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几个人也渐渐缓了过来,朝段嘉慕的脊背上吐了口口水,每人踹了一脚,绕过他径直朝姜漾走过来。
姜漾的意识已经非常模糊了,但还是能感觉到两个男人架住了自己的双臂,抬起来。
“先办正事,那小子待会儿再收拾。”
“晕了给她喂点东西,更带劲。”
声音太吵,左右两方都有人在讲话,声音大如擂鼓。
烟味经久不散,萦绕在空气中,让人犯恶心。
姜漾的身体悬在半空中,只听见脚步声。
其中一个人突然停了一下,然后做了个踢踹的动作,像是在甩掉什么。
“他妈的,居然还能动,这小子是疯子吗!”
“别管他,一时半会儿他恢复不了,先走。”
“去谁房间,还是说去找块空地?”
“别开玩笑,这种时候你搞那么刺激,啥时候被咬死了都不知道。”
眼前的视野逐渐变得开阔,变得陌生,姜漾的脑袋垂下来,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今晚的风喧嚣,缠着绝望成丝,恨不得把人包成个蚕茧,然后把生命勒死在温室。
姜漾的头发糊在脸上,想要大声喊,却发不出声。
耳边飘过来一句话——
“漾漾……”
别带走我的漾漾。
血液混着无从来处的液体,染红了一大片地毯。
有人气喘吁吁的从房间里冲出来,跑到走廊上,全身都在发抖。
通红眼眶映着荒诞夜晚,多像红日。
这人衣角飘摇,用手努力拢住发丝挂耳后,嗓音里缠着鼻音。
“等、等一下!”
段嘉慕缓缓抬起头来,努力的聚焦视线。
他看见一个身影摇摇晃晃的朝着走廊不远处走去,脚踝露在空气中,看着令人心凉。
那人的笑容在这夜里,更显得凄凉。
仿佛这九月里浩浩荡荡下了一场雨,全部落进她心里,成为一汪湖泊。
慧子越走抖得越厉害,但即便如此……
“换我吧。”
“我不会大喊大叫,也不会声张。”
“我……”
“我能让你们更尽兴。”
她伸出手来,将女人意识朦胧的身体往自己这一方拉,然后笑。
“温柔点。”
“我是第一次。”
姜漾被丢在了地上。
慧子带着笑跟四个人走了,她再也没有发抖。
离开了浓郁烟味,姜漾的意识时终于有一丝回笼,听见耳边有人在叫自己。
“漾……”
“姜漾……”
“漾漾……”
就仿佛身处于一个无底的黑洞里,周围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境,唯有一个人眉眼是真,唯有手边温度是真。
姜漾逐渐睁开了眼睛,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窗外月色依旧,还是深夜,闹剧还没结束。
段嘉慕坐在床边见状突然站了起来,然后俯身抱住了她。
他身上沾了寒气,全部透过层层绷带溶进身体里,再残余热量,用来拥抱。
姜漾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浓重血腥味,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问他,你在外面到底干了什么,这才几天,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转过头,段昕已经进入深度睡眠,头上都伤口也被包扎完好。
段嘉慕没说话。
又问他,慧子呢,慧子在哪儿。
他还是没说话。
只是牵着她的手,一点点施加力度,却始终控制在不让人有压迫感。
“对不起。”
姜漾一下愣住了。
接着翻身就要下床往外走。
可就在站起来的那一瞬间被身后的人狠狠圈进怀里,想走,再也走不出去了。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姜漾终于蜷缩起来,背靠在段嘉慕的胸膛上,用手蒙住脸,手掌心很快湿了一片,张着嘴,泣而无声。
段嘉慕的头靠在她的后背,也很难活动了,只是这么靠着。
像刚刚结束一场战斗,像一只遍体鳞伤的狗狗。
他的头发胡乱乱的粘在姜漾的后颈上,双手圈住她的腰,他就只剩下这么点儿力气。
他们都明白,就凭他们俩现在这个样子,还有段昕,什么也做不到。
他们谁也保护不了。
等姜漾哭得没有了力气,他摸着她的头发,终于开始说话。
“你知道吗,姜漾。”
“你有温度了,伤口也复原了。”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你在恢复。”
姜漾缩在段嘉慕的怀里,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角。
“姜漾……”
“你还是人类。”
“幸好,幸好……”
“你扛过来了。”
