说。”苍玉没好气,“平时怎么没见你话这么多,今日是着了什么魔,喋喋不休的。”
“随你怎么说。”陆吾上神只当他嘴硬。听了场八卦,心情颇好,陆吾上神抖抖衣袖,悠哉悠哉地踱步离开了。
苍玉看着陆吾那哼着小调的模样,只叹自己交友不慎。一个陆吾,还有前几日见的繁今,个个都在看笑话。
那日自天山回来后他闲来无事,又躺在他青玄殿门口的贵妃椅上吹风——近日天气好,他将贵妃椅安置在了小院里。
忽而,电光石火间,他灵光一现,想着繁今或许知道些这千年来九安的情况,便信步前往百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