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在湖心亭。
红木螺钿八仙桌上,依次摆上鸡丝拌豆腐、珍珠鱼丸、扒鱼肚卷、酱汁熏鸭肉、油爆猴头菇,还有一碟绿油油的炒芥蓝,最后上一钵山药红枣筒骨汤,热气袅袅,色香味俱全。
不过,就一道重荤,宁姝悄悄瞥谢屿,谢屿武将出身,宽肩蜂腰,一身骑装更显身姿峻拔,难怪人家三十多岁,身材管理得这么好。
她没打算和谢屿、谢知杏一同坐,他们是父女,这个时代男女七岁不同席,她在里头掺和,显得居心不良。
因此把谢知杏送到亭子,宁姝准备去歇脚的厢房,谢知杏不解:“阿姝姐姐,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吃呀?”
宁姝感觉到,谢屿的视线也转到她身上,她笑了笑,俯身,在谢知杏耳边说了句话。
谢知杏明白了,点点头。
宁姝屈膝,螓首低垂,对谢屿福身。
周围少了宁姝,谢知杏也安静不少,她本不是十分活泼的性子,虽然心里渴望和父亲多接触,可到底,该怎么接触,总是需要别人推一把的。
以前这个人是谢岐,是谢峦,现在是宁姝。
而比起她二叔三叔,宁姝不一样的。
谢知杏用筷子戳戳米粒。
这么静了会儿,不知道是为打破这种无形隔阂,还是别的什么,谢屿打破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问:“方才,温姑娘和你说什么了。”
谢知杏瞅瞅谢屿,说:“阿姝姐姐说,她不和我们一起吃,因为她吃得多,怕被爹爹看到,没有脸子。”
谢屿咳了咳,忍住笑意。
摆明是糊弄小孩儿的。
他叫来丫鬟,指着山药红枣筒骨汤:“盛一碗汤,送去给温姑娘。”
把宁姝供出来,谢知杏又问:“爹爹,你别怪阿姝姐姐吃得多好不好?让她和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谢屿没有宁姝那么多巧思,只好解释:“男女七岁不同席,你阿姝姐姐不是吃得多,是避嫌。”
男女大防之事,谢知杏隐隐知晓,却不懂到底有多严,她没有母亲从小教导她这些,只有嬷嬷偶尔提过,况且谢知杏年纪未到,确实还没接触多少外男。
她想到一个绝好的法子,脱口而出:“那爹爹娶了阿姝姐姐,我们成一家人,就行了呀!”
谢屿沉下脸色:“胡闹,不许乱说。”
谢知杏一哆嗦,没有下文。
谢屿搁下筷子,舀一勺珍珠鱼丸,放到谢知杏碗里,他缓颊,说:“女子名节极为重要,如果你方才的话,不小心传出去,侯府中人会认为她品行不端,水性杨花,那她当如何?”
谢知杏似懂非懂,小声说:“知道了,爹爹。”
谢屿摸摸她后脑勺。
这一日的悠闲,在饭后两刻钟内,被打破了,京畿巡防林副都尉找来,说是有要事,谢屿必须离开庄园,前去处理。
谢知杏有点不开心,谢屿本答应谢知杏陪她的,自己食言,也很头疼。
他绷着下颌,过了会儿,道:“阿杏,我去处理一件事,下午就回来。”
谢知杏没吭声。
谢屿正不知该如何缓解谢知杏的不快,却见宁姝蹲下身,对谢知杏温和地说:“正好可以避开日头最晒的时候,杏姐儿,我们去房中玩。”
谢知杏点点头。
宁姝:“侯爷,我和杏姐儿先去房中。”
谢屿“嗯”了声,望着一大一小的影子,从胸腔里徐徐吁出口气。
宁姝半弯下腰,不知道和谢知杏说了什么,谢知杏咯咯一笑,一扫方才的不快。
谢屿脑海里蓦地划过一个念头,或许,也该给谢知杏找个嫡母。
只是没来得及细思,他已和那将领离去。
这一处理,比预算中要久一点,加之往返路程,便是快马加鞭也花了点时间,待到未时末,谢屿才回到庄园。
将马缰丢给侍从,他步伐极快地走进屋舍,问管事:“杏姐儿呢?”
