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试戏的演员会分组进入试戏室。
每一组两到三个人。
很不巧,梁适和陈流萤分在了一起。
即便心里对陈流萤鄙夷,梁适也没在明面上表露,她看见陈流萤和白薇薇后,甚至还微微颔首,当做打招呼。
可陈流萤轻哼一声,翻了个白眼,白薇薇也当做没看见。
梁适:“……”
她感觉以陈流萤的性格混娱乐圈,才是真正的炮灰。
不过梁适没将此放在心上。
本就算陌路人。
这个剧组的格调很高,即便是试戏也借用了倾城大剧院的舞台,试戏的场地就在舞台上。
一般来说,舞台剧的难度要比在剧组拍戏搞得多。
不光是观众会在现场给出反馈这一点,还有简陋的道具,不允许出错的台词和行动、走位失误,不像剧组拍戏时,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喊卡。
但梁适她们来试戏,并不会像舞台剧那般严苛。
只是让她们在台上表演,台下坐着一排人认认真真地观赏,也是颇有压力。
尤其这一排人还都是业内大佬。
梁适进去后看到坐在导演一侧的赵莹,刚好赵莹的目光也投望过来,梁适微笑颔首,当是打了招呼。
顺带,她还看见了刚才在外边穿一身休闲服的女人,她坐在第二排边缘,没挨着赵莹,也没和谁一起,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这会儿摘掉帽子,直接散开了长发,漂亮得很有侵略性。
梁适只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主要是她刚刚在外边还顺手查了下杨书颜这个名字,随之而来的标签是“影后”“童星”“御a”“演艺世家”。
与之相比,更令她惊讶的是赵莹居然是个omega。
梁适和陈流萤不同,孤身一人前来,按照以前的经验,孤身上了舞台。
而白薇薇则在台下叮嘱陈流萤,一定要慢慢来,发挥出自己应有的实力,直到导演不耐烦,皱着眉问了句,“还演不演?不演喊下一个。”
白薇薇这才应答:“来了。”
陈流萤不疾不徐地上台。
试戏的片段由导演指定,她和陈流萤互相给对方搭戏,来演同一个片段。
导演指定得刚好是梁适昨晚和许清竹搭了的那一段。
其实不算梁适运气好。
看多了剧本的演员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剧本的高潮点在哪里,最能体现演员演技层次感的情节在哪里。
而她和陈流萤是这个角色的有力竞争者,肯定是会让她们演重头戏。
梁适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此刻自然是不怕的。
不过在谁先开始的问题上出现了分歧。
按照号码来说,应当是梁适先。
但陈流萤提出想先演。
导演在询问过梁适的意见后,便同意了调换。
梁适倒无所谓,先演后演都是一样的,她不太明白陈流萤的用意在哪里。
不过她很敬业地给陈流萤搭戏。
搭戏的角色应当是女一,就是赵莹即将要出演的角色。
作为剧中坚韧顽强的女性,重情义,有担当,却发现被自己深信不疑的人背叛,在被背叛后迅速调整状态,开始反杀。
而这一段戏,就是反杀之后的对垒。
很长的一段词。
导演还询问:“梁小姐,需要剧本吗?你可以带。”
“不用了,谢谢。”梁适温声回绝。
“你记得?”导演诧异。
要知道之前可没有一个会记得对手台词的演员。
别是逞强吧?
