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幕如画,挂在玻璃窗外每一笔都是浓墨重彩,没有任何点缀。
段嘉慕没有再进门来,屋外一片宁静。
姜漾一个人窝在被窝里习惯性的把这个人圈起来,被子皱成一团,把头也蒙了进去。
整个房间不大也不算小,却足够让孤独与思想肆虐。
暴风雪般侵蚀灵魂。
她拆开绷带,看见胳膊处的一块丑陋伤疤,已经凝成血块,但没有一丝愈合的迹象。
像个烙印,象征死亡的终点。
这几天伤口已经没有再疼。
现在是半夜三点半,姜漾从床上爬起来,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体温,不知道是热是冷,全身上下只剩下一种温度。
她体会不出来,但总有人能体会出来。
姜漾下了床,穿上拖鞋,尽量不发出声响的往厨房那头走。
现在没有热水,要喝得烧。她瞧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的段嘉慕,打消了这个念头。
凉水顺着咽喉滑下去,滚动浸润每一寸食道。
姜漾攥着杯子,身上的衣服依旧穿的很整齐,以免特殊情况随时需要逃跑。
直到她转过头来,双眼直勾勾对上枪口。
枪身后尹树辰的脸背着黑夜,映着一点点光芒余烬。
他的眼神很沉,融进黑夜里没一丝违和,如海,如今夜色,岌岌可危。
保险已经被打开。
姜漾站在原地,就这么望着他,没后退。她没法后退。
他的嗓音也很沉,既沉又哑。
“为什么不说。”
姜漾没答话,没法答话,所有的解释说出来都像是无力辩白。
她知道,这对他没作用的。
他又说了。
“你以为瞒得到变异那天吗。”
“你以为你有多聪明。”
他的右手食指扣住了扳机,有下压趋势。
目光在漆黑夜幕中,似刀,划破长空。
“你自己懂得掂量,到底怎么样才是对段昕好。”
姜漾浑身一颤,牙齿碰在一起,心脏像是被拿捏住,往里狠狠收缩。
对段昕好,自己一直不知道怎么才算是对她好。
什么算好。
给她优渥的生活环境算不算好。
给她买想要的玩具算不算好。
给她包装的光鲜亮丽算不算好。
那离婚算什么,若有若无的陪伴算什么,数不清的迟到算什么,一次次违约算什么,逼她去陌生环境交朋友算什么。
自己这些自以为是算什么。
到底什么算好,自己苟延残喘想弥补,算不算好。
还是说直接被一枪了结才算好。
姜漾站在原地,终是说不出话来。
凌晨三点半。
姜漾的眉心被一杆上了膛的手枪瞄准。
她闭上眼睛,准备好面临死亡。
接着她听到空气中传来咔嚓一声,在一片宁静中极响。
凌晨三点半。
有人手里举着一把枪做个潜行者,黄雀在后。
冰冷坚硬的散弹枪抵在尹树辰的后脑勺上。
他的眉眼凌冽而明朗,头发乱的狂放,一如曾经狂放而猖狂。
“怎么才算好,与你无关。”
三人相持,一人把持一人生命,没有人开枪。
尹树辰的声音依旧没有丁点儿感情,眼睛盯住姜漾,问的却是段嘉慕。
“你早就知道。”
“我早就知道。”
“为什么不说。”
“自有打算。”
“她不愿意,我就不会逼她。”
空气如同一片山森雾气,最终揉成一团,将里头的分子压得很紧,令人窒息。
稍不留神,就会有人送命。
尹树辰还没有把枪放下。
“凭感情。”是个问句。
“凭感情。”是个答案。
尹树辰的目光收敛了下去,最终抿了唇,食指松去力气,把枪揣回了腰间。
他转过身正对着自己最熟悉的枪口。
他上个战场,所以从来不畏惧死亡。
他只是听到了那句答案的潜台词。
“你不也一样。”
他们都一样。
是被感情磨去锋芒的困兽。
尹树辰想起正在床上酣睡的袁筱萌,迈开腿,绕过枪口,走回了房间,关上门。
没锁。
他的手指碰到女人发间,皮肤已经寒凉的几乎僵硬,她努力呼吸着,叫自己的名字。
尹树辰的嘴角歪了歪,费力的想做出个笑容。
可他已经太久没笑过,不记得了。
他狠狠攥着手中的枪管,另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静静地坐在一旁。
开始讲故事。
“从前有一只小白兔,她不听妈妈的话去了森林深处……”
“森林里有一只大灰狼,看见小白兔就爱上了她。”
“小白兔一开始很害怕大灰狼会吃掉自己,所以再也没有来过森林。”
“直到有一天,小白兔被一只老虎追到了森林里。”
“大灰狼用半条命救了小白兔,撕碎了老虎……”
“从此以后小白兔和大灰狼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我以前都是这么讲的。”
“但现在我要告诉你另一个结局……”
他抬头仰望头顶白花花的天花板,黑夜里只有一人的痛苦肆意蔓延。
这感觉,未免太辛辣。
“小白兔不可能与大灰狼在一起,大灰狼也不可能爱上小白兔。”
“大灰狼撕不过老虎,小白兔不会走进森林深处。”
“这个故事连开始都是假的……”
“根本不可能有结局。”
“睡吧。”
当晚段嘉慕又来到姜漾的房间里,抱着散弹枪守了整整一夜。
就在当天早晨七点三十五,他们一起听见了凄厉的一声枪响。
“砰----!”
