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一瞬,而后陡然拔高了声音:
“教练去医院做什么?是他的伤又出了什么问题么?”
蒋烨被他气笑了,忍不住地跺了跺脚:
“我说封越,关注下重点成么?”
电话那头的人,自然是从医院凭空消失的封越。
此刻的他正皱着眉,左手举着电话、右手被纱布吊着,
面前有一杯打翻的热牛奶,肆意流淌的液体泡发了他一整本的笔记。
蒋烨的电话来的不是时候,
但蒋烨电话的内容却让封越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狼藉。
凌以知道了。
凌以最终还是知道了。
在看过了那条生日蛋糕的视频后,封越就有了出院的心思。
说他逃避也好、说他胆怯也罢,但他——如何配得上凌以?
如何配得上,那样好的凌以?
封越承认:他最终还是怯懦了、卑微了。
凌以就好像是装潢华丽、名贵宠物商店橱窗里,
那只旁边挂着三个血统证书,价格在五六位数的雪白高傲猫咪。
只是偶然间,宠物商店没有关门跑出来。
让猫咪认识了他这只从小在路边流浪的土狗子。
一场大雨、满地泥泞。
猫咪雪白的长毛沾满了泥。
就让小野狗以为,
这漂亮的小东西也是自己的同类。
结果猫咪被抱回店里,
经过一顿“洗护套餐”后,又变成了高贵优雅的名品猫咪。
而他,还是路边的野狗,浑身脏污、一别云泥。
他曾经那么近地得到过凌以的心,
即便他没有到场,只是看视频,封越也能够看出凌以的用心。
那么漂亮的蛋糕,那样可爱的小狗。
他碰不到了、也可能再也得不到了。
他永远记得,自己面目狰狞地按着凌以,
故作从容地问他,他们能不能当个炮|友。
而凌以告诉他,他这辈子不想再动感情,
也不想再信他,他们只是床|伴关系。
没有人会给床伴亲手做蛋糕,
也没有人会为了炮|友的生日学一个多月的烘焙。
热牛奶已经渐渐凉了,
封越写满的笔记本上的字迹也全部黏在了一起。
叹了一口气,封越只是说:
“老板,盯着点教练,他手臂那个伤位置不太好的。”
而远在mtc基地的蒋烨,哼笑一声:
“你要是真担心,怎么不自己回来看着?”
封越扁了扁嘴,木然地说:“我不配。”
这回答倒是让蒋烨愣住,他站在窗边,清楚地在玻璃窗的倒影中,
看见自己翘起的嘴角缓缓落下,脸上也露出了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封越,教练其实心挺软的,你看他这么担心你的病。”
“你为什么不趁此机会,向他求复合呢?”
蒋烨说完,脸上的神情坦然,手指却攥紧了手机。
然后,他听见封越冷笑一声——
“我没那么卑鄙。”
蒋烨:“……这怎么就卑鄙了?”
封越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声说:
“……我想在拿下世界冠军那一天,再向教练表白。”
蒋烨心里在笑,面上却不客气地嘲讽道:“好小子,你那手好不好得了还另说呢!”
封越握着手机,看着自己被包得很紧的手,轻声道:“会好的。”
蒋烨没听清:“嗯?”