“我的本儿可不允许改台词啊。”导演语气严厉了些,“如果你故意用这样的方式导致对方失误,即便你演得再好,我也不会用你。”
梁适笑了下,“您放心吧,我不会的。”
说完顿了顿,认真又虔诚地说:“戏是要靠互相成就的。”
导演错愕两秒,没夸赞也没批评,而是道:“开始吧。”
第一句词便是梁适的。
梁适闭了闭眼,再睁开便调整了状态,一开口便和之前完全不同,字正腔圆的播音腔,情感充沛,面部表情也很到位,但看得出来,稍有些紧张。
她说三句才是陈流萤的词。
而陈流萤直接采用了激进的演法,上来就揪着她的领口,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到了不少人,也稍吓到了梁适。
不过片刻,梁适便回过神来,和她对峙。
……
这一场戏很快结束。
陈流萤采用了一种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演法,大开大合的情绪让在场众人都能感受到她的愤怒和绝望。
应当是可以打7分的表演。
就连身为对手的梁适也觉得她的进步很大,比前段时间在剧组演的那场好多了。
也可能是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反派。
而陈流萤演完之后看到导演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艳,志得意满,信心十足地看向梁适,带着几分挑衅。
梁适则无视了她的挑衅,刚才代入女主角色太深,现在不太好出戏,她正在尽快调整自己的状态,好让自己出戏。
也是在这时,她才明白陈流萤的用意。
给别人搭戏是不需要太过于真情实感的,所以能放在后边。
前边她强大的爆发力可以给对手造成心理上的压力,在她的强冲击下,但凡是懂戏的演员都会被情不自禁地代入角色,之后出戏再去演要试的那一部分,状态肯定会大打折扣。
也不知是谁给陈流萤出的主意。
可谓是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既算到了心理又算到了身体。
梁适在舞台一侧拼命地深呼吸,而台下的导演已经在催,“梁小姐,好了吗?时间有限,你好了就说一声。”
梁适朝着台下比了个ok的手势。
随后走回到台中央,看上去状态并不好,甚至还带着几分病弱感。
一点都不像能演反派的人。
而给她搭戏的陈流萤拿着剧本,依旧是以刚才的姿态来读台词,让人很容易误代角色。
都是心理上的小战术。
梁适没忍住笑了。
也是很久没见过这么无聊的手段了。
陈流萤读完词之后,正好接上了梁适那个不屑的笑。
笑意从嘴角延伸到眼神,那双明亮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陈流萤看,随后又轻蔑地耸耸肩,“成王败寇,向来无需多言。”
她说台词的语气和刚才完全是另一个风格。
颓丧、低迷,带着几分不屑。
完全将这句台词的深层含义诠释了出来。
她字正腔圆的播音腔带着几分哽咽,却依旧维持着一个富家千金的骄傲。
只这一句,就让台下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就是角色本人!
从戏里走出来的。
而赵莹饶有兴致地看着导演和杨书颜的反应。
导演此刻眼神都亮了,就像是淘到了金子一样。
杨书颜则是微微颔首,算是对梁适的演技表示认可。
而台上还在继续,梁适愈发冷静自持,眼睛都红了,但在说台词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影响。
当她笑起来,尔后用婉转的戏腔唱出那句“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的时候,导演已经激动地想要拍桌子,关键时刻被赵莹摁下。
导演瞪大了眼睛,激动地用口型道:“对对对!就是!”
就她一个人懂了这句词!
就她是唱出来的!
而且哀婉缠绵,千回百转,唱得人心碎!
赵莹勾唇笑,似是在说——我介绍的人,怎么会有错呢。
……
梁适演完的时候,筋疲力竭躺倒在舞台上。
她闭上眼,仿佛她的一生也随着角色结束了。
而场内有短暂的沉寂。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生怕打扰了舞台上那位正在沉睡的人。
对她的离去有不舍,有难过,更有泪点低的omega已经泪眼婆娑。
几秒后,还是导演最先红着眼眶站起来鼓掌。
尔后掌声雷动。
梁适从试戏室出来的时候,不少人都围观过来。
有胆子稍大点的问,“你们发生什么事了呀?怎么鼓掌声那么大?”
梁适又恢复到了温和的状态,“就很正常的试戏。”
而室内的导演在看下一组表演时,满脸就写着四个字——索然无味。
梁适和陈流萤一同试完戏,自然也是一同出来。
在到楼下分道扬镳时,梁适听到陈流萤不屑地说了句,“虚伪。”
梁适的目光投望过去,从虚无缥缈中抓到一个定点,尔后轻笑道:“那也比暗戳戳玩心机好。”
陈流萤:“……”
她顿时暴怒,“你他妈在说谁?”
