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娇走的悄无声息。
彼时宗门大比正如火如荼,九安还在观赛时遇见了萧亦奇与纪宣如,纪宣如还是那么的热情,仿佛是与九安相识多年的老友,萧亦奇仍是那么矜持,这么久不见,二人都变化不大。
他二人也是来观赛的,他们在玉灵宗修炼多年,倒也不来凑这个热闹了。
九安回到屋里时只看见了一封玉娇留给她和尤青的信:
九安、尤青:
见信如晤,请允许我不告而别。我资质有限,也放不下家族使命,我婚约临近,须得回家待嫁。曾戏说要去看尤青在宗门大比下夺得桂冠,此时却无缘了,只能以寥寥几句祝愿前程似锦,旗开得胜。初见丹阳君,委实觉得是个不错的人,有他在我对九安亦能安心些。
愿二位仙途通顺,早日登仙。
能认识你们,是我来这玉灵宗最大的幸运。
令:如若序白来寻,请帮我转告他:此生遇你,三生有幸。劳烦代交这封信。感激不尽。
九安拿起这张纸,果然下面还有一张,封的严严实实的,便是要转交给梁公子的信了。
玉娇在暗黄的油灯下写下了这两封信,她不能再逃避了,她不过是庶女,这桩婚事是姨娘去世前费尽心机替她筹谋的,她不能辜负了。
姨娘不知与大娘子达成了什么交易,让大娘子甘愿认她做嫡出女,但大娘子仍然不待见她,不然也不会将她送来这玉灵宗了。她的家世还未显赫到能够让她未来的夫家可以不计较她曾与外男作为同袍,大娘子这招可谓英明。
她心知肚明,但姨娘常说,改变不了的事,不如放下。她顺了大娘子的意,来了玉灵宗,遇到了梁序白,原以为能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他们二人下山做一对普通夫妻过日子也是好的。她温玉娇不是不能吃苦的人。
却没想到,她姨娘还留了这么一手,把她给送进了清河郡王府,还做的是世子正妃。玉娇心有所属,但终究无法违背姨娘的遗愿;大娘子气的跳脚,但事已成定局,即便玉娇不愿,为了整个温家,玉娇也必须嫁。
为了姨娘,为了温家,她便尽量让自己不在意、不计较,可是真的要回去嫁人了,她终究还是无法做到全无芥蒂。
那是九安第一次见到梁序白。这个常常出现在玉娇口中的梁公子,面庞白净,温声细语,难怪玉娇深陷其中,本该也是个翩翩公子,只是神色慌张,开口就先是问玉娇,才记得介绍自己。“你们见过玉娇吗?在下梁序白。”
“梁公子。”尤青将早已准备好的信递给了梁序白,转达了玉娇的话,尤青又说了些什么,似乎是在安慰。
但他委实没有什么经验,梁序白一脸失魂落魄地走了。
这头玉灵宗比赛进展的轰轰烈烈,那头玉娇含着泪乖乖地披上火红的嫁衣,乘上迎亲的大轿,一路吹锣打鼓,入了清河郡王府。
宗门大比很快便到了决赛之日,九安特地起了个大早去占个好位置,尤青如同一匹黑马,竟闯入了决赛,一时间声名大噪,不少长老都有收徒之意。
比试倒颇为精彩,花样挺多,九安觉着回去让师父也在天山弄一个,也好让弟子们互相学习切磋嘛。
尤青一路表现良好,发挥稳健,在决赛之中表现甚佳,夺得魁首。
玉灵宗的大长老正准备授予他云霄宝剑之时,天边金光大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臣服于金光之下,一时间百鸟齐鸣,场内场外的弟子长老们都停驻了,还是一位长老率先反应过来,直呼:“见过上神!”
天降异象,上神诞生。
是谁?
九安暗自思索。只道未曾听闻哪位神女有了身孕,怎么突然就有神子诞生了?她还没往自家兄长那儿联想。
众人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只见那道金光汇聚成一束,破开玉灵宗的屏障,直冲尤青而来。九安面色一变,抬手就想将那金光打回去,却被苍玉拦住了。
“这或许是他的机缘。”苍玉蹙眉看着那道光直直地从尤青的额间穿入。尤青晃了晃,眼前一黑,栽倒在台上。
弟子们迅速上台将尤青抬了下去,长老们面色犹豫,魁首尤青不知是何原因突然晕倒,这最后的授剑仪式只好暂停。
九安招呼着弟子们七手八脚地将尤青抬入他的寝房内,将二指轻点于尤青的额头,细探那股金芒。只是……气息有些熟悉,这是她兄长逢霖的气息啊!九安猛地睁开眼睛,看向苍玉,“我阿兄?你早看出来了?”