封越:“一定会好的。”
说是这么说,但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挂断蒋烨的电话,封越看着已经干涸的牛奶、还有满桌子的狼藉。
最终叹了一口气,慢慢地挪动到门口,
悄悄地从二楼的房间走下厨房去拿了几块抹布。
这里是fye在郊区的基地,晚饭刚刚结束,
队员们都极其健康地跟着张乐教练出去散步了。
偌大的基地里只有封越一个人,
他拿着抹布上楼擦干净桌面上的牛奶后,却没办法拧干抹布。
右手的伤不算特别重,却也足够不方便:
吃饭的时候用不了筷子、写字的时候用不了手,
拧不干毛巾、也没办法利落地提裤子。
这些都是小事,但却是生活中每个人一天里面不得不面对的事。
每一次面对这些小事,封越都会忍不住地想——
十年前的凌以,那个茫然地躺在异国他乡医院中的entice。
想他是不是也和此刻当下的自己一样……
没让母亲陪,封越推说是自己要回基地训练。
封妈妈将信将疑,最后封越拗不过,认命地请了个护工、才总算劝了他妈回去。
护工是24小时的,但今天他家里临时有事,才请假回去。
封越想着自己的手已经渐渐恢复知觉,却没有想到、还是被蒋烨一个电话乱了心神。
看着湿漉漉的毛巾,封越有些颓然地叹了一口气。
屋内还有挥发的奶香味,散不去地有点儿腻——
即便信誓旦旦地对蒋烨说自己肯定能好,
但封越心里其实也没底,医生说他的手、功能完全恢复需要6周。
然后还要进行复健,最快的恢复也需要五六周。
何况,封越还要去打比赛、还要重新适应赛场,保证团队配合。
9周之后就是世界赛总决赛,
这也是封越选择出院,并且没有回到mtc基地的原因。
他不能总是依靠mtc,总是依靠蒋烨,总是依靠凌以。
他曾经因为母亲的病,辜负了这个告诉他、mtc会永远在他身后的战队。
蒋烨说的没错: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他当年,既然选择了背叛,现在也没道理占着人家的好。
fye,至少是他自己的战队。
他在这里,可以安心地舔舐自己的伤口。
世界赛小组赛三天后开赛,
a组留下的另外两支队伍是youg和takic。
封越的缺席让lynn身上的担子重了很多,
但好在这位年轻选手顶住了压力。
在和youg的比赛中,lynn和issac都一改之前初交手的颓态:
极快地在中期到来前,就终结了比赛。
几个youg的选手都还有些发愣,
作为队长的fabulous就已经带着队员过来握手。
rv和凌以站在台下,他忍不住摇头: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凌以小心地让开一步,
没有让不知情的rv碰到他受伤的右手。
去过医院后,凌以一反常态地谨遵医嘱。
说不碰水就不碰水,衣服也选择了宽松的毛衣和……mtc的队服外套。
他平常喜欢穿的风衣裁剪修身,
但穿起来动作太大、难免会扯到手臂上的伤。
mtc的队服外套是蒋烨专门找人设计制作的,由蒋烨做潮牌哥们的赞助。
拉链连帽加绒卫衣,手袖宽大、也方便了凌以。
只是他这样的打扮实在太少见也太异常——
高扎马尾、穿着mtc队服的凌以,还因此上了个热搜。
成功零封youg,mtc势如破竹,
继续完美地结束了对战takic的比赛。
mtc以a组小组第一的身份直接进入淘汰赛,
而youg却被takic击败,不幸要和其他战队一道儿进入复活赛。
复活赛举办期间,
mtc得到了一个不算长的小假期。
凌以第二次去医院拆线,巧合地碰上了同一套医生和护士。
小护士看着凌以手臂恢复的状况,忍不住地笑了笑,而医生也凑热闹地说:
“早这样,何须折腾这么久。”
凌以不好意思地低头,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笑容。
虽然忙着mtc的比赛,但凌以还是抽空给父亲打了电话。
父亲听他问起当年给他做手术的roger,当场误会、并且吓得不轻:
“是不是又有人对你……?!”
“爸你想哪儿去了,这里是申城,我们法治社会。”
然后凌以解释,是说他有朋友受伤,想要咨询一下、问一问。
电话那头的父亲却沉默了片刻,然后笑了:“……只是朋友?”
凌以一愣。
“爸爸还不知道你?”凌父笑道,“你从来对人情世故懒散倦怠、如何会在乎什么‘朋友’?”
他在凌以开口之前,又补了一句:“朋友是假,我看是boyfriend。”
“……”凌以没想到自己父亲会这么八卦。
见凌以不说话,凌父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不是玩笑开大。
他咳了一声,有点不甘心:“……真不是男朋友?”
凌以急了,提高了音量:“他只有二十岁!”
凌父哦了一声:“挺好啊,我和你阿姨也是相差八岁。”
凌以:“……我今年二十九了。”
凌父笑嘻嘻的:“生日这不还没到呢嘛?”