“我说你了吗?这么愤怒做什么?”梁适仍面带笑意,声音平静,“陈小姐,我真心地祝愿你,往后星途如同你的为人一般坦荡,光明。”
坦荡和光明四字,分明是祝福的话。
但从梁适的嘴里说出来,再加上陈流萤刚才的行为,实在是内涵意味极重。
陈流萤嗤笑,“梁适,你什么意思啊?”
梁适:“祝福你。”
陈流萤:“……”
眼看着有路人经过投来目光。
梁适目前是个素人,无所畏惧。
但陈流萤是已经出道了的,怕被人拍到,白薇薇立刻拽了拽陈流萤的胳膊,“我们走吧。”
陈流萤皱眉,低头扫了她一眼,“你就是怕许清竹找你麻烦呗?”
“不是。”白薇薇低声说:“有人在看。”
“那就随他们看。”陈流萤不耐烦地说:“我连上街的自由都没了吗?”
白薇薇:“……”
她抿唇皱眉,感觉陈流萤的脾气越来越差。
她也懒得哄,兀自拉开车门,“算了,你爱上不上。”
而陈流萤再看向之前的位置,梁适已经不见了。
陈流萤带着一腔怒火上了保姆车,车子驶离这条街道。
车上的两人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隔了会儿,陈流萤才轻笑一声,“白薇薇,你看许清竹今天的直播了吗?”
白薇薇咬唇,“我怎么会看?我陪你去试戏了啊。”
“我看了。”陈流萤身体放松,倚在车后座,“别的不说,许清竹还真挺漂亮。”
“你喜欢她?”白薇薇立刻警觉。
陈流萤否认,“怎么会?”
说着顺势拉着白薇薇的手,直接将她拽到自己的怀里,手已经不安分地落在了她的腰间,宛若一尾鱼般滑入了衣服下摆。
“别动。”白薇薇摁住她的手,“你还没说清楚。”
陈流萤笑得痞气,“都说了怎么会?薇薇。”
她凑近白薇薇的耳边,“我都说了我最爱的人是你。不过你呢?看我被人欺负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没有。”白薇薇压不住她乱动的手,身体逐渐松软下来,在她怀中如同一滩融化的水,连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媚意,“我哪有看着你被人欺负。”
“没有嘛?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梁适有钱有势,所以不喜欢我了?”陈流萤最是知道她的弱项,表情顽劣地看着她意乱情迷,“可是薇薇啊,最爱你的人是我。”
“我没有。”白薇薇还残存一丝理智,辩解道:“如果为了权势,我又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陈流萤表情一变,不屑道:“你终于说实话了。”
车内忽地响起了极为压抑的闷哼声。
连司机都忍不住皱眉。
哪有人……
算了。
当瞎子。
梁适结束试戏后奖励自己去吃了一顿快餐。
寻常她低油低盐,快餐店是她几乎从不踏足的地方。
也只有在特别高兴或不高兴的时候才会来一次。
结果她刚走进快餐店就接到了周莉的信息:【hello?你试戏结束了吗?】
梁适秒回:【嗯嗯,怎么了莉姐?】
周莉发了条语音来,“公司这边临时有事,我可能要晚点下班,所以能麻烦你去接一下rainbow吗?她的幼儿园你知道,本来平常是会放在老师那里托管一段时间,但因为今天周五,放学都得家长来接,所以麻烦你一下,改天请你吃饭。你接了之后把她送回我家,或是找个快餐店放着都行。”
这话说得就跟rainbow是个物件一样。
梁适询问:“用不用我送到公司去?”
周莉:“不用,你来了得加班,今天算你外出。”
梁适:“……”
她领了周莉的好意,给她发消息:【好的,我去接。】
于是她又绕去了rainbow的幼儿园。
她去接rainbow的时候,老师还问:“你认不认识这个姐姐?”
“嗯。”rainbow还是那副高冷模样,“她是我妈妈的同事。”
老师打量过之后,又打电话给周莉确认,这才放了人。
而梁适一接到rainbow就半蹲下低声问:“哪个是苏玉啊?”
