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申城的大风带来了一场秋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凌以终于钓完了最后一瓶水。拔掉针头后,封越替凌以摁着针孔,并细致地盖好了被子。
蒋烨还要送医生回家,基地的其他人也已经睡着。看着封越一动不动地望着凌以,蒋烨撇了撇嘴,拽着医生离去。
等凌以手背上不冒血了,封越才站起身来。在浴室里面放出热水、换了毛巾细致地给凌以擦身。这具温暖的身体他太熟悉,也太陌生。斑驳而惨烈的吻痕无一不在向他申诉他的鲁莽。
而除了残破的右手:惨烈的刀痕藏在肋下、腿面儿上也布满了烟头的烫伤。
于外人而言,entice遭受的痛苦。
只是在论坛上、新闻中、营销号的寥寥数语——
被囚禁,被折磨。
但作为entice的凌以,却背负着这满身的伤痕,走过了漫长的十年。
封越吸了吸鼻子,手上的动作更轻柔了些。
他给凌以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睡衣。然后他才将人翻过来、忍着满头大汗和冲动,上完了药。折腾了老大一通,封越终于将凌以收拾干净了。捏着药膏盒子和其他垃圾,封越在屋内意外地没有发现垃圾桶。
无奈,他只能拿着盒子出门。结果却撞见了起来吃夜宵的xword。xword早两年是个憨态可掬的大胖子,后来得病注意保养后、现在只是微微发福。
他对谁都是一副笑面,见封越从凌以房间里出来也没有多想。两人在走廊并行了一段,封越将手中的垃圾丢进客厅的垃圾桶。
拒绝了xword的鸡翅邀请,封越急急忙忙地返回凌以房间。
而xword在等待微波炉热鸡翅的时候,眼睛无聊一撇,惊讶地看清楚了封越刚才丢进垃圾桶的盒子。沧桑如xword一愣,捧着胸口痛心疾首:少年,你这么小就已经……已经了解了马应龙的世界吗?!
回到房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封越刚推开门就险些被地上的被子绊倒。凌以睡得不安稳的时候,就会不断地踢被子。刚才还乖顺平躺的人,这会儿在大床上蜷缩成了一团虾米。
屋内没有开灯,这会儿天也有些凉,封越着急地将被子捡起来准备盖过去,他支起一条腿刚刚跪上床,压抑的低泣声就从枕间钻入了他的耳中——
凌以在哭。
在很小心、很委屈地哭。
封越从小是在杂院里长大的,什么样的皮实孩子没见过。他跟着父母东躲西藏地躲债,什么样的人生和经历没有?但凌以的这种哭法,他还真没见过。
似乎是委屈极了、绝望极了,凌以抱着自己、眼泪止不住地从两腮落入青丝里。他喃喃地在喊一个人的名字,喊得小心翼翼、喊得十分卑微,像是在祈求神明的怜悯。
封越指尖微颤,连忙将凌以整个一团裹住,然后他踢掉了鞋子、爬上床,从后面隔着被子将凌以揽进怀中。
凌以一开始害怕地用力挣扎,小声地呜咽着,不断地喊着“阿弈”,之后大约被身后的温暖和不容拒绝的力道安抚,缓缓地陷入了梦乡。
安静的深夜里,封越听清楚了——
凌以说,阿弈,我好难受,我好想你。
凌以说,阿弈,我快熬不下去了。
最后的最后,哭累了的凌以茫然地砸了砸嘴。
轻声道:“我们不吵了好不好,阿弈,我们回家吧。”
怀里的人的呼吸渐渐平稳,封越却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他的眼前好像有一大片迷雾森林,他茫然地在里面走、走了很久很久。最终照亮他的一片光明里,却布满了食人的鳄鱼和密密麻麻的荆棘。
缓缓地将手臂收紧,封越低头吻去凌以腮上的泪痕。
第二天一早,苏墨北起得很早,他先到厨房同做饭的阿姨问好,而后一边吃早餐一边想bp。结果跑步结束的xword回来,一见到他就两眼放光、十分八婆地分享了“昨夜见闻”。
马应龙?
