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子是第一个吃完饭的,狼吞虎咽的没时间讲话,撑着肚皮瘫在椅子上,冲袁筱萌笑眯眯。
“姐,你做的饭也太好吃了!”
“感谢招待!”
袁筱萌抽纸擦了擦她嘴角的面包屑,头发报散在肩膀上,恬静而温柔。
“喜欢就好,我可是做饭一把手。”
气氛融洽的仿佛世界也是一片祥和安定,可是事与愿违。
他们都不得不为未来考虑,不得不提到现实问题。
是尹树辰先开的口。
“以我们现在的情况顶多能在这里再待一周,食物不够,小区里的小卖部也早就被洗劫一空。”
“要是死守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通讯器来,大概是军队里带出来的习惯,随时都揣在兜里。
“昨天半夜是接到一个消息,岛港市外围安了一个驻扎军队,现在正在接收民众。”
“是中心政府派来的人,一圈都有严密把守,剧说里边的人安全都能得到保证,还有直升机提供资源。”
“另外,听消息说岛港市已经基本沦陷了,丧尸也正在朝外围城市扩展……”
“你们有谁的亲人在岛港市吗?”
姜漾和段嘉慕都摇了摇头。
他的父母早已移居国外,她的父母也早已搬离了市中心那个破旧的地下室,现在闲居在南方的一个小城市里度日。
所以他们都不需要太担心。
饭桌上只有一个人突然站了起来,椅子刮着地板发出刺耳响声。
“那个女人……”
慧子的眼睛瞪得很大,两只手狠狠拍在桌面上,身体朝前倾,嘴唇在发颤。
桌子抖了抖。
“她在市郊……”
接着一个脱力,双腿一软,重重坐回椅子上。
她的眼神很空,在这一刻难以置信的盯着自己面前的桌子,双手扣住桌面,指甲快要断裂。
她想,自己很明白她嘴里的女人是谁。
尹树辰的目光沉了沉,依旧非常冷静。
“市郊相对安全一点,她说不定已经进入了驻扎军队的范围,没太大问题。”
“我们现在只需要保全自身。”
“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这是姜漾头一次见到他嘴唇嚅动了几次,也没说出话来。
好像下面这句话,于他而言如千斤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最后他闭上了眼睛,下巴上的胡渣短短一截,显得更沧桑了两分。
“他们的要求是,不能有感染者。”
“身上有伤口的一律进不去。”
光滑的木质地板将热烈光线全部吸进去,徒留热量打进屋内,可姜漾却出了一身冷汗。
不仅是她,段嘉慕的目光也震动了半秒,没刻意落在她身上,反而所有人盯住了袁筱萌。
而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反应,闭上眼,事不关己一般开始收拾垃圾。
感染者的伤口顶天了会结痂,绝对不会被治愈。
姜漾很明显的能感受到自己手臂上的口子在愈合,速度快的出奇,留下一块疤。
但是那块疤下的伤口,绝对不会在细胞快速重组的情况下,复原成一块皮肤。
段嘉慕从身旁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腕。
他把段昕送到慧子手里,让慧子带她去别的地方玩,这方地方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尹树辰的视线转了一圈后,停在段嘉慕身上,双目如同一把唐刀,尖锐而犀利。
他的目光砸在段嘉慕绑了绷带的手臂上,半晌没再说话。
背后是带着灼灼热量的阳光,面前的场景却让人脖子一凉。
他们对峙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对方撕得粉碎。
直到厨房里响起水声,锅碗瓢盆撞击声,瓷制品碰到一起,如同交响乐。
段嘉慕率先打破了这场诡异的交锋。
“所以呢?”
他的手指紧紧捏住姜漾的手腕,捏住腕骨,摸到细腻皮肤在这九月下旬,冷的出奇,像死人皮肤,像冷藏室的温度。
他的目光毫不留情划破寂静,把他们都缄默不言的事情摊到明面上来。
“我们可以养好伤再走……”
“所以筱萌姐怎么办?”
光线落在尹树辰的脸上,把沟壑填平,把人性之恶劣、最后十分的挣扎演绎的淋漓尽致。
他从腰间掏出枪,拿在手里把玩,可眼睛里空空荡荡,把所有的冷意都放大出来。
他的声音在不大不小的客厅回荡。
“所以我们等到她变异了之后去。”
段嘉慕的眼神募地一变,眉心紧蹙,想到了段昕,想到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
“你说什么?”
