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芙蓉镇。

烟雨蒙蒙。

九安与苍玉到达芙蓉镇时正好是下午。正是梅雨时节，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卷淡色的水墨，轻烟细雨被斜风吹地飘飘忽忽。雨滴落在水沟里氤氲出一圈一圈的波纹，青石板路被浇的湿湿润润，砖缝边生出了小片绿苔。

路边的屋舍明显有些陈旧，水井早已枯涸，井底铺满了落叶，甚至有些都已经摇摇欲坠，显而易见的年久失修。只是随着九安与苍玉走出小巷，之间大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并不少。

看着街上三五成群的行人，背着包袱神色匆匆，都是外地来的旅客。九安心底疑惑，她来之前特地让乘姜找了些资料，赤水毕竟是先妖王的老巢，那自然与先妖王打交道最多的陆吾上神与钟离上神那儿资料较为齐全。

芙蓉镇作为离赤水最近的一个镇子，加之前些日子许多人在赤水无故丧命，理论上不应该有这么多慕名而来的人。她看向苍玉，显然苍玉也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九安随机喊住了几个结伴而行的侠客，“几位大哥！烦请等一下！”

几人驻足，转头看到一个清丽佳人笑语盈盈地站着，瞬间有些拘谨，不远处的刻意敛了气息的苍玉自动被他们忽略了。

“姑娘何事？”一位青衣侠客开口询问，似乎是一行人的头领。说他是侠客都昧着良心了，唇边一颗媒婆痣，长得委实不像一位济世大侠。

“我初至芙蓉镇，听闻这与赤水相隔不远，这些年赤水无故失踪了不少人，想来是个十分危险之地。不知为何如今这里人来人往并不荒芜？”九安清澈的眼睛，看着就像一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那青衣侠客见九安就这么大咧咧地问出来，赶忙四处看看，紧张兮兮地将九安拉至一旁，“妹子啊，这话不能直接问的。我是看你面善才告诉你的。”又将声音压得更低，“听闻啊，这赤水有宝物即将出世呢！先头那些在赤水没出来的人，就在等着宝物呢。”

“宝物？什么宝物呀？”九安眨巴着大眼睛，宛若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是什么不知道，但赤水那是先妖王的老巢。先妖王你知道吗？他的东西，随便一样都是稀世珍宝。之前赤水的种种怪异都是因为这宝物即将出世，一传十十传百便有了赤水要命的谣言，不过就是那些人在赤水里想独吞宝物！”说着说着眼神中还流露出丝丝贪婪，又对着九安挤眉弄眼偏海装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姑娘若是不嫌弃，便与我们一道？我们自会带姑娘一开眼界。”

九安被吓退半步，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谢谢各位侠士好意。”

谁料那青衣侠客竟还想伸手去拽九安，九安一时不察，被拉了个正着，可给她吓了一跳，一下就甩开了，反而震得那青衣退后好几步。

苍玉就在不远处暗中观察着，一见情势不对，立马冲上前，赶紧补了一脚。

那青衣侠客只觉得眼前一个身影瞬间晃过，胸口就挨了重重一击，恍恍惚惚缓过来时自己已经躺在距离方才位置一丈远的墙角，那位可人的姑娘也不见踪影，仿佛刚刚只是一场梦境，他揉着脑袋站了起来。

“谁踢的我！！！！”他愤怒暴躁大叫。

与他同行的几位伙伴面面相觑，不敢吱声。他们看见了什么！？那位穿着黛蓝色直襟长袍的公子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移到他们面前，仅是轻轻一脚便把他们的老大踹飞了。他们亲眼见着二人踏空而去。

会飞！会飞啊！是仙人吗！

但是……他们好像得罪了仙人……

倒地的青衣见没人来扶他，骂骂咧咧地自己爬了起来，一只手还撑着腰，可真疼。

九安与苍玉没走多远便停下了。苍玉气呼呼地骂出了声，“就这样的人还妄图进赤水夺宝？”

九安此时反倒冷静，“赤水哪来的宝贝？就算有，也不是凡人能够承受的，一不留神，小心惹来祸事。”