他把头埋在姜漾肩颈之间,嗅着她头发上空气的味道,双手牢牢环住姜漾的腰,恨不得把她揉进怀里去。
失而复得最为珍贵。
段嘉慕这是第二次懂得这种滋味。
“本来我今天来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变异。”
“如果不可挽回,我会杀了你。”
“……亲手。”
“还好。”
“还好……”
姜漾没见过他这般落魄,往日打着领带和自己吵架的气势统统消失,因为那些本不是他的原意。
过去,他要一个拥抱都那样难。
姜漾终于平静下来,听见这话,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轰的一声掉下来,安稳落地。
床上的段昕正酣睡不醒,却至少不会受到身边人威胁。
就像段嘉慕说的,还好,还好。
还好没有太早绝望,没有太早给自己一个了结。
段嘉慕把头贴近她的耳朵,声音很轻也很清晰。
“我偷听到杞恒鑫的通讯仪里说隔壁城市有个根据地还没有被攻陷。”
“那里有国际上的紧急事况处理组织在给他们提供物资。”
“明天会有一辆车来接杞恒鑫和一小批人,我也被算在里面。”
“他预备抛弃一批人。”
“但是你别担心……”
“我一定会把你们都带出去。”
“你、段昕、慧子,我们要一起离开这里。”
“就算这还是个陷阱……”
“有我在,就别怕跌下去。”
“姜漾……”
“我是你永远的避风港。”
姜漾转过身来,回抱住当初少年。
回抱住自己曾犯下的错误,回抱住他们那些心酸岁月,回抱住月夜微凉的风,回抱住段嘉慕。
他已经浴血重生,却再也没有坚韧的骨头,他是打不碎的玉和瓦,是烧不弯的钢与铁。
他所有的力气……
都用来拥抱身边这个人。
她是他一身热血,烧不尽的荒原。
她是他触手可及的一场梦。
姜漾终于大梦初醒。
段嘉慕离开了。
等到有人再拉开门,又过了两个小时,天已经开始泛白。
姜漾一直坐在椅子上等着。
两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相遇,没一秒就被单方面错开。
姜漾说不出来看清楚来人那一秒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头上悬着的一把斧头,当头劈了下来。
慧子的双颊红肿,衣服也被撕开了一节,露出下面割破了的皮肤,以及各种非人性的痕迹。
她走路也很踉跄,眼圈肿着,又肿又红,跟今天早上判若两人。
姜漾下意识的想要走上去扶住她,却被一把手甩开了。
“不用。”
慧子就着窗户的那面墙靠住了后背,一点点往下滑,蹲在墙根下,头顶就是萦萦绕绕的月光。
而她颓唐不堪,长叹了一口气,嗓子哑的不行。
她盯着那抹月色,问姜漾。
“这里有烟吗?”
姜漾记得电视机后面藏了不少,还有好几个打火机,有的已经没了油。
她给欧阳慧子找了一盒递过去,她从中抽出一根来,换了几个打火机才帮她点燃。
这时候姜漾才发现,她的指甲几乎全断了,锁骨处好几个烟头的烫渍。
而她只吸了一口,就把烟拧在了背后的墙上,一点儿烟味都没发散出来。
姜漾慢慢蹲下去,坐在慧子身边,看着她抬起头,眼睛盯着头上的天花板。
盯着柔和的一抹光线,每个关节都耷拉着。
她把后脑勺靠在冰凉的墙面上。
“我们可以离开了。”
“我……”
“我知道。”
慧子的嗓子太哑了,就像是喉咙里含过一块烙铁,把声带都烫坏了。
“我知道你不会变异。”
“昨天就知道。”
她余光瞧见姜漾又要说话,竟然扯着嘴角笑了两声。
“别道歉。”
“真的,算我求你。”
“也别说谢谢。”
慧子长叹:“什么也别说。”
姜漾发现了段嘉慕不知道从哪里搜出来的医疗险,默默走过去把它拎到墙角,自顾自的开始给她上药。
而慧子也无所谓的任由姜漾动作。
她是这么胆小的一个人,也是这么高傲的一个人。
然而就在几个小时前,这股高傲从此再也不会存在。
她该怪谁,她能怪谁?
到底是什么错了。
谁也说不清楚。
姜漾用酒精给慧子消毒,碰到大腿上的伤口时,她抖了一下,然后保持平静。
姜漾抬起头来,看见她咬着牙,依旧抬头望着月光。
好像只要这样,一切还能回到从前,还能让她挺着胸膛当个无所事事的实习化妆师。
“很疼吗?”
慧子终于低下头来,直视着姜漾,装作轻蔑。
“别开玩笑了。”
“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第一次吗?”
她扭过头去。
“我骗他们的而已。”
无声浪涛拍打着沿岸,一句话就能了结边防。
有些话说出口很简单,但是遮掩,却太难。
姜漾停下了动作,抱住了她。
如果不是第一次,如果是一句谎言……
为什么红了眼。
姜漾拍着她不断耸动的脊背,说:“对不起。”