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6日,美国芝加哥当地时间上午九点。
d这个在事后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的账号,忽然发布了一条新视频微博。
视频中的封越站在一个宽阔的草坪中,冬日的太阳将草地上的露水都照得晶莹透亮。草坪中央穿着红色运动服的他,剪了个十分短的平头。
他先对着镜头认真地鞠了个90°的躬,然后声音平缓地宣布了他准备退役的事。
他说,之前曝光的他的私事,确实是真的。
他也因为还贷和母亲的病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比赛之前因为母亲的手术,他错过了mtc重要的比赛。
对此他深感抱歉,也对辜负了教练和队友的信任。
他看着镜头,眼神清澈而明亮。
说他曾经将职业电竞当成是一种“来钱快”的手段。
这份不尊重让他得到了应有的教训,也让他正视了自己的心、明白自己和真正的电竞选手之间还有差距。
因为要照顾母亲术后康复,他还是决心退役。
对一直关心他的粉丝再三鞠躬后,他真诚地祝福了mtc战队。
视频末尾,封越再次深深鞠躬。
态度虔诚得仿佛在拜佛。
这段视频很快被赞转上了热搜。
和美国中部时区相差十四个小时的北京时间,正好是晚上十一点。
有的粉丝买了hound的账,表态愿意等他回来、祝愿他母亲健康。
而剩下大部分的粉丝是在说hound人品不行,关键时候掉链子,害得mtc险些在世界赛失利。
十年前,疯狂的粉丝们用在entice身上的那些描述。
被原封不动、甚至一字不差地套在了hound身上。
然而看着私信后台里那些怨毒的诅咒,封越却觉得他已经足够幸运。
至少他母亲手术成功,至少今天的mtc最终还是拿下了世界赛的冠军。
他只是被不痛不痒地骂两句,而凌以……
十年前的entice被人绑架,战队丢掉了世界赛,他还永远地失去了sirius。
忍着心里的剧痛,封越也关闭了手机。
他回到医院,继续尽心地照顾着自己的母亲。
只有等母亲的身体完全康复了、能够自理了,他才能够有机会去弥补、去道歉,去尽量做一些自己能够做到的事。
mtc官博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领队小妹一早拉黑了封越,蒋烨也只是用小号吃吃瓜。
满意地看着超话社区里的污言秽语,蒋烨无不恶意地想——
那混小子活该,最好永远都不要再来祸害职业电竞。
战队今天准备出去坐帆船,一个视频已经不能破坏他的好心情。
唯有苏墨北捧着手机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拨通了凌以的微信电话。
凌以没有立刻接,苏墨北等了半晌,接通的电话那边却传来了小孩子的嬉笑声。
“……教练?”
“咳……”凌以压低声音,“怎么了?我在教堂里。”
他的声音听上去平稳得很,而且背景音里面确确实实有管风琴的声音。
苏墨北噎了一下,想了想道: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教练你这几天怎么样?”
“我们今天要出去坐帆船,下午还要去看冰球比赛!”
他的语调很轻快,凌以却哼了一声:“你小子就是来拉仇恨的是吧?”
苏墨北哈哈大笑,和凌以聊了两句后,挂断了电话。
——看起来,凌以并没有看见封越退役的视频。
也好。
这样也好。
凌以挂掉电话以后,裤腿就被一个小孩抱住。
扎着两个羊角辫的蓝眼睛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他。
这是阿姨家亲戚的孩子,生得跟个洋娃娃一样。
凌以好笑地将小孩捞起来抱着,有点嫌弃小孩满脸的口水。
那边牧师已经开始,凌以抱歉地冲父亲眨了眨眼睛。
自己抱着小孩走出了教堂大门去。
他爸这两年在学校里混得不错,混到了个“终身教授”的待遇。
从此再也没有什么被解聘的危险,还拥有了不错的津贴。
而今天和父亲结婚的阿姨,也算是和父亲相恋多年修成正果。
和凌以的妈妈不一样,这个阿姨曾经是小镇幼儿园的老师。
退休以后在镇子上参加了心理互助会,也在一些幼儿园和养老院帮帮忙。
她对科研上的内容一窍不通,但性格很随和、很爱笑。
从前凌以不接受她,她也能善解人意地从不在凌以面前出现。
之前凌以给他爸打电话,也难得问候了她。
后来凌以来到芝加哥以后,就主动加上了阿姨的微信。
这阿姨比他爸小八岁,保养得不错。
有个十二岁的小男孩、前夫是加拿大的一个健身教练。
那教练今天也过来了,坐在前排哭得比谁都激动。
而他们俩人的小男孩名叫安德鲁,看见凌以的时候整个脸通红,十多岁的人还躲在母亲身后。如果不是阿姨介绍说安德鲁是他的粉丝,凌以还要以为自己无意识中拿到了什么“恶毒继兄”的剧本。
草坪婚礼很简单,牧师也是当地的熟人。
凌以抱着金发的小女孩站在草坪上,笑着看着他爸亲吻新娘。
曾经以为不能接受的事,等到真正见证他们的幸福后,好像也没那么坏。
他笑起来,惹得那小女孩瞪圆了眼睛。
然后张牙舞爪地冲她的妈妈喊,说了一句:“angel!”
