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云落幽燕（7）

“天黑之前能到真定府么？”夜子语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冬日阴云低垂在她的头顶，就像如今时局——暮色已沉。

“应还有十里，阁主，缓一缓吧，无非大伙打着火把走一段夜路，怎么都能到的。”刘琦驻马在她侧旁，总算喘匀了口气。整个骑队也从一路狂奔的状态停下来，人马都是一通的喘息。

夜子语没有答话，她只是顺着长长的官道眺望——那官道并不如何笔直，蜿蜒向北，如一条灰白的蛇皮横在这昏黄的土地上。远处似乎有队厢军兵士生起火把，远远地在招呼他们，想来也是见这队人马来得急促，起了疑心。

“如此便缓缓吧。”她点了点头，又朝身旁的刘琦示意一下，言语间依然谦和客气。“信叔，你有官身爵位辛苦和那些本地厢军疏通一下吧。”

“是。”刘琦领了命，也顾不上辛苦，带着一名骑士打马上前。驰得近了方才发现，拦在路中间的厢军只有五人。他们并没有什么甲械马匹，全身上下的皮袄也很旧了，与其说是兵，倒更像是一群当地的流民。唯一亮眼的倒是这几人的眼神都锐利得像柄刀子，没有寻常厢军那股懒散怯懦的劲，若是能让他带走调教几日，也许真能打熬出来。

可他刘信叔身负的是代神佛护佑人间的大业，不是来募兵的。他放慢马速走到近前，却没料自己没张口，倒叫那队厢军先声夺人。

“来者何人，驰马结队疾行所为何事？”为首那人杵着一杆白蜡杆长枪立在路中间，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意思，可偏偏听上去年纪还很年轻。刘琦好奇倒多看了两眼，却直接迎上他那一双锐利的眼神。两人对视一阵，到最后竟是他这个军将被瞪得不太舒服，撤了开来。刘琦觉得他最多也就和自己一般年纪，可看这一副凛然的模样，若是给他一身有排场的衣甲，不知道的还以为会是一方守将呢。

“东京禁军都统刘琦，奉圣上密旨，往燕山府去。”刘琦虽有些将门世家的傲气，倒也没心思和这真定府外的厢军计较什么，见那年轻小校不为所动，倒是会心一笑，朝自己带来的那骑士示意一下，说：“军情紧急，还望这位小哥性格方便。”

后者当即会意，从怀中拿出一袋银钱随意地抛了过去。

大宋境内厘卡众多，越是到了这种地方，各处厢军便卡得越严。无他，朝廷州府拨来的钱早被层层盘剥干净，这些地方军一年的生发可全都在这上面。这一回他们是从桂清阁匆忙调集的人手，一应通关行碟都来不及置办，因而早就做好了银钱开路的打算。

桂清阁就算这几年来有亏空，可手头现银多少还有些。这一路走来，银钱开路，管他什么禁军厢兵都被这豪阔模样给砸晕了。可哪知道，偏偏那矮壮结实的小校竟是看都没看，只是等着那银钱袋子落地，惹得后面跟着的四个弟兄想动也没有敢。

“即是军情，还请出示调令凭证。”这小校拱了拱手，也不知是故作老成，还是真就这样老气横秋。“岳某返得乡里，也是奉了父老乡亲嘱托守好此处碍卡。最近这边多少有些饥民成匪流窜，若无凭证，恕岳某不敢放行。”

“凭证？我奉的是圣上密旨，哪里来的凭证！”刘琦碰了个钉子，不自觉地将门世家脾气上来，按住自己腰间佩剑。他在汴梁城中平步青云，官场上那些老油条都视他为明日将星，整日拉拢讨好还不嫌不够。就连当今官家也对他另眼相看，如今被一个泥腿子给顶了回来，不禁觉得脸色微微发烫，面子上有些拉不下来。

可他朝后看了一眼，夜子语已经让大队人马停了下来，五十多骑全都在冷风中等着他这边，便也不想多事。

“我说兄弟，都是办差吃粮的，行个方便。”刘琦下得马来，合着剑鞘挑起地上那银钱袋子，又塞到那姓岳的小校面前。照理他一个帝国的侯爵，如此作态已经算得上是仁至义尽。哪知道那小将非但不领情，反而一把将钱袋拍落。

“你这人怎么恁地死脑筋！”这一下刘琦彻底恼了，“你也不看看我们这五十多人是干什么的，就算没有披甲，马队一冲便平了你这卡子又怎地？到时候就算是闹将到真定府尹，也是你抗旨不尊！”

“刘将军恕罪！将军所说差事、密旨岳某自是不敢有疑。可我大宋有大宋的规矩，就算是密旨，东京禁军调动燕山也该有些凭据……若刘将军肯拿出来着我兄弟几个瞧一眼，岳某自去上官那里领罪。”那小校横着长枪，朝他一拱手，姿态摆得极低，可一席话说得竟是滴水不露。这队厢兵横在这官道上，倒叫他这个东京城出来的将门虎子不知该如何应付回去。

既然敬酒不吃，刘琦便向那跟来的骑士使了个眼色，打算强行将这几个软硬不吃的厢军给赶到一边去。后者此时已经下马，当即空手冲出去，要夺那小校手那杆长枪。哪知道刚一交手，这在他桂清阁精锐里也是数得上号的武士，却被那岳姓小校给擒住胳膊，按在了地上。动作之快，甚至连刘琦都没有看清。

“你——”刘琦又回头看了一下，眼见得夜子语已经匹马单骑缓缓向这边过来，顿觉自己从没有吃过这样的亏，索性连着鞘举起剑，打算给这矮壮汉子一个教训。

他刘家世代将门，剑术自然也是寻了西军中的好手自幼传授，剑式中正，这起手架势摆起，自有名家气度。而那岳姓小将的枪显然也不是一般的军营路数，他放弃了长枪对剑的长度优势，转而握持在枪中部的位置，看那样子还隐隐有一些兴奋，似乎是在期待着与他一场试手。

“岳家哥哥，看架势，这人也不是寻常汴梁禁军那样的废物，你可要当心了！”旁边一个看得最起劲的黑脸壮汉说着竟还挥了挥拳头，看起来当真是这十里八乡最好勇斗狠的一群人。刘琦甚至有错觉，觉得他们故意找茬生事，就是为了同他们打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