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春色园前,宁姝脚步一顿,回头望去。
段显站在庑廊下,他犹如一座沉默的大山,带着一种神秘的的特质,却令人安心。
既然游戏会安排谢屿和谢岐成为攻略阻碍,那么,安排段显成为她的助攻,也是有道理的吧。
系统:“可我感觉还是哪里不对。”以前别人通关的副本里,段显这条线有这么多发展吗?
宁姝脑海回:“不然段显图什么?如果说是报恩……他身手这么好,当时完全不需要我出手。”
她做的那点事,和段显用硬币杀人的本领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系统想了想,竟然觉得十分有道理:“也是。”
这时候系统还不知道,有时候,宁姝就是有一种能把人忽悠瘸了的能力。
段显给她一张侯府的地图,他在外院当过小厮,却对内院也了如指掌,图上十分详细,连侍卫轮换间隙都一清二楚。
宁姝在侯府活动过,但相对来说,只是内宅这点小范围,她对侯府多大、多杂,并没有多大概念,毕竟以她的身份,跑去了解这些,一旦被人发现,属于自寻死路。
所以段显这张地图,就显得尤为重要。
另外,他还给出一个信息:两天后,京城上下筹备万寿节,届时会有一场骚乱,作为京城巡防的谢屿会被卷进去,谢岐的户部也会忙得脚不着地,而谢峦也会趁这个机会,去帮助兄长,解决这些事务。
这是离开侯府的最佳时期。
宁姝没问他如何知晓,这人的身份本来就是谜,有特殊渠道也不奇怪。
当然,她还亲自去盯一下侯府侍卫的换防,与他给的信息,完全对得上,确定段显没有骗她。
段显会在两天后的骚乱期间,安排一辆马车,让她悄悄出城。
这个计划听起来,没有太大漏洞,而且由段显经手,总比宁姝亲自部署,要好很多。
半夜,宁姝无法平静,一直在反复盘算推演。
只是若真的这么简单,又不太符合游戏的尿性。
她拥着薄被起来,没有唤玉屏,自己挑起一盏灯,之前,她跟段显要了一些做旧的低劣纸张,据说是沧州那边产的纸,还有一些劣质墨水。
就着如豆灯火,她提笔写下一封信。
字迹不是谢屿看过的章体,而是她在现代习惯用的笔迹,当然,用毛笔写出来,并不雅观。
这字也无需雅观。
仔细浏览信件,确保没有问题,她将信件敞开散去墨味,再折好信件,放到跑路的行李里。
后半夜,春末初夏,雷鸣阵阵,大雨倾盆,打落一地叶子。
一个大早,玉屏刚出门,却看宁姝在挑叶子,不由吓一跳:“姑娘你在做什么?”
宁姝:“做个书签。”
其实也不是她做,她挑了十来片饱满漂亮的叶子,洗干净后,带去见谢知杏。
捣鼓一上午,两人做了五张书签,就等风干。
谢知杏把玩着书签,给书签命名:“这个叫秋黄,这个叫柳绿……”
谢家人都长得不错,谢知杏脸颊圆圆,眼睛大而有神,霎是可爱。
到底是要离开了,宁姝心底里有一丝不舍,她伸出手,轻柔地,揪揪小女孩肥嘟嘟的脸颊。
或许从没有人这样揪过她,谢知杏捂着脸,瞪大眼睛,宁姝立刻把脸凑过去:“我捏你了,给你捏回来。”
谢知杏起鼓脸颊,她凑过去,吧唧一声亲宁姝一口,小女孩嘴唇软软的,声音也软软的,说:“我才不捏你呢,又不疼。”
宁姝:“……”又要骗她生女儿是吧?
临走之前,谢知杏抱着宁姝的手,期待地看着她:“阿姝姐姐,什么时候来做剩下的五张书签?”