她还记得上次来找齐娇,折戟而归的事情。
虽然齐娇否认了苏玉母亲是苏瑶这件事,但梁适觉得从rainbow这里可能会找到新线索。
“喏,就那个。”rainbow指着不远处一个穿粉色公主裙的小朋友说:“她是她们家管家来接的。”
梁适看过去,是一辆黑色的保姆车。
应当价值不菲。
不过能上这里的小朋友皆非富即贵,虽然梁适没问过,但她觉得rainbow的父亲应该不简单。
很快,那辆保姆车驶离,梁适稍有些失落。
“她的爸爸妈妈从来不接她吗?”梁适又问。
rainbow拽拽地回答:“我每天又不会观察谁来接她,我怎么知道?”
梁适:“……好的。”
话音刚落,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姑姑!”
梁适转身就看见铃铛像风一样地跑过来,而孙美柔在不远处微笑站着。
梁适怕铃铛摔倒,立刻张开双臂接着她。
铃铛乐得咯咯笑,但上来就告状,“我跟妈妈说是你,妈妈还不相信!”
“那看来还是我们铃铛眼神好。”梁适摸了摸她的头,“你也在这所幼儿园读书啊?”
“是的呢。”铃铛疑惑,“难道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梁适:“……”
她低咳一声,把rainbow拉过来,“我来帮同事接小朋友,她叫……”
话还没说完,铃铛就抢答道:“我知道,周彩虹。”
“你们认识?”梁适震惊。
铃铛轻哼一声,“她上次把沈怡然打哭了。”
梁适:“……”
她倒是也没想做小朋友的调解员,不过铃铛说什么都要跟着她,还说晚上要和她一起睡。
孙美柔劝了许久也没用,铃铛已经委屈巴巴地要掉眼泪,还扁着嘴问:“姑姑,难道你不喜欢我了吗?”
梁适:“……”
她实在承受不住这种萌娃暴击,立刻应下。
孙美柔歉疚地对她笑笑:“不好意思了,三妹。”
“没事,都是应该的。”梁适说:“等她玩好了我再把她送回去。”
和孙美柔告别后,梁适带着两个小朋友去了快餐店。
乐得铃铛眼睛都没了。
铃铛还算乖巧,就算和rainbow有“仇”,也没有主动挑衅,最多在面对rainbow的时候冷脸以对。
梁适就当没看见。
她忙着照顾两个小朋友的同时还不忘打开明辉珠宝的直播,结果点进去就发现直播早已结束。
而她打开微博,上边竟然挂了明辉珠宝的热搜。
……?
明辉竟然会花钱买热搜?
再仔细看,发现热搜词条还不少,大多在最新搜索上挂着,词条包括豪门大小姐的气质果然还是要盛家人许清竹考虑拍戏吗明辉珠宝今年没让人失望梦幻秋天系列太美了。
都是一些正面的词条。
梁适一边吃东西一边刷评论。
[许清竹拿得是什么逆天剧本啊!学神!宇宙级神颜!精英!]
[这么一对比,我就像是上天派下来凑数的。]
[她气质真的太卓越了,呜呜呜,姐姐杀我。]
[明人不说暗话,我想睡她。doge]
[嗐,谁不想呢?]
[……]
许清竹在网上的讨论度很高,主要是有几张流传出来的几张动图很漂亮。
一张是她勾着唇笑的,一张是她掖头发的。
网友纷纷喊话影视公司。
[以后职场剧都给我按照这个标准卷起来行吗?]
[歪,能把她签下来演戏吗?我alpha的dna动了。]
[以及,我磕a动了,有人觉得她跟杨书颜的气质莫名搭吗?]
[日天日地飒姐大反派alphax豪门公主明艳白切黑omega!!!]
[我可以了,姐妹有视频吗?!]
[有图!]
[……]
梁适就和一只瓜田里的猹似的,顺着网友给的线索顺藤摸瓜,摸去了那个微博底下。
有一张博主p的图。
穿着黑色鎏金晚礼服的杨书颜站在角落,许清竹则一脸笑意,眸中却一派清冷。
在脑海中想象还没那么搭,但当这张氛围感极佳的照片出来,网友纷纷化身成为磕cp机器。
[让我磕!我可以!]
