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的申城,终于在深夜刮起一阵疾风。
蒋烨披着厚风衣、风风火火地带着一个年轻医生赶到基地。
凌以的卧室位于二楼尽头靠江一侧,门口围拢了mtc战队的新老队员和其他教练。
“都挤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点让开让医生来看。”
蒋烨是当真担心凌以累出病来,一接到领队小妹的电话就直接将蒋家的私人医生给带了来。
躺在床上的凌以已经烧得脸颊通红,露在外面的一截脖颈被汗水浸得晶莹泛光。
医生皱眉,神色不善地看着屋里屋外的一群人。
蒋烨福至心灵,站起来:“你们也别杵在这儿了,该训练训练、该睡觉睡觉。”
“我本人搁这儿亲自守着,你们放心。”
mtc原本的四名老队员撇了撇嘴,担心地看了凌以一会儿,然后才慢腾腾地在领队小妹的带领下退出去。
等人都走差不多了,蒋烨走过去关门,一只脚却突兀地出现在门缝处、吓得蒋烨差点怪叫出声。
“……老板,”走廊暖黄色的灯光下,高个子的封越耷拉着脑袋、挡住门:“我……能进去看看教练吗?”
蒋烨下意识就想拒绝。
“……教练昏过去之前和我在一起。”
封越的声音闷闷的,亮晶晶的眼睛巴巴地盯着蒋烨。
看了看已经在给凌以检查的医生,蒋烨又瞧见走廊上确实没有其他人。
想了想,蒋烨叹了一口气,松开了关门的手:“进来关门,悄声些。”
医生掀开凌以的被子,解开他的衬衫想要将温度计给放进去。
结果屋内明亮的白炽灯,瞬间让那些斑驳惨烈的痕迹无所遁形。被那猛烈的程度震惊,蒋烨的眼睛鼓得老大。
而年轻医生沉默半晌,而后转头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蒋烨:“你的人么?”
“……?”蒋烨连连摆手怪叫:“我直男!我他妈是直男!”
“深柜都说自己是直男,做就做了,有什么不敢认的?”年轻医生明显不信,蹙眉斜睨着蒋烨:“这要不是你的人,你深更半夜把我从床上挖起来、冒着狂风跑这么远?”
“不不不真不是!”蒋烨急了:“我他妈怎么比窦娥还冤!”
“他这是我战队的主教练,他要是病倒了我、我、我要亏多少钱!”
蒋烨急得脸红脖子粗,说话也口不择言。
结果那医生却还是用一副怀疑的眼光看着他:“这人烧成这样,又没有其他炎症,我看多半是做过头了。”
他揶揄地将蒋烨上下一个打量:“怎么着,他这模样儿的、难道吃亏的还是你吗?怎么还不敢认了!”
蒋烨气笑了,指着医生啐了一口:“我他妈要是gay,哪里还用等到现在。上初中我就该睡了你,省得我妈现在天天逼我相亲。”
这话不知哪里取悦了这年轻医生,他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站在屋内的封越终于等到机会,轻咳了一声。
两人转头。
封越面色尴尬,缓缓地举起了手:“……那什么,教练这样,是、是我干的。”
“你看吧,”蒋烨放心地舒了一口气,冲医生挤眉弄眼,“我就说不是我……等等?!!”
他骇然转头:“你你你你你你你干的?!!!!”
封越红着脸点点头。
蒋烨长大了嘴巴、指着封越,看了看凌以又看了看封越。
再看看凌以,又再看看封越:“你你你你你、他他他他他……”
最终,还是医生淡定地一耸肩,他将蒋烨的手指头掰回去、手臂摁下:“也是,瞧你这肾亏的小样儿,也做不成这样子。”
蒋烨太过震惊,一时竟没回嘴。
他颤抖着双手从兜里拿出一包烟,半天没点燃一根,反而将整包烟掉散在地毯上。
瞪着地毯上七零八落的烟卷,蒋烨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揪住封越的领口:“……你小子给我过来!”
“什、什么时候的事儿?”他将封越拽进洗手间:“你跟以神是这种关系之前为什么不说?”
蒋烨整个人都像是过了电、神情恍惚,他面色复杂地看着将近一米九的封越——这小孩刚刚十九岁,身量结实、个子高大,五官深邃分明、官博那张宣传照好看得让蒋烨都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只是,他和凌以……
凌以和封越……
囫囵地疯狂摇了两下头,蒋烨还是十分难以接受:
“以神的男朋友竟然是你吗?”
“卧槽sirius过世后他守身如玉十年,我还以为他要一辈子守活寡呢。”
“卧槽你们相差整整九岁啊啊啊啊啊啊!”
“不愧是我以神真的厉害,但是职场恋情这样真的可以吗?!!”
蒋烨嗷嗷怪叫着揪自己头发,将那一头发油固定好的发型全部打乱。
封越敏锐地发现了蒋烨话中的机锋:“等等!”
“老板你……你说教练十年都没、都没找过人?”