管事回:“温姑娘带她去君子园,还没有出来。”
君子园是一间宽大的竹舍,因四周围着梅兰竹菊四处园子而得名,谢屿阔步行至门内,不由放轻了脚步。
房内过于安静,他正有些奇怪,缓步走到碧纱橱后,便看宁姝和谢知杏,两人和衣而睡,许是午后有些热意,两人脸蛋都红扑扑的。
宁姝是侧躺的,她闭着眼睛,肌肤白皙,乌发微散,樱唇潋滟,衣裳贴合她优美饱满的曲线,从胸脯,细腰,臀部,再到修长的腿……
像半含花瓣中的花蕊,透着成熟的诱惑。
谢屿眼眸凝了凝。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贸然闯进。
他立即转身离去,在门口站定了会儿,唤来一个婢女:“你进馨香园,叫杏姐儿和温……”他停了停,“宁姝。”
申时初,庑殿顶亭子里,宁姝端坐在椅子上。
她离谢家父女并不远,也就十来步,谢屿在带谢知杏过一遍上午学的骑马,这是最后一圈,跑完便放风筝。
她掩着嘴唇,偷偷打个呵欠。
春困夏乏秋盹冬眠,四季的奥秘。
婢女端茶盏搁在桌上,一套岁寒三友的茶盏有三个,一个放在宁姝手边。
正好喝茶解困。见宁姝伸手去拿,那婢女脸色变了下,刚想提醒,她的手指已被烫到。
她立刻抽回手,手指捏捏耳垂。
婢女面带尴尬,说:“温姑娘,这茶偏烫,须得等一会儿再喝。”
宁姝应了声:“嗯。”
宁姝被烫到,精神起来,也明白这茶为什么冲得烫,全因谢屿和谢知杏还在跑马,婢女掐算好时间,先上茶,等他们回来时,就能立刻喝到适口的温茶。
经过一早上,庄园内的仆从,都知道温宁姝的身份,估计婢女也没想到,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异性姑娘,居然敢不等侯爷,先喝茶。
宁姝继续用手指贴着耳垂。
这是她被烫到的小动作。
婢女本以为宁姝会恼怒,但看她神色淡然,心里生起一股愧疚,立刻说:“我给姑娘换盏茶。”
宁姝笑了笑,没打算揪着这点说事不放,回:“无碍,我等茶凉些就行。”
接着又问:“哪儿有凉水?”
婢女:“姑娘跟我来。”
她带着宁姝,从亭子后的小径抄过去,便看一口浅井,婢女主动打水给她濯手。
被烫过的手指,乍然经过清凉的水流,霎是舒适。
也还好一触即离,并不严重。
宁姝泡了会儿手,待回到亭子内,却看另一个身材高挑的婢女,手中拿着一盒圆形的玉肌膏。
高挑婢女瞪了眼宁姝身后那婢女,立刻对宁姝展颜:“温姑娘快坐,小环毛手毛脚的,叫姑娘烫到,竟还不备着膏药。”
小环低下头。
宁姝摇摇头,平和地说:“不是什么大事,也是我自己没留意。”
刚刚简单地处理了下,她手已经不疼,但高挑婢女还是坚持给她敷好药,且重新上了盏温茶,这才带着那叫小环的婢女离开。
宁姝琢磨着,这些仆从对她的态度,是不是变得有点大。
算了,反正不是坏事。
她啜口茶,舒服地微眯起眼睛。
另一边,高挑婢女拽着小环,远离亭子后,高挑婢女说:“方才是侯爷叫我,给亭子送玉肌膏。”
小环脸色白了:“侯爷,侯爷看到了!侯爷竟这般关心温姑娘么?”
高挑婢女说:“叫你马虎,接下来提一百个心罢!也还好这姑娘是个好相与的,否则,你就别想在镇北侯庄园待着了!”
小环连忙喏喏称是。
另一头,谢知杏从马上跃下,谢屿带着谢知杏回到亭子,宁姝手没事,就把膏药擦掉了。
她和谢知杏在拿风筝理线,两人说说笑笑。
其实是谢知杏在说,她在听,在给回应,或者抛出自己的疑惑。
没有刻意的迎合,没有虚伪的讨好,也没有任何敷衍。
这或许是谢知杏喜欢她的缘故。
谢屿眉宇微抬,狭长的眼眸里,目光定在宁姝的耳垂上,她没有戴耳环,右边耳垂白皙,左边的,多了一丝丝妃红,像借了桃花三分粉。
那是她被烫到时,下意识揉捏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