顿了顿，她深深叹了口气，继续道，声音略带了些惋惜与惆怅，“那些上仙的命星都陨落了，绝不可能还活着。司命星君都确认过了。”

“那倒是，我都气糊涂了。”苍玉忿忿地捋了捋他的大袖子。今日苍玉上神的衣着是九安特意搭配的，她选了个黛蓝色的直襟长袍，与她碧蓝色的夹襟纱裙相得益彰，其中那件直襟长袍的袖口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九安就便搭配了几只银簪。

九安在挑选衣裳时苍玉就在一旁看着，真像凡间的小妻子给丈夫准备出门行装的模样。

雨势渐渐有些急了，路上的侠客行人们纷纷地四处找无烟客栈避雨，独独九安与苍玉不慌不忙地在雨中走着，若细细看去，便会发现雨滴根本落不到她们身上，滂沱大雨中的二人竟连衣角和发丝都是干的。

“这个雨看起来下不停了。”苍玉抬头望天，天色渐晚，“不若我们先暂时找间客栈住下吧。”

“也好，”九安赞同，“赤水怀宝这事颇为古怪，也不知道是从哪传出的消息。”

二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在一处老旧的客栈前停住了。这儿是芙蓉镇唯一的一间客栈，木门常年浸水泡的有些变形了，院子门口歪歪斜斜地架了个牌子，上写着“芙蓉客栈”。

芙蓉镇鲜少有外人来，大部分年轻人都往外跑，留在这里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最近忽然涌入这么多人，客栈一时生意爆棚，投宿费水涨船高。芙蓉镇的住户也看到商机，以低一些的价格将自家屋子的几间空房租给外来的旅人，一时间也颇受欢迎。

九安与苍玉进了正堂，正堂内人满为患，闹闹哄哄的，穿着利索的修道之士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桌，吃着小菜，若是手头宽松些的，还叫了小酒喝着。

店小二将毛巾往肩膀上一搭，热情地迎了上来，“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他们要了两间上房，爽快地交了银元付了定金，店小二满脸堆笑，“哟，客官正巧，这是咱家小店的最后两间上房了，最近呐客人多。小的这就领您二位上去。”

苍玉回店小二道：“暂时不了，我们先在大堂吃点东西吧。”

“好嘞！”店小二灵活地引着九安丹阳在正堂坐下了，麻利地给二人满上了茶。他们随便叫了些小菜打发了店小二。

苍玉端起桌上的茶杯小酌一口，劣质茶叶的味道在舌尖流转，苦涩充满了整个口腔，他勉强咽了下去，“这茶……还是喝水吧。”

九安也尝了一口：“……”这茶还行啊，娇气！

客栈内靠窗的一个角落坐了几位穿着一样的门派弟子，只是不知是隶属于哪门哪派，其中一位年轻的弟子说道：“今日真是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来了啊。”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为了点宝物甘愿送死。”另一位弟子附和道。

正在这几位弟子对整个大堂的人评头论足时，只听见哐啷一声巨响，众人目光纷纷被吸引。

一个彪形大汉正一条腿站在凳子上，一脸横肉，手狠狠地拍在桌子上，粗声粗气地冲店小二喊道，“怎么！？是看不起我们血龙刹的人！？连三间上房都匀不出来！？”

他后面还跟着三四人的样子，应该是一伙的。

那店小二吓的腿止不住地抖，声音都发颤，“这这位客客官，我我我们真的…没没有上房了，最最后的两间刚刚被被被被被…”

大汉又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筷被震起又落下，横七竖八地散落在桌子上。一只茶杯在桌上骨碌地转了几圈，最后滚落在地上，碎成好几瓣。只见他蛮横道，“会不会说话！？好好说话！小心一会把你舌头割下来！”

店小二更是抖成了筛子。

店里的客人都在窃窃私语，却无一人挺身而出。

“岂有此理！”靠窗的角落，其中一位弟子愤愤道。

他的几位师兄弟自诩名门正道弟子亦看不过店小二被如此为难，准备见义勇为，只见他们也刷的一下起了身，走至大汉面前，领头的那位开了口，道，“在下青天门十三弟子晋茂，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既然上房已订满，还望这位壮士高抬贵手，莫要为难这店小二，就算卖我一面子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为何要给你面子？！”大汉毫不客气，粗声道：“要不你把你们的上房让给我们也行！”