[明明许小姐还没进娱乐圈,我已经开始脑补她拍什么戏了。]
[真的求了,哪家公司能把她挖来演戏,我跪谢。]
[……]
[一时不知道你们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人家好歹是公司法定继承人,女老板不当跑来当女明星?怕不是疯了。]
[友情提醒,这位结婚了。]
[再友情提醒,杨书颜粉丝还有三秒抵达战场,诸君保命。]
[……]
梁适狠狠地点赞了那个“结婚”的评论。
她看着那张p的图,点击举报。
怎么就能把许清竹和杨书颜放在一起?!
分明一点都不搭好嘛!
许清竹的正牌alpha还没出现呢!
传闻中的精英海归,精通十国语言,气质卓越,温润善良,孝顺爱家重情义的陆佳宜。
但现在……故事线已经有一点点偏移了。
这个正牌alpha还会出现吗?
还是说要等她和许清竹离婚之后才会出现呢?
“与其担心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不如担心一下您的附加任务呢。”系统那诡异的声音忽然在脑海里响起,吓得梁适打了个激灵。
她翻了个白眼,“你为什么神出鬼没?!”
“我来提醒您,您的附加任务还有56小时过期,请注意任务截止时间。ps:拖延症什么的最讨厌了。再ps:要是因为拖延症没完成任务,那就更讨厌了。”系统那诡异的机械音听得梁适麻了,她回答:“好的,我明天就做。”
系统:“主要是担心宿主您呢,您的噩运值已累积到7,再有一点点就触发一级惩罚了。”
梁适:“……”
又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许清竹?!
她敷衍地应付了系统,又带着两个小朋友玩了会儿。
送rainbow回去的时候,外头又下起了雨。
昏黄灯光下缠绕着细细密密的雨线,雨珠子在空中漫无目的地乱舞。
车玻璃上不断蜿蜒出沟壑,雨刷器勤快地工作着。
车上只有一把伞,梁适让铃铛待在车上,撑着伞将rainbow送回家才下来。
原本想直接开车回家,但在途径江峪路时调转方向,开去了许清竹公司。
铃铛坐在车里玩ipad,看《兔子别哭》那个暗黑系动画片看得津津有味。
梁适给许清竹拨了个电话,无人接听。
鉴于这人以前有忘记充电,手机经常关机的陋习,她又给林洛希打了一个。
林洛希没接。
不过片刻后许清竹回了过来。
“你还在公司吗?”梁适问。
许清竹那端的背景音嘈杂,过了会儿才稍微安静些,“在饭店,大家出来办庆功宴。”
梁适问:“喝酒了?”
许清竹忽地轻笑,声音随性懒散,“嗯,喝了点儿。”
“快结束了吗?”梁适又问。
许清竹说:“快了,你在家?”
“在回去路上。”梁适说:“地址发来,我去接你。”
“不用了,你回吧。”许清竹说:“我一会儿喊代驾就行。”
“太晚了不安全。”梁适坚持,“把定位发过来,我接你们。”
须臾,许清竹妥协,“好吧。”
梁适盯着定位,在下个路口拐弯。
梁适抵达饭店楼下,没上去,直接给许清竹发了条消息:【我在楼下,你结束了喊我。】
许清竹秒回:【结束了。】
没过多久,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出来。
sally喝得尤为多,走路都站不稳,跟只小狗狗一样地贴着林洛希。
林洛希看上去没怎么喝,还算清醒。
而许清竹手臂搭着西装外套,清冷孤高,梁适撑着伞下车,刚抬起头眼神便和她对上,隔着漫天雨幕相望。
许清竹忽然勾起嘴角,眼神里满是笑意。
她扬起手臂,朝着梁适的方向挥了挥。
梁适说:“站在那里别动。”
许清竹点头,乖巧应答:“好。”
梁适撑伞走过去。
sally看着酒忽然醒了一半,“为什么感觉她俩在拍偶像剧?omg。”
林洛希鄙夷道:“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而刚出来不久的周怡安正站在门口点烟,雨势不小,风也大。
