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电梯口按键上方的小屏幕突然亮了,传来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四个人是吧,到十七楼来。”
“你们里面有人被咬了吗?”
姜漾牵着段昕的手突然松开。
“w……”只发出一个音节。
“没有。”
三个人猛地转了过去看向段嘉慕。
姜漾这才发现,他棱角已经很锋利,瘦了不少,头发也长了挺长,没剪。
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只是很肯定,几乎能把自己也骗过去。
他又重复了一遍。
“没有,不过我和我的妻……朋友受伤了,不是被咬。”
那边半晌才传来电流声,男人的声音也听不出来情绪,只听到他背后有个女人在讲话。
“让他们进来吧。”
男人犹豫了一会儿才再讲话。
“你们上来吧。”
视频断了线。
他们这才往电梯口走,她的腿一动就痛的厉害,姜漾只能硬撑着往前走。
电梯停在中间楼层,段嘉慕按下上行键,就再没有动作。
段昕扯了扯她的袖子。
“妈妈,你很疼吗?”
姜漾笑了笑,揉着她的头发。
“不疼。”
接着她转过头去,看向段嘉慕染了血的白衬衫,这才发现他的手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道伤口,撕裂伤,没被咬,应该是在草丛那里挂的。
“你知道就这样上去多危险吗?”
可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不是谢谢,不是疼不疼。
“他手里有枪,他会做什么你能保证吗?”
“更何况昕昕还在这里。”
“你这是在拿我们的命去赌。”
段嘉慕没转头,只是冷冷的看着面前的金属门框,身上的血液开始蒸发,那都是她的血。
“那你说我们能去哪里。”
“哪里有饮用水,哪里有食物,有热水,哪里可以让我们不用提心吊胆的躲一晚上。”
“姜漾,你自己睁大眼睛看清楚。”
她说不出话了,因为他的一点儿也没错。
姜漾盯着往下降的电梯显示,敛了声。
她以为他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了。
可是,还没完。
“……我不准备拿你们去赌。”
“我在为你赌。”
身体颤抖了一下,姜漾的五指扣进掌心,往里缩,眼眶充满血细而泛红。
她转移话题:“慧子,你叫慧子对吧。”
小姑娘转过头来看着她。
“欧阳慧子,叫我慧子就行。”
“刚刚高中毕业?”
欧阳慧子摇摇头:“没,高三就没上了。”
“我妈太啰嗦,叨念我成绩太差,我觉得很烦。”
“所以干脆就不读了。”
她还是挺明白的,年轻时候谁没有这种时期。
“你……”
“你看见我被咬了。”
欧阳慧子不在乎的耸耸肩:“看见了。”
“那你怎么不把我关在外面?”
她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目不斜视的段嘉慕。
“你这不是还没变异吗。”
“而且那个大哥抱着你,我哪敢把两个活人关在外面。”
好吧,她看上去确实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性格,对待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他们默契的没提她姐姐的事。
“叮----”
电梯开了。
慧子牵住段昕的手,进了电梯,姜漾和段嘉慕紧跟其后。
他站在姜漾的前面,空阔的后背挡住了她的大半视线,衬衫沾了汗水粘在肌肉上,衬的线条特别明显。
姜漾一下恍了神,脑子里记起来一个身影。
没这么高大,也没这么挺拔,更没这么让人有安全感。
这个人总是在跆拳道比试上输给自己,然后又笑着说学姐真厉害,学姐真好看。
两个身影就此重合。
狭小空间里,他与她挤在一起,挡在姜漾面前,一起看着电梯显示往上跳楼层。
就在电梯到达第十层的时候,姜漾突然感觉到指间被炙热温度抓住,小心握在掌心。
那是自己最熟悉的温度。
掌心被塞进一把瑞士军刀。
她的心底霎时一凉。
“待会儿电梯开了,我出了任何问题……”
“别犹豫。”
“按一层,立马关门。”
“我相信……”
“你有这么狠心。”
第十七层到了。
“叮----”
电梯门开了。
刹那间,一把漆黑的手枪狠狠抵住段嘉慕的眉心。
而段嘉慕什么动作也没有。
他们就这样硬生生对视了半分钟。
姜漾掌心里的瑞士军刀被她攥出了汗。
最后男人的枪缓缓放了下来,揣进腰间,伸出手来。
段嘉慕握住那只手。
“你们好。”
“我叫尹树辰。”
段嘉慕回给他一个由衷的笑容,有种劫后余生的情绪。
“你好。”
“段嘉慕。”
“我很庆幸,我赌赢了。”
她知道,最后这句话——
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们一行人被尹树辰带进了家里。
在进门前姜漾仔细看过了,附近没有游荡的丧尸,但几家住户大门上溅着干涸血迹,安静的可怕。
尹树辰也没吝啬,见她警惕的样子觉得理所当然。
“这层楼的楼梯间被我堵起来了,暂时不用担心会有丧尸跑上来。”
丧尸电影如同一个信号,将所有人都联系起来,至少有了点防备。
至少他们都统称这些怪物为一个名字。
“变异的住户已经被我从走廊隔间扔下去了。”
他的背后走出来一个女人,眉眼温柔和顺,不过三十六七岁,蹲下身来给他们找了几双拖鞋。
慧子和段昕都朝着女人说了句谢谢,然后不假思索的开始换鞋。
只有姜漾和段嘉慕还直立在门口,听见背后关门声响起,同时开口。
“枪是哪里来的?”