宁姝半蹲下身,戳戳她脸颊,说:“以后的书签,就要你自己做啦。”
以后的人生,也要你自己走了。
她希望,可以的话,谢知杏不要长成谢峦那样纠结的性格。
这也算告别了。
她走远之后,谢知杏看着宁姝的背影,突然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就好像……以后会见不到阿姝姐姐了,她不由追出去两步,嘴巴动了动,声音很低很小:
“阿……娘亲。”
下午,天色阴沉,又下起雨,豆大的雨珠砸在地上,到处湿哒哒的,宁姝打消出门的念头,顺便整理自己的东西,不过翻来覆去,包裹里除一身换洗衣服、值钱的金银珠宝,和必要的路引户籍,也没有旁的。
倒有点孑然一身。
却听门外传来玉屏的惊呼:“三爷怎么淋雨过来了?”
宁姝赶紧把包裹藏好,她打开房门,却看谢峦站在瓢泼大雨里。
雨水淋湿他的衣裳,勾出少年精瘦的腰,隔着雨幕,看不清他的神态。
他踏着雨水拾阶而上,走到她面前,便显出脸色苍白,一身湿重的水汽,雨水顺着他下颌线滴滴答答掉落,他睫羽上也沾满水珠,往下沉甸甸地坠着。
宁姝问:“你怎么了?”
谢峦不吭声。
玉屏已经去备好布巾和热水,怕他吹到风,宁姝也把他拉到屋子里,立时,屋中留下一串脚印。
她把干净的布巾递给他:“快擦擦。”
谢峦攥着手,就是不吭声,也不知在犯什么倔。
宁姝干脆主动地,将他的脸擦了一遍,要收回手时,谢峦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很大。
他从没这么用力地抓过她。
宁姝皱眉,他才发觉什么,立刻松开,嘴唇翕动:“……跟我哥吵架了。”
这几天,兄弟之间自不像那日那般尖锐,但依然暗流涌动,既然是吵架,也难怪谢峦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她用热水过一遍巾帕,拧干,说:“那你也不能淋雨啊,跟自己过不去,生病了怎么办。”
她说着话,没留意谢峦已经伸手过来,他拿过她手上的巾帕,两人手指轻轻一擦。
谢峦呼吸窒住,他手指松开,那条巾帕掉在地上的同时,他用力抱住宁姝。
只一瞬,他便立刻放开,也还算克制。
好像确定了什么,谢峦倏地松口气,虽然眉头还是微微绷着。
发觉宁姝惊讶,他移开目光,手指挠挠自己脸颊:“……没忍住。”
宁姝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被迫沾湿的衣服:“谢!峦!”
最终,谢峦被宁姝赶回逢时院换衣裳。
她自己也洗了个澡,换身衣服,拿着布巾细细地擦着头发。
跑路路上肯定没有这么好的条件,这或许是她这个月来,洗得最好的一次澡。
她想到谢峦的模样,又拿出自己写的那封信,在手上掂了掂。
隔日,侯府倒是和往常一般,宁姝早上还和老夫人一起坐了会儿,老夫人对她说了些侯府的往事。
她倒真把她当晚辈看待,语重心长:“好孩子,日后家中和睦,还得由你担待。”
宁姝微惊,还以为老夫人知道谢屿和谢岐的执念,就听老夫人下一句说:“别怕处理妯娌关系,我会站在你这边的。”
宁姝:“……”害,恐怕是等不到那时候。
老夫人让刘妈妈拿上个镯子,镯子款式有些老,质地却是上上乘。
只听老夫人说:“这镯子,该传给长房的,不过,由你拿着也好。”
宁姝看着那传家宝,烫手得紧,她总不能跑路时,顺手卷走人家传家宝吧,她带的金银珠宝可够用了。
她立刻道:“老夫人,这我不能收,莫说这本来就是该给长房的,就是我如今也还没和三爷结成姻缘,收下它,却要心惊胆战的了,半夜都要起来看三遍,就怕它丢了。”
老夫人给她逗笑了,却也没再坚持。
而宁姝脚底抹油,回到厢房,玉屏在指点他人收拾东西,场面有点乱,宁姝问:“这是?”
玉屏笑嘻嘻的:“姑娘不知道?老夫人下令,让姑娘明日就搬去逢时院西厢房住,今个儿先收拾东西呢。”
“哦对了,”她小声说,“听说老夫人还贴五千两银子给姑娘做嫁妆,这是何等重视啊!”
