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节作为昆吾宫的总管事,每天其实都很忙。
比如下一次山,他要采购很多东西。昆吾剑君虽然辟谷多年,但是昆吾剑君非常喜欢吃“零食”,花生瓜子水果蜜饯……若是水果什么的,还得要新鲜的;还有,昆吾剑君虽然是大能,但他其实对衣装的材料和款式都非常挑剔;这位大能还恋旧,常用的熏香皂角等闲不能乱换,糕点蜜饯也只认那固定的几家。
昆吾剑君是个实打实的精致仙,而这份精致的背后,离不开一名任劳任怨,通晓百家的全能剑侍。
这次下山,老蒲先是按计划带着管青柠去布庄,在进门之前,他给管青柠拿了十两银子和一吊铜钱——女子诳街,怎么能不带钱呢?
未来宫主夫人是个有原则的女性,和他推让了一翻,后来硬是打了一张口头上的欠条才收下。
接下来,虽然宫主沉默寡言,但他和未来夫人相处得显然十分愉快,蒲节看了一会儿,带着一脸姨母笑对小宫主说:“宫主和夫人在忙正事,我们不要打扰他们。”
小宫主是个贴心的孩子,乖乖地跟着他出了门。
不过,他接下来要去各家店里采购,小宫主跟着他也会无聊,于是蒲节拿了一吊钱给昆吾剑灵,“小宫主乖,自己去玩吧。”
再穷不能穷孩子——何况他们昆吾宫可和穷沾不上边。
于是小宫主也走了,这真的是个非常省心的孩子,蒲节并不担心,终于拿出了他的采购清单,一家店一家店的走起来。
因为家里多了一个人,许多东西要添置,等蒲节忙完这一路,天已经半黑了。
月上梢头,是浅浅的一弯,照耀众生,仙凡平等。
走着走着,蒲节看见前面有许多人围着一个摊子。
那种摊子他知道的,摊主在地上摆些或便宜或有趣的小摆件,拿着轻飘飘的小草环发给路人,草环一文钱两个,套中了便可以将奖品带回家。然而那草环又轻又飘,需要极强的控制力和巧劲儿才能抛出去,因此大多数人玩个一两次,也就知难而退。偶尔有较真儿的,玩个十几文钱,也就放弃了,毕竟那地上的东西加起来也不值什么钱,玩得多了,即便套住了,也是亏的。
这会儿那摊子围了大约两圈的人,这些人又吸引了路人,眼看着第三圈人也要过去了——不知道是哪个冤大头中了老板的套儿。
去看看吧,要是有什么新鲜事儿,也可以讲给宫主听。
他走上前,微微费了些劲儿才挤进去,还没看轻人,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阿昉,稳住,就差一点了!”
“爹爹,呜呜呜爹爹又偏了,爹爹这个还不如姐姐的呢——”
“姐姐加油!”
“老板!再来一百个圈!本君就不信了……”
老蒲:!!!
片刻,老蒲将三个人带离摊子。
两个大人和一个孩子脸上都有些愧色。
有不怕生的路人看到他俩,掩口轻笑,最离谱的是,居然还有妇女和管青柠搭话。
——“姑娘,你相公对你可真好,这么败家,都舍得把钱袋子给你。”
管青柠:“……”
她这会儿冷静下来,也觉得离谱,是修仙修傻了,还是ppt做麻了?这种把戏也能上当,外人眼里,可不就是纯纯大冤种。她又看了看身边,和被领走的阿吾……默默乘以三。
“蒲叔,那个,我们……”
“姑娘不必多言,”老蒲微笑道,“姑娘初来乍到,就是要玩得尽兴才好。”
他又看面向殷昉,笑容一敛,“宫主,小宫主,把你们的钱袋给我。”
殷昉看了管青柠一眼,管青柠连忙把手里的钱袋上交,“在我这,公主殿下的在我这……”一紧张,差点叫漏了嘴。
殷昉扫了一眼,“什么‘殿下’?”他又不是皇室。
管青柠忙道:“我是说‘垫下’,你替我‘垫下’的铜板。”
凹,就硬凹。
殷昉皱眉:“都说了不用还。”