凌以“噗嗤”一声笑了。
他瘦了很多,即便是只见过他几面的阿姨都看得出来。
可这小女孩竟然说他是“天使”,而她的妈妈也是赞同地举起了手机、高高兴兴地拍下了这一幕——相片中穿着熨帖白西装的长发东方男子,不尴不尬地抱着一个金发的小姑娘。
小姑娘湛蓝色的眼睛很兴奋,凌以嘴角笑容未曾褪去。
像草坪上难得一见的冬日阳光、将整张照片都点亮。
阿姨在众人的起哄下丢了捧花,凌以抱着孩子没过去,倒是安德鲁很激动地去参与了一把。
距离晚餐会还有一点时间,宾客亲朋们都聚拢到甜品台前交谈。
小姑娘的妈妈终于过来抱走了小丫头,凌以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眼前忽然多出了一朵红色的玫瑰花。
安德鲁放大的脸出现在玫瑰花后,他笑眯眯地将花别在凌以的西服口袋:“送给哥哥。”
凌以笑。
而安德鲁送完他花之后,就掩饰而害羞地跑开了去。
垂首看了看胸口的玫瑰花,凌以只感觉胸口满满的,难得有些臌胀。
父亲也拉着阿姨走过来,激动得有些脸红的父亲话都要说不清楚:“我……你……”
凌以好笑,主动给了父亲一个拥抱:“爸,新婚快乐。”
然后他一边抱着父亲,一边冲旁边眼含泪水的女人挤眼睛:
“阿姨你完了,我爸这个人很麻烦的,爱哭又固执。”
“你要是现在后悔啊,还来得及——”
“……臭小子!”凌以父亲一边骂他,
一边有点儿紧张地牵紧了阿姨的手。
摄影师正好抱着三脚架过来,冲着他们举起手:“三位,看这边——!”
凌以父亲一愣,揽住儿子,又牵起新婚妻子,对着摄影师——露出了一个哭哭笑笑的傻表情。
傻乎乎的,但是幸福满溢。
凌以晚餐的时候没吃多少,借口有电话还是提前离开回去。
父亲很贴心,专门给凌以安排了一间房。
那房间经过专门的设计,在凌以不来住的时候,房中的床铺可以收进柜子中,就成了一个简单的会客厅。
屋内有独立的卫浴,宽阔的落地窗:白天阳光满地,夜里能看见星斗和外面的草坪。
凌以最终还是吐了,晚餐努力吃下去的东西,一点没留。他面无表情地按下冲水键,凌以接了热水漱口,然后用毛巾擦了一把脸。
结果,才从屋内走出来,他就看见了站在门口担心地看着他的安德鲁。
明明刚在安德鲁还在楼下草坪上和邻居家的孩子玩橄榄球。
怎么这么快就爬上来、还不知道站在这里多久。
“哥哥。”
安德鲁的普通话发音很标准,听说他在学校的成绩都是a。
“哥哥你是不舒服吗?我帮你请家庭医生来看看好吗?”
凌以摇摇头,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小子虽然只有十二岁,个子却蹿得很快,眼看着就要和他一样高。
“大喜的日子,别弄这些晦气的事。”
从小生活在芝加哥的安德鲁不太能明白凌以这句话的逻辑,
他小大人一样皱起眉:“可哥哥你不舒服……”
“没事,吃点药就好了。”
凌以安慰他:“你要真想帮忙,就帮我弄杯开水。”
安德鲁点点头去了,蹬蹬蹬下楼、上楼拿来了水。
而凌以一边就着水吃药,一边哄小孩:
“还有,你帮我给爸妈说一声,就说我困了要早点睡。”
“我吃药的事情别给他们知道,这个是……我俩之间的秘密。”
他这么一说,安德鲁立刻瞪圆了眼睛。
郑重地点点头后,亦步亦趋地离开了房间。
等凌以拖鞋上床盖好被子,他又转头盯着凌以:“不过哥哥,要是你明天还是不舒服,答应我,要去看医生。”
凌以笑:“好。”
除了苏墨北给他的胃药,凌以还吃了一种他以前常吃的安眠药。
药效缓缓发挥的时候,他躺在被子里,微微翘起了嘴角——
他错了。
原来他还有家。
原来,这就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