“等到她变异,那就危险了。”
“我知道我不该以怨报德,但是这是个现实的问题。”
“你在让所有的未感染者和你一起赌,赌到最后一刻。”
“我怎么可能跟你赌。”
段嘉慕的余光有一束遗落在姜漾身上。
“……我怎么可以。”
姜漾回望进段嘉慕的瞳孔,那些挣扎、重担、责任他扛的稳,却也很落魄。
好像要补偿什么,又好像在倾诉什么。
她都读不出来。
尹树辰目光暗沉,手指捏住兜里的一根烟,抽出来,在客厅点燃。
他只吸了一口,随即拧灭在桌面上,烫出一个夹着烟灰的洞来。
他听见隔壁厨房段昕和慧子都在里头帮忙洗碗,听见水声夹杂着女人清亮的嗓音,糯着说话,特别好听。
他看见饭桌旁的一个柜子上放着一张合照,自己和女人中间的那个小女孩如今日艳阳,笑得尤其灿烂。
他闻到厨房里传来洗洁精清新的气味。
他看见、听见、闻见,所以感官都在提醒自己早做决定。
可他只是让烟味滚着嗓子下去,去侵蚀自己烂的不行的肺部。
许久,他才说出话来。
“等到了那一天……”
“我会亲手杀了她。”
今天段昕的头发是袁筱萌绑的,两个可爱的小辫子,他也帮了点忙。
他们看着这个不甚活泼的小女孩,好像穿越时光回到了八九年前。
那个时候照片上的小女孩也就这么大。
他们的掌上明珠也就这么大。
然而时光停在那一年。
她永远停在那一年,再也没有长大。
然而就在这一年,这个荒唐而慌乱的年代,他身边再也没有人会留下。
可他还得往前走。
尹树辰收回了目光,往厨房走去。
段嘉慕收回捏住姜漾手腕的手,按住了自己的伤口。
他们没一个人猜得透这个男人心里在想什么。
这末世,是折磨,也是泯灭。
没有谁摸得清人心。
今天一天他们都开始各自忙碌着准备路上需要的东西。
段昕缠在姜漾身边,姜漾看着袁筱萌从衣柜里拿了一大堆衣服出来,给自己和慧子分。
“来姜漾,这件衣服还挺适合你的。”
“感觉这件穿在你身上比我自己穿好看诶。”
她拿着一件印花衬衫在姜漾身上比了半天,点点头,得出这个结论。
慧子手里已经拎了一大堆衣服裤子,裙子都扔到一边,毕竟逃亡的时候不方便。
她饶了饶头,掂掂手里的衣物,无解的看着袁筱萌发问。
“姐,你把这些衣服全给我们你自己穿什么啊。”
袁筱萌埋在衣服堆里没抬头,说话声轻飘飘的。
“我已经不需要啦,干脆都给你们。”
“嘿,我这里正好还有段昕可以穿的衣服。”
她朝着段昕招手:“昕昕,你来看看,这些衣服你喜不喜欢。”
姜漾和慧子两个人都同时沉默,一言不发的看着段昕乖乖走过去,依着袁筱萌从衣柜底层翻出来好几件小女孩的衣服。
有些明显是新的,但有的就已经搁置了不短时间,有些脆。
可她记得他们应该没有孩子。
然而她和慧子默契的没发问,袁筱萌却一边给段昕试衣服一边可是自言自语。
“我就知道,小女孩应该会喜欢这样的衣服。”
“昕昕,你知道吗,这些本来都是阿姨给一个姐姐买的。”
“但是那个姐姐穿不了啦。”
“她在很远的地方,应该也有好好长大吧,应该也会有更好看的衣服穿。”
“所以这些,如果昕昕喜欢的话,尽管拿去吧。”
段昕年纪小不懂这些,套上一件衣服觉得好看,盯着袁筱萌温柔眉眼发愣。
“阿姨,你怎么哭了。”
小手凑上去,碰到她脸颊一滴滑下来的泪,接在手心。
袁筱萌笑这哭,伸手出去包住段昕稚嫩的脸颊,依旧是一脸温柔。
“因为阿姨很高兴。”
“阿姨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阿姨终于有机会能和那个姐姐拥抱了。”
“我啊……”
“这段时间很想她。”
她的眼角落下几颗泪,晶莹剔透,尽管房间只有亮澄澄的白炽灯,也在这瞬间融化冰川成水源。
她的笑容里都是解脱。
姜漾看见段昕的脸上没有表情,却主动伸出手去拥抱了袁筱萌。
段嘉慕拿着一块面包站在房间门口,望着紧闭的房门,隔着隔音不怎么好的木板听见一系列话,沉默久久。
门开了。
他看见女人怔愣表情,眼圈微红,站在门口想往外走,却被自己挡住。
只是一瞬间,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反应过来,俯身,指腹贴上她眼角,仔细把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擦干净。
这一系列动作无比自然。
段嘉慕在梦里做过一百遍,只有这一遍,和阳台那一遍付诸现实。
“姜漾,你又哭了。”
“但我当做没看见。”
女人揉了揉眼眶,飞快绕过他进了屋子,关门的时候没有声响。
他手里那个面包和酝酿已久的那句关心话始终没说出口。
段昕出来的时候,牵住段嘉慕的手,语气特别平静。
“爸爸,妈妈会死吗。”
段嘉慕指尖猛地一颤,低下头去看这个四岁的小女孩。
有几个人能把死亡说的如此露骨而平静,别提小孩,就连大人也做不到。
段昕又问了。
“阿姨的女儿死了,她也要死了,那妈妈是不是也会死。”
段嘉慕纠结良久也没想出该怎么告诉她这个残酷事实,不知道该用哄孩子的语气还是该郑重其事。
他自己也未曾尖锐的直面这个问题,一直在逃避。
所以他说,大概会的。
他说,昕昕,妈妈很爱你。
他说,妈妈很坚强,不过爸爸向你保证——
爸爸会保护妈妈。
爸爸尽量不让妈妈死。
因为,因为……
爸爸也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