“再说,再说,”管青柠对一脸严肃地剑侍,双手合十,诚恳道歉,“蒲叔,这次都是我的错,是我玩上头了,不怪阿昉和阿吾。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老蒲一面对管青柠,态度就缓和了许多,“姑娘不必在意,还是那句话,姑娘初来乍到,尽兴是应该的。”
剑侍说着,依次检查三个人的财产状况。阿吾不用说,空的;管青柠的银子没动,铜板在布庄就花得差不多了,所以反而没花多少;至于殷昉的——自己玩了一半,给管青柠玩了一半,基本也是无。
他叹了口气,先是领着阿吾到对面不过五十步的摊子,用五文钱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甚至还要更大一些的布老虎。
然后,蒲节没收了两个大人和孩子身上的余额,只重新给每人留了十文铜钱。
“宫主,管姑娘,你们继续玩,我领着小宫主再去买些东西。”
“噢噢,好,蒲叔你忙吧,我们这次一定沉着冷静。”
等蒲节走了,管青柠与殷昉面面相觑。看不出来,平时那么和蔼可亲的人,一生气那么可怕,连殷昉都不敢多说话,管青柠擦了冷汗。
“阿昉,蒲节叔是不是生气了?”管青柠拽了拽殷昉的袖子,“蒲叔刚才好像瞪我了。”要是以后都不给她做好吃的了怎么办。
“不,他瞪的是我。”殷昉干咳一声。
大抵是觉得他给昆吾宫丢人了。
是有点。昆吾剑君低头摸摸鼻子。
“放心吧,老蒲不会生气的。”殷昉笃定地说道,“这世上能让他生气的事只有一件,这不算什么……天都黑了,你的衣服改好了吧。”
“噢,好。”
成衣果然已经改好了,管青柠只试了两件便叫老板娘打包。老板娘的女儿也露了面,是个圆脸的姑娘,对管青柠很是感谢。她说她做的这些成衣,当地人不喜欢,觉得太花哨,不实用,平日也卖不出去,没想到会遇到欣赏她的人。现在她又有信心了,以后会更加努力。
管青柠没想到买件衣服还能有这样的收货,刚刚down下来的心情又转好了。
最后,老板娘又告诉他们,庙会马上开始,会有游街的花车从镇子南边走到东边,期间会路过她家门口,还会又小戏台子,她们可以去对面的茶棚坐下等一等。
殷昉看看那人挤人的茶棚,嫌弃地道:“不必。”
说完,他拽着管青柠上了布庄的屋顶。
“借你家屋顶一用,”殷昉正要给老板娘扔一锭银子,奈何手一摸,只摸到了十文铜钱……他嘴角抽了抽,只好硬着头皮补了一句,“不白用。”
那老板娘早猜出这“小夫妻”身份不凡,对于这一手飞天的功夫也不奇怪,笑着说:“好的好的,我这还有茶水果子,一会儿给您二位送上去。”
刚刚坐好,远远地传来锣鼓声,管青柠眺望村口,兴奋地道,“阿昉,来了来了。”
只见一只长长的队伍,舞狮队开路,左右都是打扮得红红火火的村民,队伍最中间是一顶装扮得十分花哨的神轿,上面端坐着一个白面神官,手持木制的宝剑,时不时地挥舞两下,非常威风。
“哇哦,厉害。”
殷昉对那神官的装扮琢磨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路数,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管青柠推了他一下,小声道:“入乡随俗,要尊重当地文化。”
她向下面问道:“老板娘,这供奉的是什么神仙呀?”
“咦?”老板娘惊讶,“你们居然不知道吗?”
“咱们这里在雪山脚下,受雪山庇佑的,拜的自然是雪山之神,好保佑我们世代安宁,安居乐业。这里供奉的,就是雪山神的化身,云外天的昆吾剑君呀。”
管青柠:!!!
她下意识地看向殷昉,后者自己显然也十分错愕,似乎对此事丝毫不知。
好家伙,不仅成神了,都有信徒了,自己还不知道!?
