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封越复诊的日子。
叶医生在六院的工作很忙,他们这次得到六院去接受检查。
明明封越才是受伤的那一个,但凌以的脸色却比他憔悴很多。
靠坐在蒋烨的车子上,凌以没多一会儿就皱着眉昏睡过去。
司机平稳地将车子驶上的高架桥,
蒋烨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封越好几眼,最后只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手都残废成那样了,还能将凌以折腾成这样。
服气,小蒋总打从心里服气。
六院距离tonriviera有半小时车程,
他们出门早,成功避开了早高峰。
封越没有告诉妈妈他要过来复查,只一味安慰母亲——
他的手已经恢复,而且竞技状态也越来越好。
左右距离下一场比赛还有三五天时间,
苏墨北也跟着过来,想要了解一下封越恢复的情况。
毕竟是沈柯刺伤封越的,而沈柯的事情,多多少少和他有关。
早上八点钟,六院的挂号大厅还没开门。
门口却已挤满了人和叫卖早餐的小摊贩。
蒋烨难得动用了一点私人关系,
让医院的保安将他们的车子放了进去。
停车上楼,叶医生正好去查房,
封越则被护士小姐带过去做前期检查。
一大堆仪器检验过去,封越也被折腾得满头大汗。
手指某几个角度摁下去还是很痛,
中指和无名指在握拳的时候会传来尖端刺痛。
护士小姐皱了皱眉,捧着他的一大堆检查结果,
将他和那些文件一道儿送入了叶医生的诊疗室。
诊室内挂着两副叶医生亲手写的毛笔字,
空灵飘逸、显出写字人宁静淡泊的心绪。
那两副字旁边还有新挂的锦旗,
老医生示意封越坐下,先捏着他的手看了看他手恢复的状况。
吩咐封越做了几个动作,然后又戴上眼镜看了看封越的检查结果。
他眉头微蹙,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叶伯伯,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啊?”蒋烨问。
老医生沉默了半晌,问封越:“最近没尊医嘱吗?”
封越眨了眨眼睛。
凌以上前,嗓子有点儿哑:“……他最近偷偷在训练。”
老医生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封越的眼神有点恨其不争:
“你这不是锤状指了吗?!无名指都开始有点儿鹅颈畸形了!”
“让你不要胡来、好好复健,你训练什么训练?!”
“这都pip关节处代偿过度了!你这、你这——!”
他气急了,如果封越不是患者的话,
这老医生看起来都像想打他一顿。
好几个医学名词叫凌以听不懂,他缓了一口气,
好脾气地问:“叶医生,他这……严重吗?”
“哼!”叶医生说:“还要再做几个检查。”
“看看他最后是什么型的问题,严重的话可能要重新手术。”
一听见“重新手术”几个字,封越也变了脸色。
他惶惶然地看着叶医生,忍不住道:“……怎么会?”
“什么怎么会?!”叶医生恼火地用笔尖点了点病例,“也就你是小蒋介绍过来的病人。”
“要是我自己的病人不听话,还质疑我的判断,我现在就要把你赶出去!”
蒋烨和苏墨北面面相觑,
倒是没想到封越的病情还有这样的反复。
蒋烨给苏墨北使了个眼色,让他将教练和封越先弄出去。
然后小蒋总单独留下来,和老医生详细谈了谈。
其实封越手上的情况,算突发状况,
并不是什么特别的疑难杂症。
只因为封越是电竞选手、手掌手指尤其重要,
恢复的精度要求高,所以才会显得麻烦。
急性的锤状指,也有可以用夹板固定的恢复方式。
而手术的治疗方式,对于现在的封越来说——
让他再休息四个月,
可能对他的竞技状态影响更严重。
如果换了普通人,
无名指的恢复状况可能并不太影响正常生活。
老医生叹了一口气:“看你们,我其实不太建议再做手术。”
手术的创面不大,但从封越的检查结果来看:
无名指的损伤涉及肌腱,可能存在一些黏连风险和其他的并发症。
凌以从诊疗室出来就给美国的父亲发过去微信。
虽然roger来申城开国际会议的时候、看过封越的相关资料,
但是现在新出现的状况让凌以担心,所以又一次一张张图片地发过去。
封越看着凌以,
一时有些后悔自己之前没头没脑的练习。
不过结果已经这样了,
他们也只能怀着沉重的心情返回基地。
换鞋的时候,封越的手机响起来,
那边意外地出现了一个他从没有见过的号码。
响了几声见封越不接,那边竟然用同一个号码发来了短信。
短信的发件方,是从mtc众人视线中消失了很久很久的汤鸿骞。
这位美国的商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听说了封越的伤势,
言辞恳切地说,他认识一位美国的名医,正好在这方面十分有建树。
他邀请封越去美国做手术,说愿意承担所有的费用。
算是对封越和mtc曾经做过一切的一种补偿。
封越凝眸看了一会儿,然后毫不犹豫地删除了短信。
“诶?卧槽?”蒋烨拦都拦不住他,“不是,你就删了?!”