互相对视了一眼,撇过头去。
“你是做什么的?”
女人闻声笑了笑,在尹树辰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姜漾的视线敏感的聚焦到她的腹部,那里被绷带包着,应当是受了伤。
“你们夫妻真默契。”
“你们好,我是他的妻子,袁筱萌。”
袁筱萌伸出手来,掌心很干净,没有血迹。
而她和段嘉慕的手里都混着血,两个人的鲜血交织在一起,滚烫。
“你好,我叫姜漾,他是段嘉慕。”
所以他们都没有伸出手来,并且都没能把一句“我们不是夫妻”说出口。
她不知道段嘉慕是怎么想的,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火烧了一样。
那句话缠着声带,一个字都出不来。
于是他们俩都沉默着点了点头,俯下身去换鞋。
一系列动作做完,慧子牵着段昕在袁筱萌的带领下坐在沙发上,咕噜咕噜喝完了递过来的水,说了句谢谢。
姜漾和段嘉慕则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阳台上放着的两杆枪。
一把是狙击枪,另一把是改装过的,大概是散弹枪。
尹树辰自己腰间别了一把手枪,漆黑的流线型,她分不清是什么型号。
他现在往阳台上的一把躺椅上一坐,目光投向十七楼下的光景。
底下已经没有太多丧尸聚集,刚刚跳进小区里的也开始漫无目的的晃荡。
他从桌子上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瞟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段昕,又收了回去。
打火机也就被他丢在一旁。
“你是军人?”
他睨了她一眼,靠在椅背上,擦着狙击枪的枪面。
“退役几年了。”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有一只在转动时明显迟饨,是假的。
他瞎了一只眼。
姜漾扯了扯段嘉慕围在自己腰间的西服,把未干的血往上擦。
“抱歉。”
尹树辰转过头去,没再说话,端倪着枪,又时不时朝窗外望。
这下她算是明白他为什么能够以一己之力杀死这层楼的丧尸,再扔下楼了。
一只眼可以精准击中那么多丧尸的程度,这人在退役前多半是个军官。
姜漾站在客厅中央,转过身,看到袁筱萌从电视柜下面拿出一个医药箱,打开来,朝自己挥了挥手。
“姜漾,你受伤了,我来帮你包扎。”
段嘉慕坐在段昕边上,把袖子往下压了压,想要盖住还在渗血的伤口,却被姜漾一眼瞟到。
她是下意识说的这话。
“先给他弄吧。”
段嘉慕看了女人一眼,那一眼里万般情绪,那么多无法释怀就寄放在心坎上。
可他就是没办法怪这个人。
哪怕给他一点点好,他也认。
所以他说,这个时候你还逞什么强。
姜漾一下没了声,自从再遇到他之后他似乎变了个人,变得更靠近从前,但又有哪里不同了。
她坐在沙发上,任由袁筱萌笑眯眯地凑过来,帮自己撕开皮肤上沾着的衣服。
“嘶----”
“轻点。”
他这么沉甸甸一句话似生了根,扎根在姜漾心脏里,拔不出来了。
从前每次生了病去打针,她总是抓着他的手腕咬嘴唇,把嘴唇咬破。
他每次都会和医生说,轻一点,她怕疼。
他自己的手腕上深深浅浅五道红印子,掐进肉里。
自己从来没注意到。
袁筱萌依言放轻了动作,拿着镊子把自己伤口里的衣服碎屑挑了出来,再从医药箱底部拿出一瓶碘伏。
姜漾立刻闭了眼睛,咬紧牙关。
接着听见袁筱萌低低地笑。
“姜漾这么怕疼,还是个小女孩呢。”
“被老公宠的吧。”
她的另一只手抓紧了沙发坐垫,埋下了头,看向棕色木地板,沉默片刻。
“不是。”
段嘉慕闻声没回头,依旧冲着段昕的方向,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可身子却僵了,就连动作也停顿了一秒。
姜漾接着说:“他是我前夫。”
这下空气真正凝固,就连阳台上的尹树辰也转过眼来,盯着她和段嘉慕。
“为什么离婚。”
“感情淡了。”
“节奏不同。”
他们家的摆设很简约,墙面与各种摆件都是最经典的黑白灰,唯独木质地板透出来一丝温暖气息。
但各处都有鲜花摆放,气质就不同。
他们与自己与段嘉慕之间的差距大概就在于此。
自己和段嘉慕都只顾着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人,连偌大冷清屋子里该摆一株花也忘了,哪怕是枝假花。
尹树辰转过头去,沉默半晌才从嘴里挤出来几个字眼。
“谁会不顾危险跑回去救自己不爱的人。”
“自私的人只在乎自己。”
室内传来段昕有些沉的呼吸声,绕着房梁转,显得很安静。
而姜漾的心脏却一点儿也不安稳,它太吵了,连带着思维也是一团乱。
谁会在生死关头救不爱的人。
谁啊。
在乎的人是谁。
自私自利的人又是谁。
她一向冷静的头脑酝酿着一场风暴,在这时席卷神经,立志铺成一片荒原。
以往那些笃定在这时全部变成灰烬尘埃,自以为是认定的那些事实……
究竟是不是事实。
手臂传来一阵剧痛,碘伏往伤口倒,像是在灼烧,烧得自己的皮肤撕裂般疼痛。
可这个时候,再也没有人会任由自己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口腔一阵血腥味,眼角也泛酸。
再也没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