“没有!当然没有!”蒋烨喃喃道,“他这么多年都是孤身一人。”
“前几天如果不是张成要结婚了、举办单身派对,他连酒都很少喝。”
封越瞳孔剧震。
宣泄了一通的蒋烨总算找回了自己的神志。
看着封越那惊讶的模样,他忍不住自己脑补了一些凌以和封越的关系:爱吃醋的小狼狗嘛,他懂。
操心命的小蒋总拍了拍封越的肩膀,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小封啊,我同你讲,凌教练他这几年真的很不容易。”
“十九岁的时候痛失挚爱,又被人泼了那么多的脏水。”
“他一个人被绑架被虐待、断送职业生涯还能走出来,其实挺不容易的。”
“别看以神平时凶巴巴冷冰冰的,其实他都是装出来的,”蒋烨神神秘秘的:“这些年别人成双成对的,只有他孤零零一个,我们看着都心疼。”
“之前张成……啊,就是那天叫他出去喝酒的他的发小。”
“那人真的混不吝,投资了一家□□的会所,还说是正经生意。”
蒋烨摇摇头,顿了顿、继续道:
“张成这个人是狗得很,但心肠不算坏,当时还张罗着要给以神介绍男朋友。”
“结果你猜怎么着,这事儿他才提了半句,就被凌以当场揍了一顿。”
说到这里,蒋烨有些好奇地看了封越一眼——原来凌以喜欢这样的啊?
封越的脸藏在卫生间的阴影里,看不太真切。
但他的肩膀下耷、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握紧了拳。
“不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蒋烨拍了拍封越的肩膀:“以神能走出来其实挺好的。”
“之前他还……”犹豫了一会儿,蒋烨狠狠心还是说了:“刚来基地的时候,以神有一段时间其实是要抱着……他的旧衬衣才能入眠的,他以为我们不知道,但……唉……”
没人应该背负另一个人的死亡整整十年,蒋烨不说话了,有些低落地盯着自己的鞋面。
封越张了张口,最终却只是更深地握紧了自己的拳。
蒋烨疯过一阵儿后算是消化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他看了看封越的表情,忽然撞了对方的肩膀一下:“瞧你这衰样儿,还没追到?”
封越有些尴尬,一时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
蒋烨误会了,但他这会儿没法儿解释。
“行了,别苦大仇深的,”蒋烨反过来劝封越:“以神能让你睡说明他还是愿意接受你的。”
“多加油、好好打比赛,努把力还是能行的。”
“战队那边我会帮你保密的,但是你们也别影响比赛知道吗?”
封越有些痛苦地低下了头。
正好这时,卫生间的门被咚咚两下敲响,年轻医生的声音戏谑地在外面响起:“你们两在里面长蘑菇吗?水已经挂上了。上药这件事儿,是也要我代劳吗?”
一听见上药,蒋烨登时不淡定了。他“刷”地一声打开门,恶狠狠地瞪着那个医生:“人家正牌男朋友在这里,你别偷着机会揩油啊我跟你讲!”
床旁边已经架上了输液瓶,凌以完好的左手被扎上了针。
这个时候封越才发现,那左手的无名指上有一枚年份很久的素戒。
出神间,医生将一管子药膏塞入他的手中:“等会这瓶打完了就换这瓶,针水完了擦药,一天两次。”
封越怔怔地。
那医生戏谑地眨了眨眼睛:“以后节制点儿年轻人——”
说完,医生就拉着还想和“教育”封越的蒋烨离开。
漆黑一片的寝室内,只剩下封越。
躺在床上的凌以似乎非常不舒服,眉头紧蹙,睫帘颤动。
汗湿的黑衬衣黏在肌肤上,封越只看一眼就红了眼睛。
他咬牙转头,决心转头找点事儿做。
——如果他不做点其他事情的话,他就会忍不住地想:
那微微开合的薄唇、能不能张大到某个程度,深深吞下他。
那滚烫火热的身体里是多么舒服,多么柔软,他整个人愿为之疯狂。
封越满头大汗,目光随意地开始观察凌以的房间——
装潢风格是现在流行的北欧极简,色调只有简单的黑白蓝。
床铺后面有一排巨大的柜子,摆满了各种厚厚的笔记本和封越看不懂的英文书。
桌上放着几个眼镜盒,摊开的笔记本上飘逸的字迹细致地记录了对于版本英雄的分析。
封越走过去随手翻了两页,发现凌以的见解独到、批注都十分犀利。
关于他常用的两个射手英雄,凌以竟也能提出一种他从来没想过的出装思路。
看着那些认真的字迹,封越心里的惶恐和不安也渐渐放大:他被“t”的一两条微信扰乱了心神,先入为主地以为凌以是个很随便的人。
结果,mtc的老板蒋烨告诉他:凌以从来孤独、从来一个人,情愿抱着死去前任的衬衫一夜夜失眠、也不愿走出。结果,他在床头柜上、看见了保存很好的一个旧相框——里面是一张大合照,三个金发碧眼的美国人中间:
站着两个黑头发黄皮肤的华国人,他们手捧金杯、笑得灿烂。
sirius、entice的签名放肆地签在照片一角。
中间被人幼稚地用红色的马克笔画了个爱心。
照片已经有些泛黄,那红色爱心也掉色发紫。
但相框被保存得很好,四个角都没有一丁点磕碰的痕迹,玻璃也光洁如新。
桌上摆着一只和凌以身份性格十分不符的星象灯。
封越鬼使神差地摁亮,
星象灯投影出来的淡蓝色光线、在床的上空投射出一片星空。
明亮的三枚星斗连续在一起,封越认得出这是猎户座。
而猎户座下方,明亮的一颗星斗,却让封越陡然红了眼睛——
sirius,天狼星,位于猎户座东南。
是整个太阳系里,除了太阳之外最亮的恒星。
封越捂着脑袋,啪塔一声跪倒在凌以床前。
看着凌以挂上吊瓶的左手,封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碰。
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地攥住了凌以的指尖。
封越慢慢地暖着凌以的手,眼巴巴地蹲在床边儿上,像一只尽忠职守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