苍玉轻轻点头。
上神辉泽,机遇不小。
九安还想说些什么,被后面赶来的长老轰出去了。“你快让开让开,别碍事!让医师先看看。”玉灵宗宗门大比的魁首,那可是颗好苗子,千万不能糟蹋了。
“我来看看吧。”苍玉开口,倒是一副高深莫测的仙风道骨的模样。
有长老认出了他,“丹阳仙君。劳烦您了。”
苍玉抬手在尤青上方横向划过,仔细给他检查了一番。并无大碍。只是上神恩泽与他而言,完全接受需要一些时日,休息两天就好了。
苍玉向长老们交代了些注意事项,便出了院子与九安继续交流方才没说完的话题。
“可是为什么选择的是尤青?”九安不解。
“或许是你的缘故?”苍玉想来想去,也只能有这一个解释了。
“我?”九安摇头晃脑,故作老成,“尤青与我淮江颇为有缘分呐。”
苍玉笑而不语,天机不可泄露也。
天届最近出了一件大事,不过是好事。
已经近万年来未有上神诞生了,这回淮江的逢霖,受了八十一道雷劫与四十九道天火,成功晋阶上神之尊。
天降异象,百鸟齐鸣。
直到她阿爹阿娘来信,九安才后知后觉,阿兄晋阶上神之尊是多么难得。后天成神,可真是不容易。往前看,上一个好像也就只有那个先妖王了。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没想到自家也出了个。九安颇为自豪,成日在苍玉面前炫耀,“我阿兄现在是上神了~你可别欺负我~小心他揍你!”
信上说,淮江准备大摆筵宴,庆贺一番。
九安也想回去瞧瞧,逢霖上仙和逢霖上神到底有何不同。
可凡界这边,自己也不能贸贸然消失,这要找个什么借口告假呢?
工具人苍玉便派上了用场,他出面还能顺带将尤青带回淮江,淮江灵气浓郁,与尤青体内的神泽算是同根同源,更适合尤青消化体内的神泽。
搬出了南极仙翁的名头,果然很好用。只是九安真心没想到丹阳竟然真的以南极仙翁的亲戚自居——她先前以为不过是说笑而已。九安眼睁睁地看着那帮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不沾染世俗之事的长老们此时恭恭敬敬地将她与丹阳送至玉灵宗门口,人情世故门门清啊。
一心向道不过就是对外的借口,言下之意是分量不够的人没资格见他们。是她不配了。
出了玉灵宗,九安让苍玉自己在清河附近转转,而她则拐去了清河郡王府,绕点路,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清河郡王世子夫人温氏听说昔日旧友过府探望,惊喜的连妆发都未能穿戴完整,便碎步走到院门口迎接。
“世子妃您慢点。”一位侍女拿着披风追着玉娇跑,好不容易赶上了,压低声音在玉娇耳边说,“小心王妃娘娘又说您没规矩了。”
听闻是来自玉灵宗的贵客,郡王世子特地将人请至正堂,亲自接见,连郡王与王妃都齐齐出现。整个清河郡王府听说来了一位玉灵宗的修仙道长,都围了过来,想一睹仙人真颜。他们这些人,虽然私底下看不起温氏在玉灵宗的抛头露面,却又对在其中修炼的仙人充满敬畏,真是可笑。
这位郡王世子雅正端方,衣衫整理的一丝不苟,看起来是个挺克己复礼的人,一开口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
九安与他简单交谈几句,不卑不亢,胸怀天下,只是这样的人,多情亦绝情。
清河郡王夫妻与世子前脚刚离开,九安还没来得及和玉娇说上话,世子的莺莺燕燕们便成群结队来了,七嘴八舌地说了些尽是阴阳怪气的话,“姐姐真是好福气,想必是交了不少要好的同袍,还有仙人惦记着,巴巴儿地赶来看望呢。”“那可不是,想必这手段应该是一等一的。”“不怪王妃看不上……”“这究竟是来拜访的仙人,还是姐姐新给我们找的妹妹呀?”玉娇新妇入门,又无城府。三言两语便被气的变了脸色,手颤抖的指着眼前的周姨娘,说不出话来。
九安紧紧握住玉娇的手腕,看不过眼,冷声回应:“我再不济,也是世子妃的朋友。世子妃再怎么说也是正头娘子,你自甘堕落做了妾,又有什么资格插话。你们既畏我是修道中人,仙人面前竟敢打诳语?不怕遭天道报应吗?”