宁姝:“……”
大写的棘手。
还好就要跑了,她的房间还没人动,她回房拿好包袱,等到临近和段显约定的时辰,宁姝叫来玉屏:“你去找三爷,说我有事找他。”
玉屏回来后,说谢三不在:“听说外头出事了,侯爷和二爷忙得不行,三爷去帮顾了。”
果真和段显说的一模一样。
这下宁姝放下最后一点顾虑,她说:“我房间床头柜里,有一包银子,是送给你的。”
玉屏奇怪:“好端端的,姑娘怎的送我银子?”
宁姝说:“你可记好就是。”
也是玉屏心大,宁姝才直接告诉她,反正等自己跑了,玉屏才可能回过味呢。
她打发玉屏去厨房看看糕点,便披着蓑衣,把包袱藏在蓑衣里,这种雨天,便是随身穿着一件蓑衣,也不奇怪。
根据地图,避开好几拨人,宁姝来到侯府西侧门。
据说这里以前出过人命,说是闹鬼,所以这门长期封闭着,眼看着附近的侍卫换班,宁姝用段显给的钥匙开门,又把门锁挂好,转身一看,一辆马车在等她。
马夫是对五六十岁的老夫妻,宁姝与他们打招呼:“大爷大娘,这辆马车去哪儿?”
老人说:“西转北,北转南。”
这是段显和她约定好的暗号,宁姝确定好人,便褪下蓑衣,登上马车。
随着车轮骨碌声响起,宁姝掀开车帘往后一看,巍峨侯府,深深院宅,在她身后逐渐变远,变得更远。
俄而雨打雀绸顶的马车,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今日又是大雨,路上人并不多,他们顺利地来到京郊。
这是离开京城最快的路,也是当初,宁姝遇到谢屿的那条路。
她出来了。
她不由拉大车帘,望着外头,雨水被狂风吹扬,掉几滴在她脸上,她心中有一种畅快的感觉。
顺利得不可思议。
骤然,电光穿梭在厚重的云层间,“轰”的一声,响过一声雷鸣。
就像要撕裂震碎什么,直震人内心。
伴随着雨声嗒嗒,雷鸣隆声,宁姝隐约觉得,她好像听到一阵马蹄。
偏生这时候,马车突然不动了,宁姝掀开帘子:“大爷大娘,这是怎么了?”
周围太过嘈杂,大娘披着蓑衣,提高声:“哎哟,轮子陷进泥巴里了,姑娘别出来,我和老头子下去推一推。”
宁姝刚要说她也来,却忽的,那阵嘚嘚马蹄声越来越明显,甚至,已经和耳畔的雨声并齐。
那不止是一匹马能跑出来的声音,而且,和记忆里,在这条街道第一次听到的马蹄声,竟逐渐重合。
这种感觉不会有错。
宁姝骤地一愣,立刻缩回马车里。
不会吧……说不定是路过呢。
她坐在马车里,只能听到外头雨声与马蹄声的混合里,马蹄越来越近,可惜,并没有远去的趋势。
声音渐渐停下来。
她隐约听到大爷和大娘说了什么,突然,一个年轻男人高声回:“你们是何人,竟敢绑架侯府中人!”
这一声,于宁姝来说,不亚于天上惊雷。
还是被追上来了。
大爷大娘似乎在求饶,那年轻男人又说:“来人,把他们押下去!”
宁姝突然掀开车帘,探出身子:“且慢!”
喊出这句话后,她才看清四周的景象——雨幕中,几十精兵围着她这一辆马车,不明了的,还以为她是什么出逃的重犯。
而精兵中间,却还有三个男人。
宁姝看着那三人,说不惊讶是假的——不是说他们都有事情忙吗?
但现在,谢屿一身银甲,面庞轩朗坚毅,而他左右,谢岐与谢峦皆披着蓑衣,纷纷牵着马绳,许是方才赶路太快快,马匹到现在还在踱步缓解焦躁。
发话的那年轻男人,是精兵中的一员,谢屿驭马上前,让他退下,他自己则用黑漆漆的目光,盯着宁姝:
“你想说什么?”