封越看了看站在他身后、三个人脑袋都要挤到一块儿去的人。
他皱眉:“我不想再和……汤鸿骞有任何联系了。”
“不是,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利用呢?”
小蒋总不愧是商人,下意识地说:“这可是好大一笔钱!”
苏墨北瞪了他一眼,然后也劝:“多一个机会总是不差的。”
凌以却想得和他们都不一样,
他扬了扬下巴:“问问那专家叫什么名字。”
封越被他们这态度整懵了:“不是,你们这……”
他们明明应该很讨厌汤鸿骞,
也应该讨厌曾经和汤鸿骞联络的他。
现在……
怎么……?
苏墨北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和你的伤比起来,那些事情都不重要了,封越。”
之后,汤鸿骞的信息倒是回复得很快。
说他认识的这个医生在这方面享誉全球,
原本是英国籍,曾在王室宴会上授勋。
所以别人的称呼前缀都是什么dr或者mrs
只有这位医生,他名片上的前缀,是个闪亮亮的knight
在看见这个名字后,凌以算是轻松地笑了一下。
是roger、当年帮他做手术的roger。
封越看见这个名字,也明显愣了愣。
他抬头,恰好接住了凌以看白痴一样的眼神。
“能有恢复的希望自然是去争取,我说封越——”
他挑衅地笑:“你不会当真想要去做一个一事无成就退役的孬种吧?”
今天,是申城冬天难得的朗日。
迟来的阳光洒满了mtc基地的每个角落。
沐浴在阳光中的凌以,漂亮狭长的眉眼中闪着璀璨光芒,
他的长发随意地散落在脑后,身上似乎被暖暖的阳光披上了一重金纱。
这样的场面,让封越瞬间想起了视频中——
桑加蒙河畔的小公寓。
在那间小西厨中,同样沐浴在阳光中的凌以。
他们在客厅里,旁边还有蒋烨和苏墨北。
封越也知道此时此地不宜,但他还是冲动地握拳开口:
“那教练,如果我答应去美国重新手术的话——”
“你愿不愿意,就……再给我一个机会?”
他说得很慢,很虔诚。
像是背着自己所有的积蓄,鼓足勇气迈入赌场的赌徒。
他看着凌以,眼睛一眨不眨的。
高高大大的个子,却在凌以面前仿佛缩小成了一只耷拉着尾巴的狗子。
没有等凌以回答,蒋烨就怪叫道:
“哇!你可真不要脸啊封越,之前在电话里和我怎么说的!”
——他说的是,封越受伤、强行出院离开后。
他问封越为什么不趁此机会卖惨、求凌以给他机会。
当时封越说他不配,他没有那么卑鄙。
不过这会儿蒋烨虽然在问,
眼睛却是笑着的,没一点儿责怪封越的意思。
封越叹了一口气,坦诚地看向凌以:
“教练,之前,我以为我的手在六周以后就能够完全恢复。”
“现在,没想要还要重新做手术。”
他顿了顿,坦然地承认了自己心里没底:
“我不知道手术以后我还能不能打职业,也不知道手术以后我的状态还能不能恢复到从前。”
“我其实很害怕,但是比起失去职业生涯,我其实更害怕——”
他慢慢地捧起了凌以的双手:“我更害怕,以后没有借口。”
“没有借口靠近你,没有借口说自己是你的队员,有问题向你讨教。”
凌以看着他,撇了撇嘴。
手术的事情,确确实实有风险。
但这傻狗子……
他都已经将他领回基地了,
甚至都默许了他登堂入室、同塌而眠!