她打了好几次,微弱的火光都被风吹熄。
听见sally的话抬起头,正好看见撑伞的梁适。
记忆忽然拉回到那个夏天。
那天的雨比这个大,她没什么朋友,一个人站在小巷子里点烟。
如同今日这般。
不一会儿有人过来,对方也是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和她擦肩而过。
那张脸很漂亮,漂亮到让人一眼难忘的地步。
但吸引周怡安的却不是那张脸。
而是那双眼里的戾气和躁动不安。
那是混蛋们寻找到了同类的感觉。
是坏孩子的磁铁相吸。
她饶有兴致地望着那人的背影,然后勾着唇笑。
对方回头,用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看着她,“笑个屁。”
她笑得更大声,“笑你啊,姐姐。”
对方轻蔑地扫过来,“疯子。”
和所有人看过来的那种厌恶、惧怕的目光都不一样,她看向周怡安的时候,也带着浓浓的兴致。
只是那兴致都掩藏在戾气底下。
“把外套穿上吧。”那道和过往重叠的声音响起,却没了往日嚣张和戾气,只余温和,宛若一杯平淡的白开水。
周怡安又摁了下打火机,火光短暂亮起,却在还未点燃烟时被风吹灭。
远处的梁适收了伞,帮许清竹穿外套,倒真是无微不至。
周怡安忽地把手中的打火机朝着那边扔过去。
啪嗒一声,极为响亮。
所有人都看过来。
梁适皱着眉,表情不耐,但那双眼里也没有她曾看见过的,并为之疯狂的——坏。
怎么就变了呢?
周怡安冷笑。
她穿着一件灰色卫衣,懒得再看,卫衣帽子戴上去,露出略带顽劣的笑容,转身大步离去。
被吓了一跳的sally后知后觉地骂:“fuck!”
“疯了吧。”梁适弯腰把那废弃的打火机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顺带换了种语气问sally:“你们怎么回?我送你们吧。”
林洛希说:“我没开车,我送这个醉鬼,你带竹子回家就行了。”
“好,你们路上小心。”梁适叮嘱。
跟sally她们分别之后,梁适又细心地叮嘱一起来聚餐的员工们,看她们都打车离开才带着许清竹上车。
许清竹一直默默地观察她的行为,等到她拦了车把最后一个喝了酒的女omega送走,她才出声询问:“梁适,你不累吗?”
梁适:“啊?”
许清竹声音轻飘飘地,随时都会散在风里,“这样面面俱到,为了讨好我做很多事,去照顾所有人,你不累吗?”
梁适:“……”
其实有一点累。
但梁适觉得,她并不是为了讨好许清竹在做这些事。
许清竹的理解存在误区。
她顿了顿,温声回答:“我还好,聚餐结束之后确保每个人的安全,这很重要。”
许清竹安静地听她说。
“我没有为了讨好你而面面俱到,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梁适说:“你喝醉了,下雨天,我刚好送完同事家的小朋友,然后过来接你,这并不是讨好你。”
梁适顿了顿,忽地轻笑,“许清竹,如果这样的话,你也太容易被讨好了吧,这都是些小事啊。”
梁适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于她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就像送许清竹的那些同事回家,对她来说是一句话,但却有可能挽救一条生命。
许清竹被她那句“这都是些小事”震撼到。
因为她一直都觉得,细节之处见人品。
而她也不太相信梁适的人品。
一个人或许可以演,演得和善,聪明,演得以假乱真,但就像作案现场一定会留下罪犯的痕迹一样。
假的永远是假的,演戏一定有被拆穿的那天。
可梁适今日的举动,莫名戳中了她心底的柔软。
上车之后,她才看到铃铛。
铃铛很有礼貌地和她问好,“姑母好。”
“你好呀。”许清竹和她打招呼。
之后铃铛便沉迷看动画片,没再有交谈。
许清竹脑海里也乱糟糟,她在思考——人真的可以完全改变吗?