见那大爷大娘面露惶恐,宁姝咬咬舌尖,提高声音:“他们没有绑架我。”
空气静默着。
谢屿挥手,押着大爷大娘的精兵,便退开。
大爷大娘忙道:“多谢各位官爷!”他们躬身拱手,深深地看了眼宁姝,便立刻搀扶着跑了。
宁姝没有去看谢岐,尤其是谢峦,即使如此,她已如芒在背,偏生天空中又炸开一声响雷,她手指一颤,挂在指尖的车帘掉下去,掩掉外头的一切。
也遮去他们的视线。
马车内,是一方暂时的庇护。
宁姝后退几步,双腿一软,坐在马车尾部的位置。
她下意识咬了下拇指指甲,想到什么,她立刻翻找包袱,突然,“刷拉”一声,一只手从外头狠狠地撩起帘子。
电光雷鸣之中,谢峦穿着滴水的蓑衣,他摘下帽子,鬓角湿润凌乱的头发,贴着他的脸颊,他正阴沉着脸睇着她。
他解开蓑衣,丢掉蓑衣和帽子,踩上车辕,直接走到马车尾部,坐在宁姝旁边。
他与宁姝仅仅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这个过程,他眼眶猩红,死死盯着宁姝不放,好像错开一眼,她就会消失一样。
宁姝心道还好来的是谢峦,又说:“谢峦,我是有事……”
“有何事?”
一个略有点懒的声音传来,便看一身绯红官服的谢岐撩开帘子,他倒很自在,马车内围着车壁一圈座位,他一甩衣袍上的水渍,就坐在左边车窗那个位置。
谢岐眼中笑意缱绻,却丝毫没有落到眼底。
他也在生气。
宁姝又要开口,谢屿卸掉银甲,进马车了。
男人变坐在右边的位置。
马车变得拥挤不已,乌泱泱的。呼吸之间,是浓浓的水汽,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气,以及,男人们此起彼伏的,沉重的呼吸。
三双明亮的眼睛,三张肖似的俊逸面孔,三个年龄段的男人。
他们齐齐盯着她。
宁姝突然想起一个词,左右为男。
但她现在可没有笑的闲心,在这样的压力下,她后背渐渐僵硬,呼吸也不自觉轻了几分。
很危险。
直觉告诉她,很危险。
谢岐还在抻衣摆上的水渍,嘴角衔笑:“宁姝啊宁姝,你给三弟吃了什么药。”
宁姝眼睑一动。
谢岐:“我和大哥对三弟说,你在准备逃离,三弟还不信,淋雨跑去找你,被你用个干布巾一擦,反而还怀疑是我和大哥骗他。”
说起这件事,坐在宁姝身边的谢峦,便用力握紧拳头,一双眼睛里十分明亮,怒火中烧,他对着宁姝,咬牙切齿:“你骗我。”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她的计划。
原来一切的顺利,也是请君入瓮。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分不出心细想,宁姝抿抿嘴唇,小声说:“我可以解释……”
一步一步来,宁姝心里告诉自己,不能着急,他们已经确信自己要逃,一旦她自己着急了,反而显得动机更不纯,自投罗网。
忽然,谢峦拳头砸了下马车车壁,整辆马车一震,宁姝下意识往后缩,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他,他猛地用力攥住她的手,往自己身边一带。
宁姝皱眉:“谢峦,你弄疼我了!”
谢峦眼底酝着血色,他另一手捏住她的下颌,掰起她的脸庞,直直望入她的眼瞳中:“我就是珍重你,你也不想留在侯府,那我何必……”
他喉咙一动。
在知道宁姝计划不告而别时,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不是两情相悦吗?她不是喜欢他吗?
可是昨夜,在大哥的书房里,他们将手上的证据,一样样摆出来。
看着那些新办路引,购置东西的证据,谢峦皱眉,喃喃:“她是喜欢我的,她为什么要离开……”
他还在给她找借口。
谢二哂笑:“你还以为她喜欢你啊,谢峦,你醒醒吧,她来侯府的目的我们不清楚,唯一知道的,就是她一定会走。”
谢二看得明白,“她就是玩弄你的感情。”
谢峦不信,他问大哥谢屿:“大哥,这些是真的吗?”
