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三天里,凯厄斯被公事缠住脚,没在我跟前露过面。
我成天窝在房间里,也不和海蒂说话,只是坐着。有时候看看书,或者熟悉外面的风景。
日子其实也可以过得很快。
我在这短短的三天里写了十封信给贝拉,但是一封也没寄出去。
现在并不是很好的时机。而且在信抵达福克斯之前,我知道凯厄斯一定会检查一遍。至少要确定里面不涉及任何关于沃尔图里的信息。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像被剥光了衣服站在烈日下无所遁形。
唯一的好处就是没有人会限制我去哪里。顶楼、地下室、古堡自建的巨大的人工湖泊,什么地方都行。
房间里有通讯设备、游戏机、电视、电脑,能塞进来的都搬了进来。
有时候我觉得这里像个杂物堆或者储藏室,要是谁患了抑郁症或者社交恐惧,完全可以一年不踏出房门而不用担心无聊。
说起来,除了精神上的折磨,我并没有受到任何虐待,至少比那只绞死在木架上上的新生儿要好得多。并且这种结果算得是我上自愿——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我得承认,我不是一只成熟的吸血鬼,不论是从年龄,还是经历而言。
凯厄斯、阿罗,还有尚未会面的马库斯。他们成为血族的时间已经太久,久到完全丧失了人类的感情。
阿罗称这些为弱点与累赘。
油灯挂在墙壁两侧,火油燃烧的特殊焦味从鼻尖进入肺部,我有些咳嗽的冲动。
简单粗狂的黑色大石块堆成了沃尔图里神秘的地下室,阿罗带着我从过道往前走,铁笼后面的囚徒开始面目狰狞地嘶吼。
“这些都是南方战争中等待处决的低等血族。”阿罗介绍道。
他轻微上扬的语调里包含了得意。
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也许其中有很多都是被牵连的无辜者,但我没有出生为他们辩驳。光是站在阿罗身后,就耗光了我所有的警戒与勇气,何谈为这些素不相识的吸血鬼伸冤。
闪烁不定的光源打在前面那道缓步的背影上,影子仿佛逶迤的蛇,在我脚尖不足二十厘米的地方爬行。
我不止一次觉得阿罗像蛰伏在潮湿洞穴里,随时准备喷射毒液的蛇。尖牙、红瞳、永远在审视他人的目光。
凯厄斯的冷是位高权势的漠视,阿罗则是动物一般的阴冷。
现代传说总以毒蛇来比喻吸血鬼,放在阿罗身上实在再恰当不过。
我亦步亦趋,脑子里控制不住闪出恐怖情节。
嘶吼声开始微弱,到了深处,空旷的石道仿佛能听见我的心跳。
阿罗极轻地笑了一声,“别紧张,小可爱。”
这一声吓得我直接停住脚步,刚好阿罗转过身来,嘴角含笑地给了我一个“慈爱”眼色。
“我们到了。”
阿罗将手里的火把举高,完全不担心火星溅到身上。
我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地下室的尽头关着一个眉高目深的白发吸血鬼。
那人的面容看上去已经十分苍老,皮相却还存留了昔日俊美的残影。
“认识他么?”
我摇头。
我连普通人类都没怎么关注过,何况一个被关在沃尔图里地下室,被重点关押的血族囚犯。
“他是凯厄斯最初的转化者。”
“哦。”
我木木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两个字。
他这是要干什么?讲述凯厄斯的悲情过往,还是要来一场心灵上的走心交流?
我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也不认为几个故事就能转变我的想法。
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阿罗是个人形制冰机,地下室不知道哪里吹来的风,已经将我冻得瑟瑟发抖。
“为了避免日后你和凯厄斯产生不必要的争吵,我想这些你都需要了解。”
阿罗理所当然地说,好像我和凯厄斯感情多好似的,不就是两个被所谓特殊缘分强行绑定的倒霉鬼。
我连凯厄斯的能力都不知道是什么,了解这些还不如直接教我如何在暴怒的吸血鬼手中保命来得实在。
但是我不敢说,毕竟还是得惜命。我没死在凯厄斯手里,可不代表不会死在阿罗手里。
好在他完全不在乎我这些弯弯绕,不管我愿不愿意听,就开始讲凯厄斯不知道从哪个年代开始的传奇故事。
以吸血鬼纪年来算,凯厄斯比是沃尔图里最年长的吸血鬼。他于阿罗早100年诞生,绝佳的体魄、出色的领导才能,以及对狼人的憎恶,使我们一见即合,与后来加入的马库斯建立了沃尔图里。
“从我见到凯厄斯开始,亚西诺就一直跟在他身边。”
亚西诺就是里面这个吸血鬼。
凯厄斯在遭遇罗马尼亚族群之后重伤濒死,亚西诺救了他。代价是凯厄斯被迫签订奴隶契约。“这对凯厄斯来说当然是耻辱。”阿罗慢悠悠地说:“凯厄斯迅速成长,等我们相见,亚西诺已经成为了弱势的一方。”
吸血鬼的族群确实严格遵守了“实力为尊”这一铁律,再耻辱的过往,情势逆转之后,也能变成赞歌。
“之后亚西诺被关在地下室,一直到现在。”阿罗说到这里,突然饶有兴趣地问我:“你猜外面怎么传他和凯厄斯的故事?”