几人面色讪讪,不敢出声,九安不客气地道,“还不快滚?”她们才灰溜溜地走了。玉娇情绪渐渐平稳,九安才慢慢松开手。
“你就任由她们这么欺负你?”九安气不过,看着玉娇过于软弱又恨铁不成钢,小半年前,她明明还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
一开始玉娇握着九安的手垂头不语,慢慢地眼泪便滴答滴答地掉在九安的手背上,凉凉的,“我是动过与世子好好过日子的念头的。可是他早已有了两位通房,只等我入了门便抬成妾侍。”
“哪位郎君没有几个通房呢?我强迫自己接受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新婚第二日他便急不可耐的让我喝下主母茶。原来其中一位已经有了身孕,为了抬高长子身份,这才急急忙忙的迎我过门。”
九安反握紧了玉娇的手,却不知如何开口安慰,但玉娇并不在乎,有些话她只是在心里憋太久了,需要找个人倾诉而已。
“那两位通房,一个是他乳母的女儿,从小青梅竹马的长大,又是他母亲亲自拨过去的,另一个是他书房里侍弄笔墨的丫头,很得他喜欢。”
“她们俩成日在府里作威作福的,我压制不住,母亲还常常让我去她那儿学规矩。明面上是学规矩,那实则就是变着法儿地折腾我。府里的老人都欺负我新来的,明里暗里地处处给我使绊子,我不是没想过立规矩,但上头有母亲摁着,我又能如何?只是让他们愈发嚣张罢了。”
“我好累啊…我好想回到我们在玉灵宗的日子啊…”
九安拍拍玉娇的手,她觉得有些心疼,可她明明替玉娇算过一卦,玉娇的命盘赫然彰显着她将一生顺遂,子孙满堂。
事实证明,算出的命格好与坏,只有自己才能体味其中的酸甜苦辣。
她不知道该不该劝玉娇干脆与清河郡王世子和离,试探性的问了一句。玉娇凄惨一笑,“世子待我算好的了,他至少,给了我正妻的体面。再嫁一个,又能比世子能好吗?”
九安便没再劝下去。
“罢了,不提他也罢。”玉娇觉得有些失态,拿着帕子摁了摁脸上的泪,平复了一下情绪,“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与丹阳君如何了?我看这次他没跟着来呢。”
九安:“……”女人果然都在八卦别人的时候最有兴致,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仿若刚刚那个扑棱棱掉眼泪的人从未存在过世间。
出了郡王府的大门,九安走了几步,站定,“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仍是一片静谧,若是有人路过,怕要觉着九安是个疯子,对着空气讲话。空间细微地波动了几下,雁南钻了出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九安无奈道:“你来做什么呀?”
雁南揪着一缕垂下的头发在手指上绕着圈,“好奇嘛,来看看神农。也没什么不一样的,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做他的妻子可真难。”九安感叹了一句,觉得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大石,“也不知道怎么能帮到她。”
眼下这情形,该去找谁?
找司命星君?他掌管凡人气运,可是,玉娇的家世已然显赫,夫家更胜一筹,总不能让司命把那俩妾侍写死。对了,司命管不到凡人生死,十殿阎王那儿才是管这个的。那俩妾侍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没道理平白无故要了人家性命。
去找月老?可是月老只负责牵了红线,不包售后的。若是让月老把这姻缘线剪断,玉娇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
愁人呐,凡人的七情六欲果然是最难掌控的东西。
雁南见九安愁眉苦脸的,转了转眼珠子,还是给她说点开心的事好了,“咱们还是先回淮江吧,去看看逢霖上神呀!”
“也是,阿兄可太争气了。”九安朝着雁南笑的开心,“阿兄肯定也吃了不少苦,可算苦尽甘来了。”
“对嘛,温姑娘肯定也会苦尽甘来的。”雁南点头附和。
“但愿如此。”九安叹气。
玉娇送走了九安,又缓步回到自己的卧室,看着床头前留了一个晶莹剔透的铃铛和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若是遇着了解决不了的难处,便可用意念催动此铃,我尽力助你。——九安留。”
玉娇缓缓露出了微笑,又悄悄红了眼眶。
她双手合十,望着天,轻声道,“信女在此,菩萨保佑,愿九安一生无忧顺遂。”
此一分别,不知何日能见了,唯愿你平安幸福,九安。玉娇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