他期望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却不曾想,谢屿没有反驳。
谢二竟还道:“但我还羡慕你,你被她玩弄了感情,我和大哥却没有机会,哈。”
这句话,何等讽刺。
谢峦怔然,似乎还是不信。
见状,谢岐又说:“你想想,你确定宁姝的心意,也是被她推着往前吧,”他了然地看着谢峦,“否则,以你的性子,哪那么容易坦白。”
被二哥直白指出这件事,谢峦反驳得有点狼狈:“不会的,她不会玩弄我……”
可是他的底气,却不如最开始。
他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对宁姝的信任,在那些铁证面前,就像一个个巴掌,把他扇得头晕眼花。
谢屿这时候开口:“既然你不信,那我们不干预。”
由着宁姝,且看她到底会不会走。
只这时,谢岐说:“三弟,她是真的要走,那你要怎么办?你留不住她。”
谢峦:“我……”
“不若我们,一起帮忙。”
他们的意思是……谢峦有些惊讶,便看谢岐眼中闪烁着什么,谢屿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谢岐说:“毕竟你都留不住她。”
谢峦紧紧咬了下舌尖,让刺痛缓解心中焦躁,才说:“她不会走的。”
谢岐笑了笑。
离开书房,谢峦焦躁地冲进雨里,想要找她要个说法。
可是,见到她后,动摇却戛然而止,虽然还有怀疑,但是,哪有人在第二日要不告而别时,还能那般淡定,还能对他这么亲昵?
他还是相信宁姝。
早上知道她去见老夫人时,谢峦其实很高兴,他越发相信这是个误会,直到下午,宁姝开始避开侯府的人,往西侧门走去。
他们真的两情相悦吗?她真的喜欢他吗?
她,是不是玩弄了他,便要抛弃他!
谢峦笃信的答案,这一刻雪崩,地动山摇。
也激起他满腔不忿,怒火。
他的信任成了笑话,诚如二哥说的,他留不住她。
将面前的人儿往怀里一带,他低下头,报复似的用力咬住她的嘴唇。
宁姝“唔”了一声。
这不是吻,这是撕咬,唇齿之间,漫开一股血的腥味。
骤地,一直沉默的谢屿,终于出声:“三弟,她流血了。”
谢峦怔了怔,在兄长们面前这样,他失礼了,稍微冷静下来,退开便见几颗鲜红的血粒,从宁姝娇柔的嘴唇溢出。
他眼底一深,失礼又何妨?如果他非要强迫宁姝,她一定会恨他,他那么喜欢她,怎么能忍受她恨他。
那么……让兄长们一起,这份恨,就会分成三等分。
二哥说的,没错。
他低头轻轻一舔,舌尖勾走那抹腥味,又一次吻上宁姝的唇,虽然很不熟练,仅凭本能,但要温柔许多。
只是,强势与侵略,却半分不减。
宁姝一手抵在谢峦胸前,另一手撑着身体,手指蜷缩起来。
突的,有人捏住她的手指。
窸窣声过后,谢岐也坐得更近,他轻轻掐着她的指腹,唇畔仍是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笑。
他拾起她的手。
手被谢岐捉走,宁姝险些撑不住,要往后倒,忽的,她后背被另一只大掌推了下,让她保持着斜倾,腰肢绷出一道紧紧的弧线。
她一抬眼,就和谢屿的双眸对上。
太近了。
察觉到兄长动作的谢峦,除了一顿,竟然默认。
宁姝:“……”
是这个世界要疯了吗?
不行,宁姝反应过来,立刻从鼻腔间“唔”了几声,假装呼吸不过来。
谢屿拍拍谢峦的肩膀:“松开点,她要喘不过气了。”
谢峦依依不舍地挪开。
一侧的谢岐则轻笑了声,他倾身,用沾着冷梅香气的手帕,擦了擦宁姝唇角的水渍。
很亲昵。
没有人阻止这个动作,就像没人阻止谢峦吻她一样。
他们始终是兄弟,血脉相承的兄弟。
会因为喜欢同一个人吵架冷战,使计猜疑,互生罅隙,但是,当这个人想逃时,他们却会迅速冷静并让步,配合。
既然是兄弟,那么……
宁姝强逼着自己放轻呼吸。
不妙,大事不妙。
她让自己声音尽量平和:“你们误会我了,我没有想逃。”
从方才开始,她一直在寻找说这句话的时机,也还好没有早说,看这情形,如果她说早了,只会更激起他们的怒火。
如今他们是冷静点了。
谢屿看着她,只余一个音符:“嗯?”