“怎么传?”我配合出声。
“说亚西诺是凯厄斯命定的爱人。”
哦。
阿罗说着大笑起来:“他们甚至以为他是希腊第一美人娅西诺多拉。”
“真是好笑。”我假装有趣似地吐槽一句。
里面的人听见这话,若有所觉地动了动身体,钉在墙上的铁链也随之发出哗哗的动静。
“我带你见见他。”
阿罗朝角落里做了个手势,立马有卫兵拿出钥匙,将牢门打开。
我其实不太愿意进去,也不知道我看了这个名叫“亚西诺”的吸血鬼能有什么好处。
没人愿意将自己的不光彩大方展示人前,凯厄斯想必也是如此。
我对这一行为可能造成的后果有些犹豫。
阿罗可以随意提及,我却不能心安理得地答应。
凯厄斯在这里就好了,我一瞬间闪过这种想法。
奇迹一般的,说是福灵心至也不为过,在我想到的下一秒,或许更快,凯厄斯真的出现在了我身后。
他的速度太快,带起的风甚至扬开了我的衣角。
凯厄斯拉住我的手腕,将我带退一步,彻底离开了阿罗的范围。
这一刻,他的身影显得如此高大,以至于我后来觉得自己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你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凯厄斯单刀直入,压迫的眼神直接切向阿罗。
“看看而已,别这么紧张,凯厄斯。”
“看完了么?”
“当然,”阿罗完全看不出生气的痕迹,流水一般的柔和嗓音没有丝毫变化:“你现在可以带她走。”
凯厄斯二话不说,我猝不及防地被他抱起,眨眼的功夫就回到了房间。
我甩到床上的时候甚至没反应过来,他看起来气急了,冷着脸来回在房间里踱步。
“你有病啊。”我破口大骂,“没事发什么神经。”
刚才我的脑袋差一点就撞到床头柜,引发血案。
“到底是他救了你,还是我救了你,你竟然敢跟着他去那种地方。”
我不甘示弱:“你搞没搞清楚状况啊?就算不愿意,我敢拒绝吗?”
海蒂亲眼看着我被带走,她都不敢拦,我凭什么?
“你就不能提前通知我吗?”凯厄斯声音大了起来:“我不是摆设”
我越发觉得她脑子有病,不想同他争辩。
“谢谢你,行了吧。谢谢你又一次拯救了我,尊敬的凯厄斯阁下,善良的凯厄斯先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凯厄斯被我噎得说不出话,于是越加生气。
我索性脱了外套,掀开被子躲了进去。
冷暴力或许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却是应付凯厄斯的绝佳选择。
“你自己好好想想。”
果然,片刻之后,凯厄斯放出狠话,脚步很响地离开了房间。
“有病。”我恨恨地想。
真是脑子里进了水,不去找罪魁祸首,来冲我发火。沃尔图里没有一个正常人。我隐隐有些害怕,怕在不久之后,我也会跟他们一样,变成一个脑子不正常的蠢货。
管家还将沃尔图里鼓吹得如何如何深明大义、聪明睿智,我真是受够了,真的受够了。毫无意外,全都有病。
没有人能救我。我有些绝望地想。
能救我的恐怕只有佛祖。连穿书这种事都发生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我去藏书阁找齐了三大经和一大堆心理学专著,指望能从里面找出缓解抑郁的方法。
海蒂说这两天凯厄斯和阿罗吵得很厉害,话里话外根源在我。
我懒得关系这些事,最好是谁都别来打扰我,让我修炼到六根清净,直接立地成佛。
好吧,修行几天之后,我终于承认自己并不具备这方面的天赋,只能忍痛放弃。
我开始看电影,整天整夜,废寝忘食。
凯厄斯有个影音室,里面至少收藏了一万部碟片。有些看起来年代久远,封面标注的文字晦涩难懂,看起来非常符合凯厄斯高大上的档次。
直到我在其中发现了一段类似于纪录片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