根本不知道话题怎么就朝着无可预订的方向奔去,凌以沉默了许久,
最终咬牙切齿地,冲着听筒那边丢出两个淬了寒冰的字:“电、话。”
凌父:“……”
挂断电话后,凌父忍不住地捂住了额头:
——小时候明明是个坐在他的肩头,会说“我最喜欢父亲”了的小孩,
怎么长大以后,性子会变得这么别扭。
要到了roger电话的凌以,之后找了时间和这位享誉世界的名医聊了聊。
幸运的是,对方正好在三周以后有一个国际会议在申城召开。
而且,roger一听是和凌以一样的“选手”,
也露出了一点感兴趣的意思。
挂掉roger的电话,凌以难得看着mtc基地大厅里面,“联盟”两个字出神。
十年前,打游戏的年轻人被认为是“不务正业”。
幸亏他开明的父母,他才能够走上世界赛的旅程。
十年后,联盟在华国拥有了一个席位,每次比赛,场馆外都有了无数助威的粉丝。
mtc捧杯,他们会为了战队高兴;mtc失利,他们会跟着垂头丧气。
就连华裔的社区,就连roger这样的名医,
都会选择尊重、选择在提起他们的“游戏”时,说出“职业电竞”、说出“世界冠军”。
凌以心头微酸,忍不住地揉了揉眼睛。
他手臂上的伤已经痊愈,今天可以自己开车到申城的西郊:
那个外围都是漂亮的菜园子和农家乐的、别墅区。
凌以到fye基地的时候,正巧是午后。
秋高气爽、阳光充裕。
封越和护工正好在别墅区的花园中散步,
凌以外形出挑,加上他一头长发,先引起了护工的注意。
而封越顺着护工的视线看过去,
下一瞬,他就整个人慌里慌张地朝后退去。
凌以,从来没有见过封越那样的表情。
像是见了鬼一样,封越头也不回地飞快离去。
护工一愣,不解地看着凌以。
而凌以只是哼笑一声,利落地跟着封越闯入了fye的基地。
护工不认识凌以,但还是很负责地拦了一下:
“先生、先生,这里是私人住……”
凌以却只是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推开了这个能将封越整个人抱起来的护工。
蒋烨说得没错。
他凌以确实是心软。
或许,从封越第一次折腾他,而他没有当真用力挣扎时:
就注定了他要被封越纠缠,从此色授魂与、输个彻底。
凌以闯入fye基地,
暴力地一脚踹开了封越的房门。
闻声而来的潘达惊讶地瞪大眼睛,
却同时和白经理默契地劝住了那个想要报警的护工:
“别担心,这老板他男朋友,不是外人、不是外人。”
“原来是男朋友……啊?!男朋……唔唔唔?!!!”
外界的喧闹被凌以关上的房门挡住,
封越所有的狼狈都在此刻展露无遗。
凌乱的被单、满地的袜子,屋内还有一股子说不清的味儿。
见凌以进来,封越原本想遮掩一下,
最终,还是徒劳地放下了手臂。
桌子上,铺开来很多张纸。
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很多简单的字。
凌以看着封越,忍了忍,最终还是忍不住大怒道:
“为什么强行出院?!为什么不好好接受治疗?!”
封越扯了扯嘴角:
“……我在体会教练你曾经经历的一切。”
他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得了重感冒,鼻音极重。
偏偏眼睛红润,一瞧就是没出息地想要哭鼻子。
凌以嫌弃地瞪着他,忍不住骂:“你是有病么?!”
封越看着凌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教练你还是走吧,许久未见,我怕我会忍不住。”
凌以眉头紧锁:“忍不住什么?”
结果,刚才还气息奄奄、哭包一样的封越,
却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左手灵活而强势地、控制住了凌以。
封越贴着凌以的耳廓,哭过的声音沙哑压抑而低沉。
他说:“我会忍不住□□。”
没想到竟然会听见这句话,凌以惊呆了。
而后被烫着了,他气急地别开头、却想着封越的伤,不敢挣扎:
“……跟我回基地去。”
封越沉默地看着怀里的人,凌以的耳廓已经通红,
颈侧也蔓延开来一大片诡异的红色,他微微闭着眼眸,嘴唇开合。
这样的教练……
封越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勉强自己松手。
他摇了摇头:“你们还有比赛,我回去会耽误你。”
凌以终于发火,他揪着封越的领口:
“耽误个屁!你他妈的待在这里才是真的耽误我!”
“你知道从基地开车过来有多堵车吗?!你知道这破路有多难走吗?!”
封越呆住。
然后,凌以就狠狠地将他拽起来、整个打包塞进了车里。
在封越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愤怒的猫咪、咬着小野狗的后颈皮,连拖带拽地、将人反向叼回了窝里。
凌以开车,一骑绝尘。
站在门口看热闹的fye队员:“哦——”
白经理摸了摸下巴:“好凶。”
唯有护工还处于震惊里,后知后觉地:
“那我这……还算不算24小时的护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