宁姝说:“我可以给你们看一封信。”她试着收回被谢岐攥着的手,谢岐不信她,还不肯放,直到谢屿道:“谢岐。”
谢岐这才放下。
宁姝从身后包袱拿出一封信,递给他们。
她说:“这是我乳母找润笔先生写来送我的,我,我本以为,”她眼眶微红,“我本以为她已经去了的,却没想到,原来她在沧州定居,近日已到大限,很想见我一面,我也很想念她……”
她眼里闪烁着些微水光,“所以,我才急急忙忙离开侯府,我也不是不告而别。”
她说:“我跟玉屏说了的,去完沧州我就回来,你们不信,可以问问玉屏!”
她太理直气壮,让谢峦陡然一愣。
宁姝没放过这点动静,她盯着他:“谢峦,你要和你兄长做什么?我明明喜欢的只有唔……”
察觉到宁姝要以谢峦为突破,谢岐反应极快,立即捂住宁姝的嘴巴,他冷笑:“小骗子,”又看向谢峦:“三弟,莫要再被她骗了。”
谢峦目中颤抖着,他靠在宁姝颈侧,低声说:“你不要骗我。”
而谢屿则打开那封信,一目十行。
信里字迹偏硬,但很流畅,不像刚学字的人写的,至少谢屿记得,宁姝在学的是有风流韵味的章体,而且纸张,也是产自沧州。
重要的是,宁姝最近在外头走动多,车坊驿站都去过,难保不是在那里收到的。
当然,这并不能洗刷她的嫌疑。
谢屿把信丢给谢岐看。
随后,谢峦也看完那封信,他抿着唇,目中轻动。
谢岐冷冷地对谢峦说:“三弟,你忘了我们商量好的吗?”
谢屿倒是知道,这时候不能逼谢峦,不然最容易出乱子的是他。
他将那封信拿起来,又读一遍,从那殷切的言语间,看不出问题,便拍板:“先把她带回去,问问玉屏,并让人去沧州看看。”
雷声轰鸣,大雨之中,一辆马车驶回镇北侯府。
宁姝走在雨幕里,谢峦为她打伞,而谢屿和谢岐,都站在她旁侧。
一进厢房,玉屏就被喊过来。
谢屿身上威严逼人,他盯着玉屏:“宁姝说,她有跟你说过离去的事。”
玉屏浑身颤抖。
她想起那包银子,想起近来宁姝的反常,如果如实说了,那她不会有任何危险。
可是,宁姝会有危险。
宁姝就是走,也给她留了银子,而她的命是宁姝给的,这种时刻,她绝不能抛弃宁姝。
玉屏咬牙,跪下,说:“是,是有的,可是奴婢忘性大,忘了和侯爷、二爷、三爷告知一声,奴婢知错!”
她整个牙关颤抖,但谢屿本就令人恐惧,况且她承认自己有错,这种惶恐的表现,竟然也没有旁的问题。
宁姝坐在椅子上,她披着风衣,轻轻饮口热茶。
谢屿盯着玉屏,半晌便放弃了,这在他看来没有意义,只说:“看来还是得让人去沧州。”
谢三张张口。
谢岐冷笑着看了眼宁姝,对谢峦说:“你再信她一回,就是再被骗一回。”
谢峦抿住嘴唇。
谢屿说:“我已让人去沧州取证,今晚就归来。”
谢岐闷声笑:“何必呢,不就是晚点……么,”他拍拍她的肩膀,“你始终是要习惯的。”
宁姝盯着茶水,眼睫几不可查一动,也就是说,只有两个时辰最多了。
骤地,有侍卫来禀报,似乎是边巡出事,谢屿皱眉,而谢岐那边,也出了乱子,不知道出什么差错,这才到段显跟她说的骚乱时期。
他们几人离去后,吱呀一声,厢房的门被关上,随即,是一阵上锁声。
宁姝肩膀骤然松懈,姣好面容上的冷静神色,也终于出现一道裂缝。
他们这群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