一切回归寂静,藏在窗台上的小鸟全部被吓得飞走。
姜漾和段嘉慕一下子从房间里冲出去,拉开主卧的房门——
床上鲜血淋漓。
尹树辰泪流满面。
手枪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被杀死的女人面露笑容,仿佛走得很轻松。
男人终于砰的一声跪在了床前,失声痛哭。
从今以后——
他孤身一人,再也没有人在背后做他的守护墙、温柔乡。
他终于还是要一个人迎来世界终点。
再也没有人会笑着怪他受伤。
他们用一个上午的时间用被子把袁筱萌的尸体包裹起来,放在阳台,一起默哀。
没有人哭。
尹树辰也表现的好像只是杀死了一只丧尸,没有发疯大叫,也没有一直痛哭流涕。
他只是站在她的尸体旁看了她很久很久。
他们都回到客厅里,把准备好的东西全部拎了出来,预备着离开,同时也给尹树辰和袁筱萌留下空间。
姜漾仔细检查过段嘉慕的伤口,已经基本好完。
而慧子自告奋勇的在尹树辰的同意下拿来了袁筱萌的化妆品,有模有样的给姜漾的疤痕上妆。
她说自己以前就是因为想当化妆师,但是妈妈不同意,才一时赌气。
提到“妈妈”时,她一律用“那个女人”四个字代替了。
前因后果暂且不说,她的化妆技术绝对没话说,仿佛伤疤上的那层妆就是新生的肌肤,根本看不出瑕疵。
就在这一切都做好之后,尹树辰推开了落地窗,走进来。
段嘉慕把手中的散弹枪递给他,尹树辰接下后回了房间,出来时手里就多了把手枪。
他把手枪放到段嘉慕手里。
“这个好拿,也好藏。”
看到姜漾手里拿着扫把的杆,又发现慧子手里掂着一把水果刀:“差不多。”
他没拿什么东西,整个人一夜之间沧桑了不少,但属于军人的那股凛冽气息不减。
“丧尸爆发前我们小区就在隔离,也不会有人出门。”
“停车场我看过了,那底下没有人。”
“我的车就在电梯下去的左边,到时候注意四周环境,特别是车开锁的时候。”
所有人一起点点头,姜漾的视线集中在段嘉慕怀里的小家伙身上。
他们的东西不多,只要不遇上大批量的丧尸就不成问题。
问题是,他们之间有一个段昕。
她没法自保。
段嘉慕注意到姜漾的目光,递给她一个眼神。
像是在说,没事。
没事,我会保护她。
他们开始抱团往外走。
电梯一层层往下跳,他们所有人精神紧张,紧紧盯着即将打开的电梯门,生怕门一开外边冲进来一个血盆大口。
然而尹树辰站在最外侧,极其冷静。
他身上缠了不少弹药,全部裹在衣服里,这段时间应该不愁予弹的问题。
段嘉慕的枪里已经填满了弹,这还是他第一次用枪。
关于准心问题,姜漾从来都不担心,他一直是天赋异禀的那种人,在各种领域上。
“叮----”
门开了。
尹树辰警惕的左右环顾,确定了没有丧尸之后背着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跟着他走。
一路上没有人影,车库的灯倒是一直亮着。
尹树辰摁开了车锁,他们几个人挤上去,段嘉慕坐在副驾驶,姜漾带着段昕和慧子坐在后座上。
正当车门再次锁紧之后——
“砰----!”
车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蹦上来一只丧尸,眼睛往外鼓,头发上黏着干透了的鲜血,用尽全身力气撞向车窗。
“砰----!”
这次也是撞击声,不过掺杂进了碾压声,以及血液啧溅的声音。
尹树辰在刹那间迅速后撤,到达一定距离后猛地加速!
刚才的那只丧尸血肉横飞。
姜漾蒙住段昕的双眼,朝前倾了一下,还好安全带绑在身上才没有被惯性甩出去。
引擎声在寂寞环境下响彻整个小区。
车从地下车库驶了出去。
他们终于在地面上见到光明。
尽管身后已经有几个丧尸发现了他们,尽管正迈着断了一截的脚步朝这边飞奔过来。
尽管满地都是尸体,到处都是血腥味儿——
但是他们活着。
“砰----!”
这次是车撞破小区门口的声音。
四面八方都有丧尸涌过来,但尹树辰的表情没波澜,此时此刻,精湛车技是他最好的保护伞。
他们冲破丧尸大流,朝着未知的远方驶过去。
姜漾攥着兜里的瑞士军刀,亮出刀刃,又压下去。
这时候的他们都还不知道……
未来可能是希望,也可能是深渊。
要活下去——
他们只能相信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