苏墨北微微皱了皱眉,对xword这份八卦嗤之以,抽起纸巾擦了擦嘴,mtc主队的队长冲xword点点头:“您慢吃,我看看教练去。”
xword恼火地丢了他一个大白眼。
苏墨北的脚步声很轻,他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应,他便自作主张地推开了门。
结果就是同从床上坐起来、满面尴尬的封越看了个对眼,苏墨北压抑地低呼一声,而后迅速捂住了嘴巴后退。封越“嘶”了一声,挠挠头利落地翻身,一边儿替凌以掖好被子、一边儿推着苏墨北出去。
清晨的mtc基地阳台,苏墨北皱眉看着面前十九岁的小孩。封越红着脸,小心翼翼地解释了个大概——什么他留下照顾教练、教练踢被子、他没办法只能上床云云。
这番话落在本身就是个gay、还与解说一哥李珩在一起的苏墨北眼里,就是欲盖弥彰。凌以颈侧新鲜的吻痕苏墨北不是没有看见,只是出于对教练的尊重、他便什么都没有讲。
哪想、教练高烧成那样。
可怜xword还以为客厅垃圾桶里的马应龙当真是用来治痔疮的。
苏墨北神色复杂地看着封越,一时无言。
自以为解释清楚的封越挠了挠头,冲苏墨北鞠躬:“队长对不起,昨天是我冲动了,我、我不该那样说话的。”
他认认真真道了歉,苏墨北反而没了脾气。
“队长,等等训练我想也给其他哥哥们道个歉。”封越乖巧起来当真有几分十九岁小孩的稚嫩,苏墨北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知道了。
脾气冲的小孩他在联盟里见得多了,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能对战队好,他倒是都无所谓。
想了想,苏墨北还是好心地冲封越道:“教练怕冷、经常忘记吃早点。比起西式早餐,他其实挺喜欢中式的甜面点。”
看着苏墨北脚步轻快离开的背影,封越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外面初升的红日。他挠了挠头,抹了一把有些微烫的脸。然后去厨房摸了两个豆沙包、一份甜豆浆,借了个保温罩放进凌以房间。
凌以发了一场汗、折腾了小半夜,这会儿睡意正酣,颀长的睫毛沾着泪痕,有些委屈地黏在眼帘下。封越的手指碰了碰那散落在枕头上的青丝,然后目光坚定地从房间中退出去,乖乖地回到了训练室里。
等了大约一个多小时,mtc主队的几人才陆陆续续起床,fabulous叼着半个包子,看见封越的时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封越好脾气地赔笑,等licross和jason都到了,他才认真地站起身来,先冲着中路的jason鞠躬:“杰神,昨天是我的错。是我口不择言,我不该那么说你。”
然后他转过头去对fabulous也鞠躬:“瑰哥,我昨天冲动了,话说的难听,实在是抱歉,对不起。”
“还有李哥——”licross的中文名是原本的打野给他取的,叫“李又”,本来那打野seven是想要恶意地给他取个叫“李叉”——他名字的直译的:“李哥,对不起,昨天是我状态不好又上头了,给你们带来了不少麻烦!”
三个鞠躬,然后他又认真地冲苏墨北道歉:“队长,游戏里我应该认真配合团队,应该好好听指挥的。”
“我错了,队长。”
比起另外三个人眼睛瞪大如铜铃,苏墨北倒是老神在在,他笑盈盈地坐在电竞椅里,受了封越的鞠躬。他瞥了一眼训练室里另外三个“不明真相”的队友,高深莫测地“咳”了一声:“mtc是一个团队,从今天起,我希望大家能够同心协力。教练病了,我们也不能松懈。秋季赛,好好打!”
听着苏墨北的话,几人看着封越坦然道歉的态度。fabulous撇了撇嘴,哼哼一声,有点别扭地说:“……原谅你了。”
徐杰只是皱了皱眉,严肃道:“下次别这样了。”
licross最是高兴,立刻亲密地将自己的牛奶糖分了封越一颗。
解开了心结的封越状态火热,mtc今早的训练效果比试训的时候还好。
几个分析师的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助理的两个教练摇摇头。
其中一个忍不住玩笑道:“早知道以神病倒了能让你们凝聚在一起,我们应该让以神天天装病!”
大家伙一阵哄笑,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要去看教练。
“等等!”苏墨北叫住众人,“我们这么多人去,太吵了,也不利于教练休息。”
“不如这样,我们派一个代表去。”
“那就派你吧队长,”fabulous说,“平时你和教练沟通最多了。”
“不,让hound去吧,”苏墨北冲封越挤了挤眼睛,笑:“将功折过。”
其他人不疑有他,苏墨北脸上的狡黠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和蒋烨一样误会了——
以为封越痴恋凌以不得,所以才创造机会帮他。
只是……
封越捏紧了裤兜里的手机,他咬咬牙,点点头、一个健步往楼上跑。
推开房门的时候,凌以已经醒了,明明才发过高热的人,却一点儿也不知照顾自己。他只穿着睡衣、袜子也没有穿,就那么斜倚在窗口、神色迷糊地看着窗外。
封越心头火起,忍不住将人打横抱起:“教练你怎么这样!万一又着凉了怎么办?!”
他的动作太快,凌以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被抱到床附近时,身体才后知后觉地有了反应。
“……做什么?”高烧过后身体发虚、凌以皱眉睨着封越。清醒过来的凌以浑身带刺,像是对生人充满戒备的雪白猫咪。他一只手抵着封越的前胸,横眉冷眼、浑身都绷得死紧。
封越却看见了旁边一动未动的保温罩:“教练你还没吃早饭吗?”
凌以一愣,目光跟着看了一眼那保温罩。其实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过,知道里头有一碗温热的豆浆,还有两只粉白可爱的豆沙包。
原来是……这小子放进他房间的?
凌以没回答。
封越却忍不住地皱眉——现在都已经是中午了。
看着凌以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封越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教练,我帮你打盆热水。”
坐在床上的凌以疑惑地偏了偏头,他缓缓地抱紧自己的双腿:他是发烧不是失忆,当然记得有人温柔地照顾了他彻夜。只是——瞅着那个在卫生间里忙碌的背影。
封越?这混小子莫不是失心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