“这……”只见那弟子犹豫，又回头看看自己的师兄弟们，还是如实说了，“实不相瞒，这位壮士，其实我们住的也不是上房……”

还未说完便大汉被粗声打断，“哪来的穷酸术士，净说些无用的废话。”

晋茂和他的几位师兄弟脸青一阵白一阵，很不好看，晋茂上前据理力争，“这位壮士，第一，出门在外理应低调行事，不该……”

话音未落，只见大汉飞起一掌，将晋茂推至几尺远。大汉慢悠悠地收回手掌，“少废话。”

晋茂勉强靠着他的师兄弟坐了起来，等着眼睛想说些什么，最终吐了一口血，两眼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师兄！”“师兄！”“师弟！”青天门的几位弟子手忙脚乱。整个喧闹的大堂顷刻间安静下来，众人面面厮觑，只剩下天青门几位弟子的慌乱声，情况一时僵住。

九安皱皱眉，刚想起身，却被苍玉拽住了手腕。“再等等。”丹阳冲他摇摇头，无声地示意。

“是谁在老婆子的店里吵吵闹闹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苍老雄厚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在安静的大堂中尤为突出，众人的目光纷纷被吸引。

只见一位阿婆扶着楼梯二楼走了下来，客栈外的雨水密密匝匝，天光愈发暗淡，整个客栈变得阴暗又潮湿。些许残留的天光从阿婆的身后照过来，阿婆逆着光让人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能隐约从轮廓中判断她身型精瘦。

九安注意到她扶着楼梯的手如同干柴一般，皮都皱在了一起，应该是个年纪很大的阿婆了，可她的声音却中气十足，想来身体健康。只是她的指甲长长的，抠在楼梯的把手上，放佛能将木质的把手抠下一层皮来，凭添几分诡异。

阿婆慢慢悠悠地走下楼梯，每一步都很稳，大家也渐渐看清了她的长相，满头银丝梳的干净利落，佝偻着身子，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麻布衣，已经被洗的有些发白了。眉毛淡淡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有些浑浊，岁月的侵蚀让她脸上布满了皱纹，但鼻子依旧挺拔，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

乍一看只是一位平平无奇的老人，不知为何，九安却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店小二看到她就像看到了主心骨一般，腿也不抖了，平白整个人看上去都安心了许多，“掌柜！”

“老太婆少管闲事！”又是刚才那个嚣张至极的彪形大汉。

“你想在老婆子的一亩三分地上闹事，还不够格！这位客官还是见好就收吧！”掌柜阿婆丝毫不退让，一双略带血丝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大汉。

大汉被她盯的感觉背后有一股凉意升起，他不由地动了动肩膀。定了定心神，他恼羞成怒道：“什么歪门邪道！我打起人来可不分什么男女老少！识相的话赶紧滚一边去！”

他已经心神不稳了，连他闹事的初衷都忘了，想要上房该找掌柜的，他这一番话不过是色厉内荏，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阿婆仍然面色平静，敲了敲手里的拐杖，仿佛是挑衅，“那你试试。”

她这幅样子成功激怒了大汉，他呼吸沉重又急促，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的绝对力量。

大堂里的客官们都屏住了呼吸，在心里都为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阿婆暗自捏了一把汗。九安紧紧盯着大汉的一举一动，做好了随时出手救下阿婆的准备。

虽然在凡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性命攸关之事她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

结局让九安松了口气，不过倒也不在九安的意料之外。

只见阿婆冷哼一声，轻轻一掌便让大汉倒地，嗷嗷直叫。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大快人心。

青天门的弟子们纷纷上前像阿婆致谢，阿婆转过身抬起一只手，幽幽地消失在楼梯间，只留下一句话：“想在老婆子店里闹事的都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好自为之！”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

血龙刹的几位弟子最终也没能住上上房，但又因为雨势过大，只好在这破客栈凑合，几人骂骂咧咧地拿着自己的包袱去了他们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