老板娘人在屋檐下,也看不出这两位仙长的眼色,还热心地道:“其实吧,咱们神州界修士遍地,又何须拜什么神仙,只要各位仙长能发发慈悲,咱们这些小老板姓就能生活得很好了。”
“听我爷爷说,当年那昆吾剑君修为大进,雪山上电闪雷鸣,整个神州界的剑都飞上天,朝着剑君膜拜,这上面啊,这一大片,黑压压的都是剑,可吓人!”老板娘指着天上这一块,说道,“这要是掉下来,咱们这些人也就交代了。”
“不过剑君仁厚,不愿惊扰凡人,一挥手就让这些剑都回去了,没伤一个凡人。”
“南边就没这个福气。”老板娘道,“听说我娘说,五十年前,南边有一个大宗门的修士进阶,天降神雷,劈毁了一个村子。那个大宗门就解释说什么,修士逆天而行,这是理应付出的代价……你说好笑不好笑,他们升仙,却叫别人付出代价。”
这叫什么神仙呀?可不如他们这儿的神仙好。
管青柠听得兴趣盎然,她想了想,五十年前进阶的大能,这说得像是江云沉呀……剑宗可真有意思,怎么他们的进益,都得踩着别人才能上去呢。上一代如此,这一代也是这样,是真不怕造孽。
她家阿昉就不这样,很受爱戴呢。
被人当面谈论,昆吾剑君干咳了一声,别过头。
“老板娘,那这昆吾剑君都保佑你们什么呀?灵吗?”管青柠问。
“嗨,”老板娘笑道,“我们只有这一个神仙可拜,哪还好分门别类,就什么都拜。做生意的求生意兴隆,走镖的求一路平安,种地的求丰收,养猪的就求多下崽,想生孩子的,就求早生贵子呗……”
“噗。”管青柠掩口,瞄了一眼殷昉,“阿昉,你家住海边吧?”
殷昉以眼神询问:怎么说。
“管得挺宽。”
“……”
那老板娘又笑道:“不过,这都是我爷爷时候留传下来的故事了。也不知道是真假。他还说以前雪山上住着不只一个神仙,神仙还会下山收徒呢。不过自我记事来,从未见过雪山有人下来,想来,剑君也早已经飞升了吧。”
突然,夜空响起“砰”的一声。姹紫嫣红的色彩在夜空绽放,映得明月黯然失色。
好看,真是好看,无论在什么时间,什么世界,美的事物都会让人萌生喜悦。
管青柠兴奋道:“阿昉你快看那边,那边还有布袋戏。”一个精致的小台子,艺人手操木偶,旁边还有锣鼓班子。
然而,烟花绚烂,锣鼓喧天,在昆吾剑君的眼中却惊不起一丝波澜。许是因为老板娘的话,殷昉对着夜空出神,视线却穿透了夜空看向更遥远的记忆。
“宫主,你们在这啊。”
老蒲和阿吾也回来了,阿吾又买了一顶虎头帽子,带在头上像个小神兽,可爱极了。
下了屋顶,管青柠和阿吾一起去近距离看舞狮队伍,又去东边的小戏台看了一会儿布袋戏,讲的居然是一个勇者打老虎,却因为老虎太萌没下去手的搞笑故事。想不到各个位面都有“武松”的传说。
过了好一会儿,管青柠才发现身边有些过于冷清了,回头看去,见殷昉在后面踱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落了很远。
他身材挺拔,面容清俊,在人群中极为显眼,就这么杵在路中央,非常醒目。有路过的姑娘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只是他浑然不觉,由对着烟火的尘埃发呆,思绪显然已经不在眼前。
他对面是一个木偶摊子,上面还有“昆吾剑君”的人偶,也是个白面神官,拿着一把木剑,周围还围着不少侍者。
突然,一只布袋“老虎”突兀地跳入视野,在殷昉眼前来回晃动。
“嗷呜,我是虎大仙,他们都怕我,你怕不怕?”
殷昉摇摇头。
“哼,我不信,除非……你抱抱我,抱抱我你敢不敢?嗷呜!”
殷昉一怔,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眼中有几分纠结。
“嘿嘿不敢吧,不敢吧,你还是怕我吃了你……吧?”
雪山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管青柠和布袋老虎被一起纳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耳边是男人的心跳,连周围的声音都被完全盖住了。
半晌,她拍拍殷昉的背,小心翼翼地问:“阿昉,你怎么了?”
殷昉耳朵有些烫,“不是你说抱抱你吗?”
他就走了一下神,没想到管青柠突然这样主动。
“……我是让你抱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