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加福音》中说,主与你同在。
我当人类时,是一个无神论者,后来成为血族,更憎恨此类上帝论调。如果有上帝,我想祂大概很少睁眼看祂的子民,我情愿祂在受苦,而非对人世间种种苦难视而不见。
贝拉相信命运。
我惧怕命运。
命运对我从未仁慈,就像我在准备好一切之后,却突然传来查理的噩耗。
查理在追捕杀人案的凶手时受到攻击,肩部被开了一个大洞,失血过多以致生命垂危。
我到时,贝拉陪在查理身边,已经疲睡过去。我和卡莱尔站在病房外面透视窗的另一侧,谈论起查理的意外。
我看着这个中年男人憔悴的身形,深觉死亡的阴影一度笼罩在他过分失血过多的苍白面容之上。
卡莱尔在我身后,轻声说:“伤口上发现了吸血鬼的痕迹。”
平日温和的声音此刻令我毛骨悚然。不详的预感终于成真,我联想到管家寄来的信纸,上面用漂亮而强硬的英式花体写就的种种提醒。
病人与家属就在眼前,卡莱尔为此难过,我却只觉得愤怒。
我听见自己冷静甚至于冷漠的声音问:“抓到了么?”
卡莱尔语气肯定:“对方很狡猾,除了查理身上的伤口,没留下任何线索。”
事已至此,贝拉恐怕无法在短时间内离开福克斯。
心直直地坠下去,一种空旷的虚无感瞬间包围了我。
“我一直讨厌一个词,”爱德华感慨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人类常说命运,正如我从前也相信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是对我的考验。”
然而实际我们都清楚,事情最后往往会走向更坏的结局。
“你不该欺骗她。”他说。
“然后看着你像捕获一只羔羊,将她拖入你精心准备好的圈套么?”我无法控制住情绪,愤怒的火焰在我的胸腔蔓延,爱德华的话引燃了最后的导火线。
他看起来已经很疲惫,但这仍然无损他的俊美,他看着我的模样,仿佛大人在指责不懂事的小孩。于是我更加烦躁,以至于开始用极其厌恶的口吻与他对话。
“管好你自己,爱德华。”我走到更远的地方,避开卡莱尔的视线耳目,警告爱德华。
“我爱她。”
“完全进化的吸血鬼,竟然会爱上一个人类。”真是好笑,我嘲讽道:“难道你要说你对贝拉是出于真心?不如说你爱上了她的鲜血,才为自己的贪念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吸血鬼残酷无情的本性,外表伪装得再完美,也是虚假。
“我不吸食人血已有百年,我也不会强迫她做任何事,我充分尊重她的想法。”唇角由于愤怒而显现出锋利的尖齿,爱德华压抑着攻击的冲动,言辞激烈地反驳了我。“反而是你,难道你丝毫不为你对贝拉的谎言感到羞愧不安吗?”
这句话像开启了某种机关,爱德华说完,针锋相对的气氛瞬间诡异平和,我无言以对,只好沉默,移开了目光。
是的,我感到不安,一开始甚至怀疑是自己造成了查理的意外。
人性的软弱笼罩了我。我无法对此视而不见,或者斩钉截铁地说出“我不在乎”这一类话。
随之而来的便是动摇。
如果贝拉不和我离开,选择为了查理滞留福克斯,那么她迟早会成为沃尔图里的目标。
我其实并不愿意提到这个名字,尽管它代表了血族毋庸置疑的权威。沃尔图里在混乱的年代制订了血族律法,并且对任何敢于违背的生物进行了冷酷制裁。
而贝拉的行为已经越界,一旦被沃尔图里察觉,她与卡莱尔家族,甚至是我,恐怕都难逃一死。
我并非多么害怕死亡,但我厌恶被人掌控,也厌恶自己的身体被当做破布扔进火堆。
“你的爱会让贝拉陷入险境。”我对爱德华说。即使他们是这部剧的主角,就算他们彼此相爱,最后能获得圆满结局,谁又如何能保证过程会一帆风顺?
何况我并未看过结局。
“那你又能为她做什么?你就一定能保证她的安全吗?”
爱德华急剧缩紧的瞳孔在我面前放大,如血的嘴唇在他惨白的面孔上显出狰狞的色彩。卡莱尔站在后方,不得不过来按住他的肩膀,以免他往我这边再近一步,做出更糟的举动。
爱德华想对我动手,卡莱尔制止了这一切。
“够了。”他低声喝道,“难道还要将贝拉吵醒,为你们这场无聊的争端评出胜负吗?”