怎么他就还是!不明白?!
最终,凌以叹息一声:
“如果你去做手术,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封越一愣。
蒋烨却吹了一声口哨,故意大喊道:“我们mtc不养废人!”
凌以恼羞成怒,红着脸骂他:“……我养总行了吧!”
蒋烨和苏墨北爆笑,
然后十分默契地将客厅的空间留给了他们俩人。
客厅安静下来之后,封越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圈着凌以,脑袋低下来、额头顶着凌以的额头。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
将那欲夺眶而出眼泪憋了回去:“教练,谢谢你。”
他那沙哑而哽咽的声音落在凌以耳里,
凌以叹了一口气,忍不住骂:“……你个傻小子。”
在mtc半决赛开启的当天,
封越安心坐上了前往美国的飞机。
凌以和领队小妹带队前往赛场,
来送封越的只有苏墨北和蒋烨。
苏墨北将行李教给汤鸿骞前来帮忙的助理,
他看着封越,忍不住还是说了一句:“教练其实蛮担心你的。”
封越对此不置可否,只轻声道:“我不会再让教练失望。”
他和汤鸿骞的助理消失在安检口,
蒋烨也驾车带着苏墨北赶往赛场。
等他们到达的时候,mtc与lu的比赛已经结束。
整个赛场都被tory刷屏——
蒋烨放松地吹了一声口哨,
和苏墨北也不着急了,就闲聊着往休息室走去。
“唉,你说教练那天为什么会答应封越啊?”
苏墨北问,“是不是为了让他安心做手术啊?”
蒋烨却好笑地摇摇头:
“那你知道之前,封越给我承诺了什么吗?”
“什么?”
“他之前啊,和我说,他原本是想在世界赛上拿下冠军。”
“然后,捧着冠军奖杯向教练求婚的。”
苏墨北瞪大眼睛。
“我原本觉得封越这小子挺不靠谱的,一点儿也不赞同以神和他在一起。”
“不过他竟然能够鼓起勇气二十岁就英年早婚,我倒还蛮佩服他的。”
蒋烨贼笑一声,用手肘撞了撞苏墨北:
他原本还想说什么,结果一抬头却看见了不远处的凌以。
凌以似乎是从休息室中走出来,
也不知道在距离他们两三步的位置站了多久、听了多少。
蒋烨:“以、以、以神……”
凌以却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后,
没说话,转身去了远处的卫生间。
mtc顺利进入总决赛,吃完庆祝的大餐,
晚上回到基地后,凌以难得揣着一包烟,悄悄地摸到了通风口。
通风口的窗户微微开启,微凉的夜风灌进了他没有裹紧的厚外套里。
凌以缩了缩脖子,却还是点燃了烟卷,依靠着尼古丁那点可怜的刺激——
想了很多,
想了很多曾经。
他想起在这个小小的通风口、安全梯,
封越将他逼到墙角,伸出手来非要把他搞得软了双腿。
他想到封越将他摁在训练室的桌子上,
让他被迫茫然而迷醉地看了一夜训练室的射灯。
他想到封越塞进他柜子里的黑色t恤和内裤,
想到封越故意逼着他只穿一件他的t恤,然后坐在他的腿上。
他想到封越在赛场采访的时候,
翻越了封锁线、不管不管地在众人面前吻他。
他想到了那无数个夜晚,
封越在他身上驰骋的夜晚。
想到封越看他的眼神,
想到封越胸膛滴落的滚烫汗珠。
……
他忽然忍不住地笑起来,
将只抽了一口的烟熄灭。
然后凌以摸出了手机,主动给封越发过去一条微信:
“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