这个问题无数次地出现在她脑海,但又无数次地被她否定。
但今晚,她动摇了。
晚上铃铛闹着要和她们一起睡,于是趁着铃铛看电视的间隙,两人短暂地商议之后,许清竹去把楼上的被子换成了双人被,而梁适偷悄悄把自己的枕头转移上去。
在睡前,铃铛还给她爸爸妈妈打视频电话。
彼时的梁适正坐在床头看书,许清竹在浴室洗漱。
梁适跟孙美柔聊了会儿,主要是交代铃铛今天的表现。
总结为——非常乖巧。
听到这个评价,铃铛高兴地在床上蹦了好几下。
之后许清竹回来,铃铛非要蹭过去让她抱,说姑母身上有甜甜的香味,而且软乎乎。
梁适:“……?”
小朋友已经这么会了吗?
关掉房间灯之后,铃铛窝在许清竹怀里撒娇,“姑母,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许清竹喝了点儿酒,此刻有些困倦,尤其怀里抱着一个软乎乎的小姑娘,手落在她背上轻轻拍,还反过来和小朋友撒娇,“让你姑姑讲。”
小朋友又把目光投向梁适。
梁适无奈,只好开口讲起了灰姑娘的故事。
几秒后,铃铛说:“姑姑,你离得近一点啊!今天冷。”
梁适磨磨蹭蹭地靠近,但怕挨到许清竹,仍是隔了一点距离。
“再近点。”铃铛不满,“抱住我呀。”
许清竹闻言睁开眼,和梁适那窘迫的目光对上,却带几分促狭笑意。
梁适:“……”
她无奈,只得挨紧。
梁适那好听又舒缓的播音腔在寂静的空间内响起,不一会儿,许清竹和铃铛都睡着了。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慢慢地把手从许清竹腰上拿开。
结果还未离远,许清竹忽地低声说:“就这么睡吧。”
梁适:“……?”
许清竹声音很平静,但如果仔细听,尾音是颤的。
她说:“铃铛会冷。”
翌日一早,最先醒来的竟然还是小朋友。
活力十足的小朋友虽然醒来,但看两个大人仍在熟睡,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
之后醒来的是许清竹,她哑着声音和铃铛打招呼,“宝贝,早。”
铃铛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许清竹心里跟棉花糖一样软。
她又搂着铃铛,继续梦游。
而梁适也很快醒来。
于是一大一小整齐地跟她打招呼。
“早安,梁适。”
“早安,姑姑。”
梁适:“……”
吓她一跳。
习惯了一个人睡,醒来以后床上空荡荡的,突然来这么一下,梁适都懵了几秒。
但随后脑袋埋在被子里,一个人低笑。
铃铛凑过去也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梁适忽然问许清竹:“你今天有安排吗?”
许清竹摇头:“休息。”
梁适兴冲冲地说:“那我给你庆祝吧!祝你新品发布会举办成功!”
许清竹:“嗯?去吃什么?”
梁适:“……做手工!”
许清竹:“……”
她忍了又忍才没问:这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怕不是有那个大病。
梁适找得是一家商场五楼的陶瓷手工店,在这里做完陶瓷后可以带走,支持1-4人的活动。
原本只打算两个人来,但今天还带了个小朋友。
铃铛没来过,看什么都新奇。
进去之后又一马当先地选了要做的图形。
做陶瓷的这个过程有点像玩泥巴,梁适也没体验到小时候的快乐,反倒是因为上次附加任务没完成,她担心这次再出什么意外,所以一直都盯着许清竹的手机看,生怕有人再把她喊走。
整个过程都心惊胆战的。
最重要是她没机会了。
如果这次没完成,预计到积攒至八十积分之前,刷新出下一个被动任务之前,她肯定是要接受一次噩运系统惩罚的。
而许清竹和铃铛玩得比较好。
两个人都算心灵手巧的类型,简易版的陶瓷弄起来没什么难度。
弄好了之后老师会拿起烧制,到时间了再让她们回来取。
眼看着时间还早,几人又去了三楼的游乐区。
铃铛果然是抓娃娃重度爱好者,玩了近一百个币,抓到了……三个娃娃。
之后还是梁适掌握了娃娃机规律,在手里币剩不多的时候,紧凑地给她抓出来的。
不过也足够铃铛玩。
给铃铛抓够了之后,梁适还问许清竹,“你要不要一个?”