我看爱德华相当不顺眼,实在无法忍受和他继续待在同一个地方。
最后以我的让步作为结局,我离开走廊,去为贝拉打包了一份晚餐。
便利店店员漫不经心的眼神在看见我之后变得有些小心翼翼,我不想接受她自以为十分隐蔽的打量目光,迅速付完钱,甚至忘了加热手里的速食。
路灯在出来的时候恰好变亮,间隔之间有长椅,上面似乎还沾着湿气,我过去坐了下来。
真想大声咒骂这个愚蠢的世界,多年的受教育生涯让我没有付诸行动。
便利袋被丢在一旁,可怜的样子仿佛此刻的我。
我以为我会有亲密无间的朋友,直到刚才,我还是如此坚定。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很惧怕孤独。我并非很开朗的性格,但是妈妈一直很爱我,她为我付出了一切,我却离开了她。
车辆撞过来的那一瞬间,我没想到这会是另一个荒诞的开始。
太可笑了,我想。
贝拉被我当做感情寄托,我忘记了她也是自由的,总有一天会和别人恋爱、结婚,会为了亲人、爱人和其他朋友难过。我在她心里,也只是占了一小块角落而已。
现在她已经遇上了比我更重要的人,我却以为她会还一直陪在我身边。
不论是剧情修订还是纯属意外,我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意识到,我即将失去贝拉。
不管我愿不愿意,密友和爱侣,总要有一方退出这场游戏,为另外的主角腾出舞台。
“请小姐尽快返回城堡。”这是管家在信尾交代我的话。
一周之内,他来了三封信,足见心情迫切。
我不想回他,将信扔进信篓,继续削水果。
查理的伤实际并不严重,警局给他放了半月的假,要他在家好好修养。
与爱德华争吵过后,我和卡莱尔家族甚少再有交流。人心向来难以预测,我一直能感觉到他们并非真心欢迎我,只是碍于同类身份,以及我与贝拉关系亲密。
爱丽丝的能力是预知,我多少能从她对贝拉的喜爱中窥得一二。
昨天卡莱尔邀请我们去他家做客,我应了下来,却在出发前临时找了借口,于是贝拉单独赴宴。
看看天色,大概已经到了。
福克斯的水果很贵,我仔细削下苹果皮,将果肉削成小瓣,摆进盘子。
查理爱吃水果,贝拉最近常给他削。
新鲜的水果被切开保护壳之后,很快就会氧化变质,容易腐烂。
我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
再有一个月,我将结束人类的17岁,迎来18岁生日。明年的今天,我将完全转化为吸血鬼。
这意味着我的瞳孔会彻底变成红色,除非我从17年前开始就学习卡莱尔的茹素精神,坚决不碰人类鲜血。
镜子映出我的脸。一种大理石雕塑一样,毫无血色、苍冷的白。
以前我羡慕电视上肤如凝脂的明星,居然梦想成真。
我笑了起来,于是镜子里也出现一张略带嘲讽的脸。实在诡异,但我已经想不起自己原本的样子,一阵不适过后,只好转移视线。
这间房子和之前不同,是由书房改造。
查理受伤后,需要在医院观察三天,贝拉担心晚归影响我休息,便为我收拾了新的卧室。
上次威胁爱德华的银质武器被放在书桌抽屉。
我打开抽屉,抽出了泛着银光的长刃。
我伪装身份这些年,得出的一个很重要的经验便是,时刻要保持警惕。
我转过身,手心开始发烫,“看来你的伪装技术并不高超,否则也不会被一个人类察觉踪迹。”
空气里弥漫着陌生而熟悉的气息,而我居然才察觉危险。
对方呼吸粗重,伴随着查理的味道与新鲜的血腥气。这是一只刚从丛林捕猎完的怪物。我得出结论,害怕露出破绽,不敢轻易动作。
事后回想起来,我的动作在对方眼里,大概如幼儿试图反抗猛兽一样可笑,可我当时除了警惕毫无办法。
应付爱德华的办法在此刻无疑显得拙劣,我无法虚张声势喝退对方。而对方只是还在评估我这块肉的价值,因此没有立刻动手。
聪明人都知道闭嘴的妙处,当局势不可控时,慨叹和抱怨便显得多余。
那句不不合时宜的挑衅是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精心准备的银杵也仅仅只能在对方坚硬的皮肤上留下几道很快就会愈合的伤口。
反抗失败,我连痛苦时即将出口的尖叫也尚未来得及,肚腹便已被撕开巨口。鲜血从里面涌出,是混杂着人类与血族的奇特香味。
怪物欣赏了我奄奄一息时的片刻挣扎,于是我终于看清了他扭曲的面孔。狰狞的烧伤盘踞在对方左脸,头发深长,轮廓极具北方特色。
他是个新生儿,或许是被驱逐到此,或许是为了寻找食物,然后遇上了查理和我这个倒霉鬼。
吸血鬼挑选猎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查理去了康复中心,侥幸逃过一劫,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感觉寒意逐渐开始侵蚀大脑。
怪物翻开抽屉、行李,甚至掀开床板,一无所获后,不甘似地又拧断了我的手臂,确认了我即将死亡这一事实,才迅速离开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