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红叶古寺（6）

“你们拦得住我？”大雪之中，当年的潇湘夜雨散开头顶的发髻，取下发钗，傲然说道。

“小心点，这个女人，绝非等闲。”鸯皮糙肉厚，虽然胸口已经有了横竖交叉两道伤口，却还是硬撑着追了出来。照理说这开阔庭院，不再有大殿内那些闪转腾挪的空间，苏沐雨兵刃已失，手中只有个三寸余长的发钗。可他和红日却被那气势震慑住，一时间不敢上前。

正对峙间，那位聒噪的沈公子似乎缓过神来，竟从大殿里也追了出来。他举着刻尺站在她身前。哪怕浑身抖得像个筛糠一样，却还是咬牙硬撑：“你们三个打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

“你小子自己来试试！”红日的脸色因为火光涨得通红，他本就自诩英雄好汉，如今面对个女人，还是以三对一，依然被她重伤一人，杀得这般狼狈，面上多少也有些挂不住。可恨这书生居然还敢这般戳他痛处！激得他沉不住气，开始向前进逼。

“杀！”

还没等鸯出声阻止，这易怒的武士就冲了出去，他浑身的甲叶被高温考得赤红，漫天的大雪洒在上面，都化为丝丝蒸汽，发出瘆人的“嗞嗞”声。祝融之火焦灼着他的心绪，让他变得冲动而又暴躁。可苏沐雨也不闪不避，揉身而上，竟然选择以攻对攻。

红日使的是大开大合的战场路数，仗着自己一身铁甲，下盘站定之后便双手高举重剑，挥出盘旋斩击，在雪地里画出一道明亮的火弧，将二人交战距离谨慎地控制在自己优势的半弧之内；而苏沐雨却是身法诡谲的江湖刺客，武器也只有那样短小的发钗，所以招招都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她在那燃烧的圆弧边缘纠缠了几个回合，发现这高大的武士虽然流火舞成一个几乎无懈的半圆，可下盘终究是空挡太多。她骤然发力，依然是将身子压低几乎贴着地向前突进，在接触到那明亮火弧的瞬间侧踢开流火的剑刃，突入那看似无懈的防御之内。

“来得好！”祝融的愤怒变成了火焰的狞笑着，红日竟弃了剑，张开双臂要将合身扑来的女刺客死死抱住！原来，那两柄沉重的战剑其实也不过是他的伪装，他自己和那满身的流火才是真正的底牌！秘术加持之下，整个人仿佛喷薄的火山，只要还是肉体凡胎都免不了被焚为灰烬的命运。

可苏沐雨竟毫不畏惧，亦不闪不避，在几乎笼罩她周身的灼热火海里，她闪电般地探出手去——发钗穿颈而过，见血封喉。

火焰熄灭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红日感觉不到愤怒，也再没有那燎原的烈火在烧灼自己的心绪。霎时间，他只觉天地空灵寂静，雪花大片大片落在他的身上，被铁甲的余温蒸发，却也迅速带走他全身最后一点余热。他捂住自己的喉咙，挣扎着想呼吸、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只有鲜红的血汩汩地涌出，并且大片大片洒在地上。他沉重的身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了几步，轰然倒下，激起一片雪尘。

鸯停下前冲的步伐，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那个女刺客艰难地从武士的尸身下爬出来，她浑身上下全是烟熏火燎的痕迹，虽然看起来摇摇欲坠，可却在这短暂的交锋间干掉了他们三人中最为强大的一个秘术师，这样的手段，让他一时犹豫着不敢上前。

“拖住你，我们一样能带走那女孩。”鸯舔了舔嘴唇，不知又从哪里变出了一柄匕首，缓缓上前，拉开了对峙的架势。苏沐雨喘息着，剧烈的战斗加剧了毒素扩散，她中毒的那只胳膊已经废了，几乎抬不起来。而腿上中的那一刀现在淌出的也是紫黑色的血，显然也被喂了剧毒。

“冲我来！”沈迟见状跑过来，不知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挡到他身前，也学着这些刀头舔血的江湖人做派，挥动的却只是一把可笑的刻尺。“苏姑娘莫怕，有沈某在，断不会叫他再伤到你。”

苏沐雨见了也不知是该好气还是好笑，她一把夺过那刻尺，将这书生推到了身后：“还不快跑，趟这浑水？”可刚打算继续冲向那在一旁虎视眈眈的鸯，就觉得腰间传来的剧痛，这要害上中的一刀几乎抽干了她全身力气。

“桂清阁，沈迟。”她听见那个与自己聊了半个上午的聒噪公子在身后轻声叹了口气，他的确是个文弱书生，天生没什么武功秘术，可这反而成为了他掩护。两人交错的一刹那，沈迟将匕首刺入了她的后腰。

“是你！你才是那个主事之人。”苏沐雨冷冷地说。十三年未曾拔剑，自己到底是被这俗世的温暖迟钝了神经，竟然因为那一双似曾相识的眸子，让他接近到身侧。她一个踉跄跪在地上，只觉得头眼发黑，竟然半刻也支撑不住。

“本以为两组人马足以应对，现在看来竟还是错算了——十三年未曾拔剑，‘潇湘夜雨’依然可敬可畏。”沈迟掸了掸身上的落雪，言语间竟颇有些惋惜。

“沈公子，这人……”

“扔在这里，生死各安天命吧。”沈迟想了想，又无奈叹了口气道，“只是也许这贼老天怕是也靠不住了，毕竟天下将倾！”

“那我去厢房看看，又不是要无声无息地绑走个肉票，这老和尚在搞什么，这么久连个动静都没有，该不会是犯了色戒吧。”鸯嘴里嘀咕了一声，似乎对这安排颇为不满，可他又不好忤逆上意，只得自己找一个没趣的活计。有些时候他也搞不懂，为什么上面会派沈迟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做“掌柜”。

却没料想回答他的不是沈迟——暴烈的电光像是一道碎空的狂龙击碎了静滞的雪花，如雷霆万钧！他肥壮的身子被转着圈地打飞出去，直愣愣地便倒在地上眼看是没了声响。

“是谁？”沈迟大惊失色，他顾不得去查看鸯的伤势，只是朝那厢房方向喝道。

雷霆如涌动的花环环绕在三尺青锋之上，柴扉已被刚才那一道雷光撕扯得四分五裂，露出里面一席白色的狐裘在激荡的魔力下猎猎飘扬。

“衡山，李墨染。”她轻声说着，一步步踏进这染血的庭院，也踏入了这末世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