许清竹目光瞟向隔壁的娃娃机,盯着那个比较大的哆啦看。
梁适:“……”
她低咳一声,“我觉得我们去买个新的比较划算,你觉得呢?”
许清竹一本正经,“我也觉得。”
于是她们意见一致地奔向了玩具店,买了一只大哆啦。
铃铛看着手里的小玩偶:“……”
顿时就不香了。
等到了时间,她们去取了烧制好的陶瓷,决定去商场顶楼吃饭。
但在去电梯间的路上,许清竹忽然拽了拽梁适的衣袖。
梁适问:“怎么了?”
“那儿。”许清竹指了个方向,梁适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是齐太太和——齐娇。
“齐太太。”许清竹说:“就那个上次莫名奇怪的女人。”
梁适皱眉,她在思考那两人的关系。
齐太太和齐娇并肩走在一起,齐娇的表情畏畏缩缩,看上去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操控她的线掌握在齐太太手上。
而齐太太一如既往,一身名牌,穿一身水蓝色的旗袍,在这现代化建筑里显得格格不入。
齐太太、娇娇、齐娇——
许清竹问:“你说那个是不是就她说的娇娇?”
梁适点头:“是。”
“你怎么知道?”许清竹诧异。
“那是我同事家小朋友的老师。”梁适说:“她叫齐娇。”
“我和她像吗?”许清竹不解,“很明显不一样啊。”
“不像。”梁适说。
铃铛忽然说:“咦?那不是齐奶奶吗?”
梁适和许清竹同时半蹲下来,“你认识?”
铃铛点头,“她经常来咱们家啊,和奶奶一起打牌的,齐娇姑姑也常来。”
“那她有没有打过你?”梁适立刻问。
不知为何,看见齐太太之后,她的心里就有一股莫名而来的压迫感。
总觉得那天晚上的场景会重现。
在那个昏暗的小房间里,她被教训,被抽打。
而和她一起的小朋友,连哭都不敢哭。
光是想起来,就觉得要喘不过气。
生怕铃铛也遭受这样的事情。
铃铛摇头,“她为什么要打我啊?我妈妈才不会让她打我呢。”
梁适:“……”
莫名被扎了一刀。
梁适又问:“那她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没有呀。”铃铛说着忽地一顿,“她经常打齐娇姑姑算吗?”
铃铛还怕人听见,声音压得极低,就是凑在她们两人中间说悄悄话,“我上次看到齐娇姑姑的身上全是掐痕,而且齐奶奶一不高兴就会扇齐娇姑姑巴掌。还有一次,我进去找奶奶玩的时候,齐娇姑姑跪在钉板上。”
“钉板?!”梁适和许清竹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尖的那一面啦。”铃铛说:“就是平的那面,好几排钉子,齐娇姑姑脸都白了,眼泪都到这。”
她说着还演了一下,“可齐奶奶不让她哭,说要是眼泪掉下来就把钉板翻过来让她跪。”
梁适许清竹:“……”
啊这。
铃铛继续说:“不过齐奶奶身上也经常有伤口,她好几次来咱们家都鼻青脸肿的。”
梁适:“……”
铃铛看了眼许清竹,又悄悄地爬到梁适耳边,低声和她咬耳朵,“姑姑,你也要小心齐奶奶。”
“为什么?”梁适问。
“上次齐娇姑姑跪钉板的时候,齐奶奶说要把那个留在咱们家。”铃铛害怕地吞了下口水,却还是继续道:“说如果你不听话,就让奶奶喊你跪那个钉板。”
梁适:“……”
这些人是疯了吗?
铃铛叹气,“我因为那个做了好几晚噩梦了。”
不过她跟个小大人似的,“我让奶奶把那个扔掉啦,所以你不要害怕,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梁适:“……”
情绪忽然到达了临界点,眼泪倏地掉下来,就好像这句话跨越了二十年,铃铛在安慰当年那个小朋友一样。
她说——不要害怕,不会有人欺负你。
梁适心底莫名被触动。
而许清竹给她递来纸巾。
片刻后学着铃铛的样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我以后保护你,不会有人欺负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